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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冬天的天色一向暗得快,这才傍晚,夕阳便已经沉没于远方的山脊之下,所有暮光被厚重的云层吸收,整座城市呈现出一种灰色调的阴鬱,彷彿随时都会降下一场豪大雨,将街巷倾倒,将櫛次鳞比的钢铁森林覆没。
  晦暗的小巷中,少年被猛推在地,撞上了身后杂乱堆起的废弃物,横插出来的一截扫把棍正好捅上他的背脊,剧痛从背后迅速蔓延至全身,凌迟着他的神经。
  但很快的,少年便感受不到痛楚了。
  当一下又一下的拳打脚踢重复落在自己身上时,他也只是垂着头任由他们施暴,碎发散在额前,遮挡住眼里的所有。久而久之,那种感官体验从很疼变成了疼,再从疼变成了麻木,就像是被注射了麻醉药一般,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只是扎进静脉的不是针头,而是嘲讽和辱骂。
  「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成绩好很厉害啊,整天甩着脸色好像全世界都欠你八百万一样,讲个话也爱理不理的,第一名了不起啊,再了不起还不是只有在这里被我们揍的份,操你妈。」
  「你他妈最好给我识相点啊,充哥跟你借考卷抄是看得起你,少在那边给我假清高,这年头还有谁不抄作业?你明天就去走廊上问问有谁没抄过作业!要不是你下课死活不借拖时间,老师来教室的时候会看到吗?我们至于被留校检讨吗?妈的这几天教官就盯很紧了,你还非要给我们添堵,衝突是你自己造成的,可以好好说话偏不要,非要我们动手你才愿意是吧?第一名的卷子特别珍贵?自以为是的狗东西,呸!」
  「见鬼了,问你话呢,哑巴是吗?干你娘每天都这么阴沉,是不是有病啊。欸我听说隔壁资源班有个哥儿们是自闭儿,我看你也有自闭症吧,你俩结交一下拜个兄弟,有病的人怎么还待在普通班?晦气。」
  几个人包围着他,难听的字眼一句一句往外蹦,伴随着天气的阴冷,还有狠烈的殴打,少年原先还有一点想反抗的心思也被摁灭在地上,一如他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他感觉到有人扯着自己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头皮被拉扯的撕裂感撒网般地进入大脑皮层,在里头种下铺天盖地的疼痛。可他一声也没吭,就这么任对方抓着自己的发丝,仰首望向眼前的一群人。
  对上少年目光的那一刻,大家明显愣了一下。
  太平静了,没有任何的波澜,就算被揍成这样也只是一片沉黑。挣扎、怨恨、愤怒、羞耻、悲伤……所有应该会出现的情绪都无跡可寻,宛如一潭幽森的死水,水下埋了什么也无从得知。或许是腐朽的花木,或许是枯骨,也或许是溃烂的精神状态。
  就像一个空洞的躯壳,在眼里看不到灵魂的踪跡。
  不过一瞬,几个人又恢復了先前凶狠的模样,见他始终不说话,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不只抓他头发,还赏他巴掌,甚至有人抽出他身后废弃物堆的那根扫把棍,一举顶上他腹部。
  衝击性的疼痛朝肚子袭来,少年感受到胃部一阵痉挛,几欲将午餐吐了出来,儘管他的午餐只有两小包苏打饼乾。酸水在喉头发酵,少年平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贱种。」一直站在后方旁观跟班们动手的「充哥」突然走了过来,也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了魁梧壮硕的身材,看起来就不好惹,典型的混混气质。
  国中是最恶毒的年纪。
  小学生还懵懵懂懂,就算欺负一个人,手段不至于太坏;高中生成熟多了,行事大多会思考后果,衝动是少数,真要教训人也会衡量利弊、张弛有度,刚好卡在出事的最后一道防线上。
  而国中生介于无知和成熟之间,思想体系尚未建构完全,是最不受控的群体。通常一人号召便多人响应,打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义气旗帜,下手一向没个轻重,甚至会把打架当作功勋,而霸凌他人是气势和地位的象徵。
  他冷笑一声,抬手捏住少年的下巴,手劲大得近乎要捏碎他的下頦骨:「听说你妈是别人家的小三是吧?果然婊子生下来的孩子也是贱人,低贱是会遗传的,不要脸。」
  天上的积雨云越来越厚,不知不觉间便占据了整片楼房,空气混浊灰暗,湿气无限膨胀,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条不起眼的小巷。
  可就在充哥拽着少年的头要往墙壁上砸的时候,忽然一阵女声衝破倾压的夜色,有如劈开天际的惊雷,硬生生将他的动作给暂停了。
  「你们在干什么!」少女的声线是柔和的,却直直破风而来,她走进这条巷子,脸上毫无畏惧之色。
  她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少年,好看的眉微微蹙起:「霸凌同学?你们胆子很大啊。」
  有人张嘴就要骂回去,却在开口的那一刻被摀住嘴巴,只闻自家兄弟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要命了是吧?那市长的女儿,我们可惹不起。」
  果然,就连充哥都收起了脸上的狠戾,手指一松,少年的脑袋从他手中脱离,垂直落了下去,在水泥地上撞出一声闷响。
  「羡羡,我们只是在玩儿,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充哥脸上堆起笑,像一坨拼凑出来的扭曲肉块,「明天下课有没有空,我请你吃蛋糕?」
  跟班一号用眼神示意:?
  跟班二号回应他的目光:充哥最近好像想追她。
  跟班一号瞭然地点点头:怪不得。
  「没空,有补习。」少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视线在瘫软的少年身上逗留了几秒,而后转向充哥他们,「还不走?等着我叫警察来?」
  闻言,充哥搓着手心又对女孩子諂媚地笑了一下,随即朝跟班们招了招手:「今天够了,回去。」
  一群人走了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终于抬起头来,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仰首,都做得缓慢而吃力。
  瘦削的脸满是瘀血和擦伤,青一块紫一块,额角横过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是指甲抓出来的痕跡。鼻孔和嘴角更是渗着未乾的血,下頷处有明显挤压的指印,右半边的脸颊更是抹上了一张大大的手掌印。他左眼肿得睁不开,只能暂时依靠另一隻眼睛视物。
  少女投过去的眼神很轻,目光定格在那个明显已经脱力的少年身上,连水泥墙都支撑不起他孱弱的身子。她见男孩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下一秒却又滑了下去,变成半躺的姿势。
  只一张脸伤口就这么狰狞,更不用说方才被当成沙包揍的躯体了,掩藏在那破烂的灰旧制服下,指不定是更怵目惊心的伤势。照方才那帮人的打法,有内伤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交眸之际,一声铃响割裂闷窒的气氛,少女接起电话,温声道:「我在回家的路上了,不会迟到,好的妈妈……下雨?我有带伞,别担心。」
  通话结束后,少女看着少年,粉润的脣微微翕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却仍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反手打了个电话叫救护车,留下最后的善意后,便提步离去。
  浓重的灰云终于抵挡不了地心引力的拉扯,瓢泼大雨骤然倾泻,将这个城市淋得狼狈不堪。
  少年望着眼前密集的雨丝,麻木地想,反正没有人会比他更狼狈了。
  隆冬的风总是冻得刮骨,像刀子一样吹来,混着氾滥的雨水割上肌肤,伤口便更加刺疼了。
  少年躺在地上,放任寒风和暴雨在自己身上肆虐,他想起刚才那个女孩子,漂亮恬静,浑身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举手投足皆是优雅。最温柔的是那双眉眼,只消轻描淡写一看,就如春日的风吻上心脏,带来一捧暖人的温煦。纵然不相识,也能给你一种她在深情凝视的错觉。
  乌黑的长发用深蓝色的缎带系在脑后,制服衬衫没有一丝多馀的皱褶,百褶裙落在膝上的弧度恰恰好,脚上穿的是某知名品牌的订製皮鞋,就连拿出来的手机都是上个月最新发行的新机。
  反观自己这一身,明明是同一件制服,可他的就破败不堪,不是因为被按在地上揍的缘故,而是本身就这么破旧,白衬衫被洗得发灰,连釦子都掉了两颗。
  一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万眾之花,而他是阴沟里苟延残喘的老鼠,若非她叫了救护车,或许直到明天天亮,附近的居民也不会发现有一个人负伤瘫在这里。不会有人在意一条低下阶层的贱命。
  想到救护车,少年混沌的脑子猛地恢復清明。
  他得在救护车赶来之前离开这里,他不能被送到医院,儘管全身上下都痛得要死,儘管连抬起一根手指头都费力。尤其是方才被扫把棍捅的那一下,近乎要把他的内脏都给戳出来。
  可他不能去医院,他没有钱可以支付医疗费。
  大雨依然不断地坠落,天上之水宛如汹涌浪潮,淹没了所有街城。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爬起来,因为疼痛而直不起的身子佝僂着,步履蹣跚地走到巷口,转弯,消失在黑暗中。
  那背影好似一名落水的罹难者,渐渐地被吞没在这座偌大的城市──
  然后灭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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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等了各位!这次带着小谢和羡羡回归,再请宝们多多指教了嘿嘿?
  以后每週二、五更新,时间午夜左右,不定时掉落加更~
  然后谢谢宝宝们的收藏和留言,所以我们五月一週三更呀,每个星期日都会加更这样!
  btw谢绰同志绝对是我目前写过最苦的男主。
  韩澄、林闲、祁聿、祁扬这种家庭正常的不说,至于另外几个,顾清晨有一个冷酷无情的爹,任平生童年被家暴,何木舟从小爹死了娘跑了,许慕白常常被父母高压控制,虽然都好不到哪里去,但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钱!
  可谢绰惨是一样惨,但他家里还他妈穷,连件正常的制服衬衫都买不起,太苦了这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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