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骤雨
  爱有时候就像一场从天而降的骤雨
  突如其来淋湿了我身心
  之一
  下课铃响起。
  老师一边收拾教案一边宣布下课,教室内的气氛陡然变得轻快活泼起来,大大小小的声音充满,夹杂着笑声,唤声,以及相互追逐的脚步声。
  白哉没有抬头。
  他还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真努力啊,亲爱的表弟。」
  充满恶意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伴着故意撞向他手肘的书包,白哉笔一顿,躲了开去,侧头,就看见了含笑的面容和不善的眼神,他的表哥月岛秀九郎,「都下课了还在学习,难怪年纪第一名呢!」
  「与你无关。」
  白哉冷淡地说道,「我已经搬出去了。」
  「搬出去了就无关了吗?租金还是我爸出的呢!」
  月岛面色扭曲了一瞬,「你个吸血鬼!害人精!」
  这些谩骂对于白哉而言早已不痛不痒。
  他乾脆地一把将书籍本子塞进书包,提起书包就走。
  「喂!」
  他的无视让月岛更为愤怒,正要追上来时,一个高大粗獷的男生捞住了月岛的肩膀,嬉笑着哄他,「好啦,跟那小子计较什么呢,走了,打游戏去!就差你一个了!」
  「哼!」月岛横了银城一眼,「我就是讨厌他!」
  「不用这么沉不住气,找个机会,咱们……」银城凑到月岛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月岛怒色收敛,「真的?」
  「真的!我铁定帮你!咱两什么关係啊!」
  「行吧,走,不是说去玩游戏吗?」
  「走走走!你们月岛哥请客哦!」
  银城大笑着,几个稍远些的同学也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簇拥着两人,往教室外走了。
  一伙人在校园内所向披靡,一路所见之人无不退避三舍。
  是的,这是个横行校园的势力团伙。
  而白哉就是他们重点欺负的人。
  但白哉并不是软柿子,他被堵在小树林的时候,自知寡不敌眾,就咬死了光揪着银城一个人打,被其他人拳打脚踢也不管,这份狠劲儿让人心里发凉,在那之后,团伙就跟他不轻易动手了,但也格外表现出了针对的态度,因此,白哉也是被所有人冷待排斥的存在。
  跟他说话就会被银城一伙欺负。
  他成了灾星的代名词。
  哪怕成绩优秀年级第一,也依然只能独来独往,没有人跟他说话,没有人跟他交好,班级有什么事也没有人敢通知他,就像一抹游离在外的幽魂,明明存在却被所有人当做不存在。
  这造成不了多大的麻烦,但是很噁心。
  白哉原本就淡漠的性子越发冰冷了。
  不需要。
  牛羊成群,猛兽独行。
  不需要什么陪伴,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他这么想道,顶着那些无视,畏惧,戒备的视线,向校门走去。
  掛名的社团不需要浪费时间,早点去打工才是正经。
  虽然姑父的确执意为他支付了房租,每月准时打生活费,但白哉并不想太过依靠他,等到考上大学……他一定要独立出来,再不用听月岛那些充满怨恨的鬼话。
  白哉很明白月岛怨恨的由来。
  朽木家原本是政治名门。
  但是在斗争中失败了。
  父亲原本身体就不好,失势后生了重病,不久就去世了,母亲也因此发了疯,被送进了疗养院,连只是外姓女婿的姑父也被牵连,堪称发配的屈居在这么个小小的边缘城市,家境自然大不如前,月岛怀念着从前作为名门子弟的风光,到现在只能在一个小地方作威作福,他委屈,他愤怒,就把所有怨气都撒在白哉身上,当着姑父的面装出好兄弟的样子到了学校可劲儿欺负拖油瓶白哉,虽然白哉没吃什么大亏,但他也无法对沉鬱下来的姑父说他儿子的坏话,只能想办法说服了姑父搬了出来,儘量跟月岛减少衝突。
  白哉当然讨厌月岛。
  但月岛毕竟是姑父和去世了的姑姑唯一的儿子。
  他感激姑父在险恶的局势下还坚持保护着自己,对月岛,只要不是太过分,他没有报復或争执的念头。
  他想要时间过得更快,早点考上大学离开,至于离开之后做什么……还年少的白哉并没有太过明确的想法。
  回到那个名利场,夺回朽木家的荣光么?
  那个……让父亲伤心,失意,失去一切的地方?
  或许,如果没有那场灾祸,白哉未来是註定要承接家业的。
  但堕入尘埃或许也不是那么的坏——至少他可以自由地选择未来了。
  这种念头是不对的,对不起鬱郁而去的父亲和努力护下了他的姑父,因此白哉不敢多想,但他翻阅着心仪学校的专业,视线总是在那些他从前不可能选择的选项上徘徊。
  沉思间,打工的地方到了,是个酒吧,他到更衣室放下书包,换上工作服,过长的刘海和黑框眼镜让他显得并不起眼,投入忙碌的工作后,他在光线暗淡的酒吧里就像个沉默的幽灵,存在感很低。
  七点鐘,抽空吃了一份简单的工作餐。
  九点鐘,不着痕跡挡开摸向女服务生的咸猪手,白哉等到了交班的人。
  九点一刻,离开酒吧。
  从后街回到租屋,开始写作业。
  十一点,功课完成,洗漱睡觉。
  姑父今天没有打电话来。
  很好。
  不能阻止姑父尽责任,但……少掛念自己才好。
  窗外有淡薄的月色洒落在窗前的地面,像是落了一层薄霜。
  看着的时候,胸口莫名泛起淡淡的凉意。
  往被子里缩了缩,渐渐蓄积的温度淹没了那一瞬间的凉。
  他闭上眼,等待睡意的来临。
  并不难,因为脑子和身体都睏倦了,很快,那黑甜的梦乡就来迎接了。
  已经很久没在梦中看到妈妈疯癲的脸和父亲枯瘦的面容。
  今天还会出现吗?
  他睡着了。
  这就是年级第一的朽木白哉的一天。
  「同学们,安静一下。」
  晨读时班导带着一个穿着便服的男生进了教室,大家好奇地看了过去,「转学生?他的头发顏色好奇怪!」
  「不良吗?」
  「看着不像啊,领子扣得很整齐,外国人吧?」
  「这位是转学生黑崎一护,黑崎君,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橘色头发的男生就微笑着站上台去,「大家好,我是黑崎一护,第一的一,保护的护,别看我头发这样,其实是天生的,我有医院开的证明哦,所以绝对不是不良少年,请大家不要害怕,以后多多指教哦。」
  他声音清朗,笑起来很明亮也很乾净。
  学生们放松下来,「呼,吓我一跳,不是不良少年就好。」
  「仔细看还挺帅的,性格也很开朗。」
  「还是要了解才知道呢,他说不是就不是吗?」
  嘰嘰咕咕中,班导已经指定了座位,「黑崎君,你就坐在……嗯,朽木旁边吧。」
  底下的议论声顿时一静。
  月岛举起手,「报告老师,朽木他打架,黑崎君不会被欺负吗?我这里也有空位呀!」
  班导瞪了月岛一眼,「朽木君,你会打架吗?」
  白哉摇了摇头,「不。」
  「朽木君?是那个年级第一名的朽木白哉同学吗?」
  橘发的黑崎同学就弯起唇角,很高兴地看向白哉,「老师,我愿意坐那里。」
  「嗯,那你去吧。」
  转校生走到白哉旁边,在空位上坐下了,一边将书包里的书本取出来一边礼貌招呼,「朽木君,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嗯。」
  白哉的反应很冷淡。
  这位黑崎一护也并不以为意。
  但白哉知道,很快他就会知道厉害了。
  说不定会请求班导调换座位。
  讨了个没趣的月岛正看向这边,眼珠子里坏水儿直冒。
  于是白哉做了多此一举的警告,「你选择这个座位并不明智。」
  「你的意思是要选择刚才举手的那个男生旁边吗?」
  「嗯。」
  「看来他跟你不和,」黑崎一护摸着下巴,唇角泛起一个漫不在乎的笑容,倒不见了他之前在老师面前的乖巧,「我跟你同座他会针对我,对吧?」
  「不想吃苦头就不要多跟我说话。」
  「你真是个好心人呢,朽木同学。」
  新同桌对着白哉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做你的朋友好不好?」
  一般人面对着这般的热情总会多少有些不忍心拒绝的,但白哉很忍心,「不好。」
  「为什么啊?」
  懒得再多话的白哉只是给了他一个冷嗤。
  然后埋头继续晨读了。
  为什么?
  最初的善意和亲近,如果会在胁迫和利诱下转为背叛,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也根本不需要。
  一护侧头去看他的新同桌。
  黑色的头发有点乱,流海太长遮住了眼睛,还戴着个黑框眼镜,加上千篇一律的刻板校服,这形象实在很老土,底子再好也得糟蹋得不剩几分了。
  人都是视觉动物。
  这样肯定不受欢迎,但谁知道是不是他不想受欢迎呢?
  笑了笑,一护低头开始翻看他的新课本。
  下课的时候有几个同学上来搭话,但是月岛已经大摇大摆带着人来了,少少的几个人立即做鸟兽散,回到自己座位上偷偷瞄着这边。
  月岛瞪着一护,「不给面子啊,转校生?」
  转校生抬头,非常直接地回答,「你看着就不像好人,我不想跟你做同桌。」
  新同学胆子好大!天,太大了!
  周围偷听的同学都吓得睁大了眼睛。
  「哦,那你眼神挺好的。」
  月岛居然没动气,「得罪了坏人的后果很严重的哦,眼神很好的转校生!」
  「我会怕吗?」
  还在不知死活地对月岛笑!
  完了完了完了!
  快点避开现场,搞不好就是一场大战要爆发了。
  月岛果然发怒,「你踏马……」
  「好了!」
  银城过来捞人,呲着一口大白牙,「转校生,放课后小树林见,不来的话,你知道后果的。」
  「好啊!」
  转着手里的笔,一护轻快地应了。
  银城用力看了他两眼,「很好,别失约。」
  这才领着月岛走了。
  「哎,一来就就被人找麻烦。」
  一护故意看着同桌叹气,「我好惨呢!」
  但是同桌压根不理他。
  「真冷漠啊!我可是被牵连了。」他笑道。
  还是不理。
  他也就继续看书了,毕竟,之前还有几分热情的同学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是惊恐加怜悯,压根不敢上前来了。
  紧凑的课程很快将上午的时间消耗完毕。
  午休的时候一护没有带便当,去便利店买了个麵包和牛奶回来,就看见他的同桌正在吃便当。
  很香的样子啊……
  「好像有炸小鱼啊。」
  他吸吸鼻子,「同桌,能分我一点点吗?一点点就行。」
  白哉转头看向他,原本朝气蓬勃的少年努力向他做出一副求人的可怜兮兮的样子,「你看我没有便当,只能吃麵包呢!」
  白哉转回去继续吃,「不给。」
  「啊,小气!」
  「如果你明天还敢坐这里的话,就……」
  「就怎么样?给我带便当吗?」
  世上竟有如此厚脸皮得寸进尺之人?
  白哉都惊诧了,「就分你一点点。」
  「一点点也好啊,」同桌笑得还是那么灿烂,半点阴霾也没有,仿佛压根不担心小树林之约,「就这么说定啦,白哉。」
  谁准你叫这么亲热的!
  白哉冷冷瞪了他一眼,他却反而笑得更灿烂了,「担心我不?」
  「不担心。」
  在白哉看来这完全是算不上友好的交流,但远处月岛已经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了,「这么快就有说有笑的,还真是不死心啊,银城,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教训那个不识趣的转校生。」
  「没问题,看我的吧!」
  白哉放了课就径直离开了学校。
  转校生的死活?
  管他什么事。
  至于第二天的分菜之约……肯定不可能实现的。
  但是第二天,他来到学校时,迎接他的就是转校生比晨光还明亮的笑容和装可爱的小猫招手,「嗨,白哉,早啊!」
  白哉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转校生神气地胸脯一挺任他看。
  看来还是个硬茬,这份猜测,在看到月岛银城眾一个个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时候更为确认了,白哉叹了口气,「你选择跟我说话,就不会有其他人跟你说话。」
  「为什么?我打赢了!」
  「但是你不会去欺负其他人,对吗?」
  「当然,我干嘛去欺负人?」
  「但是他们会,所以所有人都不会再敢跟你说话。」
  「那有什么关係?」
  「没关係吗?你会很孤独。」
  「就像白哉你一样吗?」
  驀然凑近的眉眼让白哉微微震惊地挛缩了瞳孔,这个人……橘色的眉毛很长,细而锐利地斜飞入鬓,橘色的睫毛很密,掩映着琥珀色的眼瞳就像剔透的宝石,真是,很灿烂也很乾净的色彩,又带着一份不羈的飞扬。
  白哉垂下眼帘,不去看那过于清透,仿佛能洞悉某些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的质地,「是。」
  「如果我跟白哉一样,白哉愿意跟我说话吗?」
  「?」
  「我不要别人跟我说话,只要白哉愿意跟我说话就可以了。」
  「为什么?」
  白哉不理解。
  「因为白哉最好看呀!」
  他笑着,看似不羈,眼神却很认真。
  白哉竟在这样的视线下感觉出一份狼狈。
  他匆匆转开头,「随你。」
  继续晨读。
  「哪,既然是朋友了,好东西要分享哦!」
  桌子底下递过来一瓶酸奶,是可可味儿的。
  「我最喜欢巧克力,还有可可。」
  他说着,在自己的那份上插上吸管,躲在竖起的课本后面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白哉看了他一眼,那喝到喜欢味道时双眼微眯的模样,让手里的酸奶也变得诱人起来。
  于是他做了优等生从来不会做的事情——在晨读的课堂上吃东西。
  喝了一口,酸酸的,凉凉的,微苦又甜蜜的味道。
  果然很好喝。
  「好喝吧?」
  又凑过来了。
  这人怎么这么粘人呢?
  但拥有这样,可以谈论东西的味道,可以有偷偷摸摸一起违反校规的同伙的时光,似乎已经太遥远了,遥远到记不清了,却是久违的……有点开心。
  干什么啊?
  这么就被收买了吗?
  他搞不好只是一时兴起。
  自己的性格有多么寡淡无趣是知道的。
  就算不是出于畏惧月岛一伙的打压,其他人不理他,只有自己能说话的这种处境,很快就会觉得没意思的。
  那时候会很乾脆地变了面目。
  期待会显得可笑。
  被背叛后错愕受伤的嘴脸也一点不值得同情,只会引来嘲笑。
  不要变成可笑之人,朽木白哉。
  微扬的嘴角又恢復了平直。
  白哉继续心如止水地晨读。
  一护看了他一眼,「又不高兴了?」
  「没有。好好读书。」
  「嗨,嗨。」
  懒洋洋将酸奶喝完,同桌也开始背单词了。
  结果一会儿就眼睛转圈圈,趴在桌上睡着了。
  ……学渣?
  白哉抽了抽嘴角,没去管他,只在班导路过教室外窥视的时候,顺手将他歪倒的书本扶了扶。
  于是新同桌睡得更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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