之三
之三
之后的日子就越发的愉快起来。
是秋天,但平时白哉对于天气的态度是极为实用的,就是看了天气预报,知道气温低了要加衣,今天会下雨得带伞之类的,然而这个秋天,他开始觉得很美。
天空高而远,没有云,就像一大块通透澄蓝的蓝水晶,仰头看时漂亮得让人眩晕,体育课迎着风奔跑时,世界就变得超级大,超级自由,笑起来也会格外明亮,映着秋天明朗的光线,是金色的。
枫叶一点点转红,柏树一片片变黄,似乎才几天功夫,银杏的叶子就全部变得金灿灿的,时不时飘落着的小扇子很是可爱,扑了满地的灿烂,橘色头发的男生会在红叶中寻找形状完整顏色好看的,说可以做成书籤,把秋天的绚烂一直保留下来。
「每年秋天都会有的。」白哉背着书包,在一边看他忙乎。
「但这是我跟白哉认识的第一年的秋天啊,不一样的。」
他那生机勃勃活力饱满的样子,让白哉也开始领略到了一些生活的乐趣。
袖手旁观体会到的,一定不如亲身参与。
他想更多地体会,更多地拥有。
放下书包,「一起找吧!」
「嗯嗯!白哉你看,这片好不好?」
「很好,可惜这个角折了。」
「哎呀真的是,那继续。」
忙碌了一节课的额功夫,最后找到了两片顏色特别鲜艷,形状也很标准的枫叶,一人一片回去压成书籤。
用这些时间,都够做几套习题了,但白哉这次没有觉得浪费。
他很快乐,这就够了。
他们上课同桌,下课一起聊天,上厕所都是搭伴的,放课后一起走,月岛压根找不到机会找麻烦,就连平时的阴阳怪气噁心人的小招数,都因为忌惮着一护过人的武力值而不敢过来使了,耳根清净,朋友相伴,白哉心情一天比一天好。
但他也察觉到一护的紧跟有点不正常。
这几天,因为厌烦月岛那险恶的视线,他们午餐的时候都是带着便当在学校里找个偏僻的角落。
正午的阳光透过小树林稀疏了不少的叶子落在地面上,斑斑点点,席地而坐的草已经枯黄,成为绵软而厚实的坐垫。
白哉收拾着饭盒,「准备回教室吗?」
一护的回答毫不犹豫,「你回我就回。」
「你粘这么紧做什么?」
「你是我在学校唯一的朋友呀!」
男生笑着说道。
「一护。」
白哉心中一动,这么叫道。
果然,对方眼睛噌的一下就亮起来了,「你叫我什么?」
白哉觉得这样的一护真的非常可爱,又有点点微妙地心酸——要是自己,被想要结交的人这样带着防备和冷淡地对待,肯定早就放弃了,绝对不会像一护这样鍥而不捨,还因为一句叫名字的认可而这么欢欣鼓舞。
况且他其实是在保护着自己,还顾虑着自己的自尊心不肯明说。
「一护。」
他若无其事地,唇角却微微翘起了一点弧度,「你都叫我白哉了。」
「嘿嘿,这才对呀!白哉就是太矜持了。」一护亲昵用肩膀撞了撞他。
矜持吗?不是的,是排斥,是冷漠,是受过背叛后的防备警惕,无差别,但依然会伤人。
「因为被背叛过。」
「什么时候?」
一护脑袋上软软的呆毛顿时竖了起来。
眼睛也露出了凶光。
什么人,竟然敢在得到白哉珍贵的友情后背叛?
「其实说背叛不确切,我跟月岛,是表兄弟,这你应该知道了吧?」
「嗯嗯。」一护用力点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开玩笑,好不容易白哉肯敞开心扉说出不好受的过往了,要是因为态度不端正让他不肯讲了岂不是亏大了?
「他很恨我。所以想尽办法让我不好过。」
「所以……就赶走你的朋友?」
「比那更糟。」
「他做什么了?」
「一开始是表明态度,谁靠近我都要遭受他们一伙的针对,原本说得上话的同学纷纷远离了我,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在意的,但后来,有一个人,他故意靠近我,还因此被打了,却没有离开,还跟我说他很讨厌月岛一伙,绝不会屈服什么的,我……那时候太过天真了,就在他挨打的时候出手了,之后……」
「之后什么?」
「那人在一起取体育器材的时候故意扑到了我身上,敞着衣服,还又哭又叫的,月岛一伙趁机带了很多人来,做实了我是个对朋友下手的噁心同性恋的事实。」
一护目瞪口呆。
厚重刘海和黑框眼镜下少年这些日子以来变得明朗些许的视线又恢復了冷沉,黑闐着明明看起来平静,却在深处翻滚着不可测的湍流,「你天天跟我形影不离,很容易被误会成噁心同性恋的。」
「人心的黑暗和骯脏比你想得到的更可怕,不是你会打架就可以抵御一切。」
「你要是怕了,后退也没关係的,我不会怪你。」
「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跟我做朋友,但有些事情,还是高中生的你承受不起。」
说……什么啊!
就这么认定会被远离,被捨弃吗?
胸口爆炸开来的怒火,越烧越旺。
「白哉。」
一护轻轻地唤出了对方的名字,他直视的视线坚定而火热,「我不会后退。」
「我知道你不服输,但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呢?」
得到想要的答案,白哉在交错的错愕和喜悦中微微挛缩了瞳孔,却又被迷惑和犹疑打乱心绪,他的心砰砰砰地跳动着,有力又强劲,激越又紊乱,「我性格冷漠又无趣,除了成绩优秀没有别的……」
「胡说!」
橘发的男生激动起来,「白哉明明很好!」
他开始一一地数了起来,「白哉已经是年级第一,学习态度依然那么认真,每天认真晨读,听讲,预习,你尊重教师,做的笔记特别有条理,还会画思维导图,我觉得你讲题目比老师讲的还好,真的是非常聪明优秀还努力,体育也很好,跑起来的时候非常有气势,会打网球,篮球排球也不错,平时书看得多,观点特别跟我有共鸣,你性格还特别好,就算一开始表现得很冷漠,但你其实很温柔,你会担心我刚去酒吧打工时被人揩油,时刻注意着我,会跟我一起寻找红叶,会给我讲题,监督我早读,你还会做最好吃的炸小鱼和小鱼乾!」
他说的时候眼睛里就像燃着火焰。
那么火热,那么激烈,那么纯粹,灼灼地看着白哉。
这份热度也顺着视线蔓延到了白哉的眼底,心底,烈烈地燃烧了起来。
「这么好的白哉,被伤害,被背叛,被诬陷,根本不是你的错,是他人的恶意啊。」
「我想要成为白哉的朋友,跟你一起,学习,成长,走向未来,白哉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我一定能看到白哉……」
他笑着,伸手,撩了撩白哉厚重的刘海,「剪掉这个,取下眼镜,大放光彩的那一天。」
眼底漾开的憧憬是从灼烫变得温柔,浑融着,像夕阳抚慰归人一般的暖,「白哉,真的很好很好的。」
「我不会背叛你,不会捨弃你,我会在你身边,守护你,陪伴你,一直。」
一直吗?
这个词没有永远来得动听,却比永远实在。
「到时候我们一起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去更大更广阔的天地,成为更强大的人,将月岛这样阴暗的傢伙远远拋在身后,再也够不着我们,白哉,你说好不好?」
他笑着,伸出手来。
秋天的阳光非常灿烂。
但却比不上他。
他就是太阳本身。
「就算……被看成是同性恋也没关係吗?」
「白哉会在乎吗?」
「……喜欢同性还是异性,只是个人不同的选择,但是被用看骯脏的存在一样的鄙夷的视线和议论,我很讨厌。」
「我也是,但我不会因为那些视线和议论而改变自己的作风。」
世上怎么会有跟自己这么相似的人呢?
明明从表象上看起来完全不同。
但内核却惊人的一致。
胸口满溢上的,是喜悦。
他握住了对方伸出的手。
「好。」
一起成长吧,去月岛够不着的地方,奔向风,奔向阳光,奔向自由,未来和世界,原本就是值得憧憬的,不单为了逃离,而是为了不辜负生在这个世界上。
「那就约定好了。」
「嗯!」
紧紧抓住的手,真心立下的约定,十一月灿烂的阳光和蓝天,以及一样灿烂的笑顏。
周末的时候,约着去了游乐园。
小地方的游乐园设施比不上大城市,却也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
炸豆腐很好吃。
一护买了一份,举着要餵给白哉。
白哉咬了一口,「还不错。」
「我觉得有点辣,想着你肯定喜欢。」
「不光是辣,还外壳香酥,内里软嫩。」
「是吧?我闻一闻就知道这家的最好吃。」
「嗅觉很灵敏?」
「那是!」自豪状。
「真的是猫吗?」
白哉不知不觉将话说出了口。
「是呀。」
「什么?」
「我说,我是猫。」
「别开玩笑了。」
少年就用那种典型编故事的表情笑着说道,「嗯,这可是个大秘密,我们是朋友了我才告诉你哦,我啊,是一隻修炼千年的猫,不过只是普通的猫,不是猫又那种血统厉害的妖怪,长不出九根尾巴的,我有一个人类好朋友,他是你的前前前世,我们在你老死的时候约定好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来找你,继续跟你做好朋友。」
「所以我来啦!是不是很感动?白哉?」
白哉伸手把他脑袋上乱翘的短发揉成了鸟窝。
「你编,你接着编。」
「嗯,你前前前世呢,是大名的幼子,被送去鎌仓当质子,结果差点因为家族擅自跟其他大名开战而被杀,好在后来逃回去了,还夺取了大名之位,把你的哥哥们都囚禁了或杀了,但一辈子都没有娶妻,继承人选择了你的侄子。前前世则是个流浪武士,自创心刀流,可厉害了,后来打出名气就开了家道场,传授武艺,没有娶妻,道场给了徒弟继承。前世呢,是个很有文采的作家,但身体不好,去世得比较早,一直没有娶亲。」
白哉听得古怪,「你反覆强调没有娶亲做什么?意思我这辈子也是注孤生?要有思想准备?」
「哈哈哈哈,真的都没有娶嘛!」
不都是靠你编嘛!
白哉就顺着他的话,「难道是因为有个妖怪朋友?」
「可不是嘛!你有猫万事足的性格在当世可有名了!连将军都想看看让你不肯娶亲的猫呢!」
「胡说八道。」
白哉轻轻揍了胡说的某人一拳,「走啦!」
他神情轻快,显然没往心里去。
一护也就笑着,跟他一起欢快地去排队了,「看,大摆锤的人不多,我们去那里吧!」
「你排着,我去买冰淇淋。」
「好,我要草莓味儿的。」
「草莓吃草莓?」
「胡、胡说!是第一的一,保护的护啦!不准叫我草莓!」
「头发竖起来了。」
白哉趁机揉了他一把,然后跑掉了,留下一颗涨红了脸的草莓在那里跳脚。
不一会儿冰淇淋买回来了,都是草莓味儿的,粉嫩嫩的顏色,甜蜜的味道,里面还有草莓粒和巧克力碎。
「啊啊,好吃。」
天气其实有点凉。
但冰淇淋对于青少年来说,是四季食物,跟天气无关。
一护很快吃掉了,他转着甜筒咬那蛋壳,「我最喜欢吃这个筒了,又香又脆。」
「嘴巴沾上了。」
白哉看着他唇角一抹粉嫩融化着往下滴,伸手抹了一下,看人愣住了,「怎么了?」
「没、没什么!」
一护用指尖盖住刚才被擦过的地方,神色怔忡,「有点粘。」
「我还好,要不要去买包湿纸巾擦擦?」
「不用了,没事儿。」
一护计从心起,故意伸出舌头在唇角那块儿掠过,「这样就好了。」
这回轮到白哉愣住了。
刚才那……殷红的舌尖掠过唇角,明明非常快地一闪而过,怎么就……
拥有着非常明亮的色彩的高中生,白哉一直知道他长得是一种带着英气的俊俏,身量长挑,腰背笔挺,总显得意气昂扬,生气勃勃,又活泼爱笑,在学校,要不是自己的缘故,该是很受欢迎的,更知道他腰细腿长,穿着酒吧提供的制服,脚步轻捷的时候,流溢出的是让心怀不轨的人想要染指无心诱惑,但却是一次感受到,他的唇那么红,而且饱满,招摇着牵引人的视线,加上他眼眸流转的光色是那么的清浅又明亮,剔透又深邃,于是刚才这般举动就焕发出一份令人心旌摇动的色气。
白哉匆忙转开了头。
我怎么会……会觉得刚才的一护,让人想……
想什么呢?
白哉没敢想下去。
他觉得前方的答案既甜美,却又极危险,是想要探询却又不敢的存在。
隐隐明白了什么,但又知道不明白或许才是最好。
「到我们啦!」
一护的欢叫惊醒了他,他定了定神,一起走上前去。
当晚回去,白哉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穿着时代剧里面见过的古装,握着长刀,在黑夜下的丛林中奔跑。
惶急,恐惧,担忧,还有憎恨。
胸口滚烫又冰冷。
「别急,白哉,别急。」
一个声音从怀里发出来,「我不会死的。」
「胡说,肚子破了那么个大洞。」
说的时候,滚烫的液体从眼底滚落,「都是因为我!要不是为了救我……你根本不会……」
低头看去,抱在怀里的,是一隻猫。
黑暗中毛色如何看不清楚,只有那一双剔透宛若琉璃的猫眼,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小小的身体很轻盈,肚子上缠绕着乱七八糟的布条,上面已经被还有大片血色污跡。
「我们一定能逃掉的。」
猫继续口吐人言,但它的喘息很重,还在抖,加上那轻的过分的体重和一点点的暖意,让人担心它会在下一刻再也不能说话。
「别哭……白哉。」
猫继续安慰着白哉,「等你回去了,就好了,你家正在跟隔壁的大名打仗,你可以参战,获取功勋,或许你父亲会选你做继承人呢?」
「想得太美了。」白哉声音冰冷的带着恨意,「如果他会选我,一开始就不会送年龄最小的我来做质子了。」
「但你可以表现啊!谁不欣赏优秀的儿子呢?」
「我不需要他的欣赏。」
「闹彆扭是没有用的。」
「你一隻猫又懂这个了?」
「我比你年长几百岁呢!小崽子!」
「自己还是只没成年的猫崽呢!我可是已经冠礼了。」
就在这样的相互揭短的过程中,抱着怀里受伤的猫,立下了要夺取该得的一切的誓言。
「我只有你,我只要你,我要给你最好的。」
他郑重地说道。
「一护。」
睁开眼睛的时候,白哉看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这可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昨天才听一护胡说八道,晚上就梦见了所谓的前世?
但梦中那极其激烈的情绪,依然久久残留在胸膛,让人一时间难以平静。
被父亲送去做质子,明明是最小的孩子。
等于是被捨弃了。
开战的时候,大概根本没想过质子的死活——既无事先告知,更无接应援救,完全就是任由他自生自灭。
只能自己逃,逃的时候身边只有一隻猫妖相伴,猫妖为了救他还受了重伤,时刻可能死去。
那种无助和愤恨的心情……
那傢伙很能编,而自己也很会扩写。
白哉摇了摇头,「可不能告诉他。」不然那傢伙该得意得上天了。
但因为梦的关係,醒得有点太早了,才五点。
乾脆起来背单词吧,顺便可以做点小鱼乾,那傢伙消耗得有点快。
白哉其实喜欢吃辣,但交换便当的同桌吃不了辣,一点点都不行。
结果这么受不了辣的傢伙,准备的便当居然从一开始的一点点辣到现在能合乎白哉口味的辣,白哉想象着他一边捂住着鼻子打喷嚏一边准备食物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今天就多做一点吧,横竖买得多。」
到时候那傢伙肯定会扑上来大叫白哉你真是太好了我这辈子都要跟随你吧!
夸张!
谁能一辈子相伴呢?父母子女朋友都不行,夫妻还有可能,但现代社会离婚率年年走高,可见能走到最后的夫妻,也不是那么的多。
人的本质就是孤独的。
但人的本质又是害怕孤独的。
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以为可以承受孤独,结果还是抵抗不了真心实意的陪伴,很快就投降了。
珍惜眼前就好。
哪怕将来会走各自的路,现在的陪伴依然是真实的,珍贵的。
想到友人那灿烂的笑容,心头就有温暖漾开。
这就是陪伴的意义。
真的,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