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她双手死死抓住那箭身, 浑身用力,咬牙往外拽, 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那箭也只松动了一些,整个还深深的扎在墙面上,纹丝不动。
江眠月喘着气, 看了祁云峥一眼。
祁云峥快步上前, 将手中的弓递给江眠月。
江眠月伸手一接, 手猛地往下一坠……这也太重了,她方才看祁云峥拿起来,明明那么轻松。
她看向祁云峥,却只见他缓缓出手,修长的手指握住那箭身,单手用力,便听那箭身悉悉索索的松动了不少,瞬间被他猛然拔出。
江眠月惊叹一声,转头看向墙面。
只见墙面上露出一个小小的洞,整个墙面居然差点被整个洞穿,好在这国子监的墙面倒是没有什么偷工减料,厚度不错,没有洞穿过去。
否则若是崔应观恰好站在这个位置上,被一箭洞穿,岂不是要魂归西天。
“祭酒大人太厉害了。”江眠月舒了口气, “只是在屋内还是有些危险。”
“是啊,屋内确实不便。”祁云峥顺势开口,“那明日你何时有时间,去骑射场等我。”
“啊?”江眠月一时反应不及,见他垂眸看着自己,登时领悟过来,赶紧开口道,“多谢祭酒大人,学生自己先练练,若是有什么不会的……”
“骑射一事。”祁云峥果断的打断了她的话头,“开始的那段时期尤为重要,若是姿势有偏,后续纠正也很是麻烦。”
那倒没什么关系,毕竟姿势动作都是你教的。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将这句话咽了下去,缓缓点头,“多谢祭酒大人指点。”
祁云峥便直接将时间定在了明日的傍晚,江眠月连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
“那学生明日用完晚饭就去西厢房拿弓箭……”
“不必,我会将东西拿去,你不必管。”祁云峥打断她的话,轻声道。
“好的,劳烦祭酒大人。”江眠月赶紧应声。
这之后,他便与她说起那奏报的改动,二人坐在桌前,祁云峥面容温和,又极为耐心的将奏报的惯用写法与她说了一遍,并将他批改过得地方一点点说与她听。
“这儿虽然有误,但不必改动,皇上给你御撰金笔,要的并不是如朝廷命官一般规规矩矩行事。”祁云峥手指落在她的奏报上,受伤的手掌还缠着棉纱,江眠月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还未好吗?
祁云峥倒是并不关注自己的手,只专心与她说明此次奏报所要与圣上表达的意思,江眠月频频点头,目光却总是被他的手所吸引去。
有一段时间了,这伤怎么还未好。
等到说完,江眠月将那奏报收好回去修改,站起身来时,目光却仍旧落在他受伤的手上。
“怎么?”祁云峥察觉到她的目光,开口问。
“没,没什么。”江眠月立刻将眼神从祁云峥的手上移开。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猜到她在关注什么,声音温和,“伤口好得慢。”
江眠月抿了抿唇,缓声道,“祭酒大人,要不要找刘大夫看看?若是严重了可不好办。”
“无妨,总是忘了换药罢了。”祁云峥轻描淡写。
江眠月心中一怔,她知道他日日忙碌,那手上的伤,他独自一人换药也很是不便,忽然有些不忍心似的,脱口而出,“祭酒大人不嫌弃的话,学生可以日日过来帮您换药的。”
祁云峥手指微微一滞,喉结微动,整个人却像是僵住了,久久没有开口。
江眠月见他如此,也不接受也不拒绝,不免担心自己是不是又冒犯了他。
想到自己那日在车上对他的……某些无礼之举,江眠月心中一乱,赶紧道,“祭酒大人应当不用学生……”
“怎会嫌弃。”祁云峥立刻打断了她的话音,声音带有几分压抑,他垂眸,睫毛在面容上投下一小块阴影,“只是耽误了你上课的时间。”
“不妨事的。”江眠月想着可以课下来帮他,不过是换药罢了,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那学生现在就帮您换上。”江眠月轻车熟路的拿来换药的小匣子,摆在他的面前。
祁云峥喉结上下滑动,看着她略显放松的情绪,呼吸沉了沉,“总是麻烦你。”
“都是学生应该做的。”江眠月抬眸,轻轻朝他笑了笑,“祭酒大人平日里为了监生们辛苦劳累,还时常替我操心,学生无以为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算是对祭酒大人的一片心意。”
心意?
祁云峥看着她轻轻地拆开他手掌上裹着的白棉布,眼眸一深。
什么心意?
他终究是未开口,却看着她打开那白棉布的一瞬,手指猛地一颤。
“祭酒……大人。”江眠月几乎不忍心看那伤口,“您,您的伤口怎么又裂开了。”
“这手惯用。”祁云峥慢条斯理,仿佛此时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伤口,而是别人的,“时常裂开,无妨,总会好的。”
江眠月咬了咬唇,心中不忍,手指极为轻柔的替他擦拭那裂开的伤口。
他都不知道疼的吗?
这伤口裂开几次,以比前几日看时,居然还裂的更深了,他居然没有半点感觉似的,该如何还是如何,仿佛那裹在手掌上的白棉布是摆设。
祁云峥看着她眼眸中流露出的淡淡心疼之色,忽然手指一颤,竟是缓缓撇过头去不去看她。
江眠月见他如此,心中一颤,以为自己弄疼他了,手指上的动作更加小心轻柔。
她却不知,此时祁云峥眼眸中的笑意着实是掩藏不住,刻意隐忍之下,还是容易露出端倪,只能撇过头去,不给她看见。
……
天一日冷似一日,寒风吹得厉害,清晨,江眠月终于拿出了压箱底的袄子,穿在宽大的斓衫里头,整个人看起来鼓鼓囊囊的,比平日里看起来多了几分喜感与喜庆。
兰钰比她裹得更厉害,看起来像个白白的大绒球,她不仅在里头裹着袄子,脖子上还围了兔毛的围脖,整个人白白净净的一小只,看起来着实是可爱极了。
江眠月一看她这样便冲过去抱她,顺便悄悄将冰凉的手伸进她暖融融的围脖里头捂手。
“啊啊啊啊眠眠你走开啊!”兰钰被她逗得到处跑,躲在了楚楚的身后。
却只见楚楚一把将身后的兰钰薅了出来,与江眠月二人合力,将她摁倒在榻上,上下其手,你捂脖子我捂腰,玩的不亦乐乎。
兰钰笑得快岔气了,不住求饶。
闹了一会儿,该去上课,兰钰却从柜子里拿出两条一样的兔毛围脖,只是上头坠着的饰物不同,一个坠着金铃,一个坠着银铃。
“给你们带的。”兰钰笑眯眯的看着她们二人,“天冷了,这个很舒服的,别冻着。”
尹楚楚微愣,有些动容,她没什么衣裳,也极少有这些精致的饰物,冬日都是冻着,习惯了,冷不丁看到这个,便要推拒,“我不适合戴……”
“哪里有不适合的,就是保暖罢了。”兰钰强行踮起脚给她围上,“你身体精贵,要好好念书的,若是生病了可不好。”
这话倒是让尹楚楚难以拒绝,难得乖顺的红着脸让兰钰替她系上那围脖。
江眠月却有些迟疑的看着围脖上的金铃,脑子里忽然浮现起祁云峥在尹家看到那锭金子时,整个人宛如要窒息倒地一般的神情,心中一紧,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缓缓将那金铃摘了下来,放回了兰钰的柜子。
“诶,眠眠?”兰钰疑惑看着她。
“我才不还你呢,这兔毛可舒服。”江眠月笑着自己围上了围脖,“多谢妹妹。”
“姐姐!我是姐姐!”兰钰愤愤道,“楚楚你看她啊。”
“啧,妹妹就妹妹吧,她也没占你便宜。”楚楚向着江眠月,“对吧眠眠。”
江眠月看着兰钰委屈的样子,前仰后合笑得厉害。
三人推开门,却都愣住了。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了雪,那雪如鹅毛般纷纷而落,地面上,灌木丛,竹林,房屋瓦舍,槐树的枝干上,全都落满了雪,银光素裹一片白茫茫,三个人“哇”的一声,齐齐在门口站好。
“好冷。”兰钰率先扛不住,哆哆嗦嗦的开口,“可以不去吗?眠眠,斋长大人,我要请假。”
“初雪就冷?”尹楚楚敲她脑袋,“哪有那么娇气,你又不是公……咳咳,快点跟上。”
兰钰瞪了她一眼,“本公主还是第一次雪天出门,摔着怎么办。”
尹楚楚瞪了回去,“少废话。”
好在雪不厚,走路不成问题,只是靴子上裹了雪,待到了学堂上雪化了,容易湿了鞋难受。
三人艰难地在路上走,她们出门早,四下没什么人,走到岔道口的时候,却忽然遇到了两个人。
一则是一身黑衫的祁云峥。
不知怎么的,他今日一反常态,穿了一身黑,在雪中伫立便如那英挺的树干,着实惹人注目。
那黑衣尤其显得他面容白皙,皮肤又被风雪吹得带了几分淡淡的红,乍一看着实是唇红齿白,整个人便如雪中青松,浑身上下气势十足,挑不出一丝毛病。
“哇。”兰钰不由自主的悄悄发出一声赞叹。
祁云峥的身旁,站着揣手而立的郭大人,郭大人冻得浑身蜷缩,脸色微微泛红,看到面前三位女监生脖子上都围着相似的围脖,不由得笑道,口中吐着白气,“你们三倒是别致。”
“是兰钰送的。”尹楚楚赶紧应声道。
“兰监生着实不错,不错。”郭大人知晓兰钰的身份,笑得开怀,“有福同享啊。”
兰钰嘿嘿一笑。
祁云峥却淡淡的看了一眼江眠月。
她今日穿得多,鼓鼓的一只,与往常相比多了几分可爱,且她面含笑意,眼眸明亮,睫毛上落了一片雪,她眨了眨眼,那雪却化在她的睫边,凝成小小的水珠。
那围脖与她着实相配,令她整个人便如兔子一般人畜无害,温暖可人。
看到此时的她,祁云峥却不由得想起上辈子她在雪中的模样。
她光着脚,细瘦的脚踝裸露在外,一双赤足冻得通红,可她浑然不觉,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试图在风雪中折断那槐树枝。
那时的她,浑身上下透着股倔强,眼中却仍旧沉溺着无望与忧愁,从无笑容。
似乎发现了祁云峥的笑意,她转过头来,看向祁云峥,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祭酒大人晨安。”
祁云峥心中猛地一颤,其他人的问好之声,根本入不了他的耳。
“祭酒大人?”一旁的郭大人见他一直不出声,赶紧撞了撞他的胳膊。
“嗯,免礼,去上课吧。”祁云峥道,“江监生,今日记得把名单收上来。”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说完,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看到他手上的白棉布似乎仍旧是昨夜那块,赶紧快步上前,想要问他一会儿要不要先换药。
可她脚步迈得太快,雪天地滑,那儿正好结了冰。
她恍然一惊,却已经站立不稳,直接倒了下去。
“哎哟!”郭大人发现,惊叫一声,动作却来不及。
兰钰和尹楚楚也一愣,反应不过来,便见黑影一动,江眠月跌倒之势顿时缓和,众人却见着她直接撞进了祁云峥的怀里去,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