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只剩最后几针,今天晚上就能完工。
李文简回来,两个人的视线交汇,昭蘅加快手里的动作。
“还在忙?”李文简问。他语气轻松,唇边始终噙着淡笑。
昭蘅点头:“马上就好。”
“你忙你的。”李文简走到书案旁,拿起她白天看的书,在一旁坐下翻阅。
她现在看的是一本英雄传记,是他少年时很爱看的一本,书页边缘写满了批注。
时隔多年再看当初心迹,他不由得被批注中的一些观点逗笑。
将近半个多时辰过去,昭蘅终于完工,她收了最后一针,放下剪掉的针线,慢慢地将荷包在手中捋平。
她缝的这个荷包和上次端午香包的纹饰一样,都是四爪金龙。不过做工比香包好上太多,针脚细腻平整,小金龙栩栩如生。
一阵珠帘轻晃。
昭蘅手握着荷包,缓步朝李文简走来。
她缓步而来,足畔的裙摆摇曳生姿。走到李文简面前,垂眸对李文简笑得绚烂,然后俯下身来,温声低语:“我给殿下系上。”
李文简闻言起身。
昭蘅在他身前蹲下,素指纤纤解下他腰间原本的那枚荷包,将里面的平安扣拿了出来,放入新的荷包里,又将新荷包重新挂到他的腰带上。
金黄色的穗子坠在云锦衣料上,轻轻晃啊晃。
“好看吗?”昭蘅捋了一把垂顺的穗子,抬眸问。
李文简停下来,半侧身望向她。
四目相对,昭蘅先心虚地将目光移开。
“好看。”李文简也移开了目光,什么也没再说,在床榻边坐下。
莲舟在外面禀告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了,昭蘅这才起身,去梳洗沐浴。
没多久,昭蘅带着沐浴后水涔涔的水汽回来。她长发也洗过,带着满头水香。
莲舟很快取了柔软的盥巾过来,昭蘅伸手自己接过,不用她帮忙,自己用盥巾裹着发,慢慢挤压发丝中的水分。李文简在屋内的时候,莲舟从不多待,挑起珠帘退出去。
清脆的珠帘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她的远去,又渐渐归于平静。
李文简靠在美人榻上,手执一册书,瞥了一眼她心不在焉摆弄头发的样子。
等她把头发擦干,天都要亮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转而夺过她手里的盥巾,抚弄如同泼墨般的三千青丝。
“有劳殿下。”昭蘅侧过脸,微微笑着。
李文简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放着书不看,而去给女子擦头发。
熄了灯,二人躺到床上,李文简缓缓阖上了眼眸。
昭蘅却一直没睡着。
夜风涌动,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她还在想生孩子的事情。她蹙着眉,努力让动作轻柔,缓慢地转身。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文简沉沉的声音忽然传来,他也转过身,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昭蘅蹙了蹙眉,慢吞吞地往床里挪了挪:“吵到你了吗?”
一片漆黑里,沉默变得更为漫长。
就在昭蘅以为李文简睡着了,他忽然又开口:“有话想跟我说?”
“嗯……”昭蘅放在身侧的手不由攥紧凉被:“今天我看到颖王妃了。”
李文简睁开眼:“嗯,她是个很和善的人。怎么,她为难你了?”
“没有。”昭蘅急急解释:“她带着小公子入宫觐见娘娘。”
李文简翻过身,看向身侧的人,床帐内光线晦涩,她露在凉被外的脖颈莹白如雪。
昭蘅轻轻抿唇,温声:“我们是不是……也该生个孩子了?”
李文简闻声愣了下。
昭蘅深吸了口气,双手紧张而又忐忑地揪着被子。
黑暗里的沉默分外难熬。
“好啊。”她听到身旁的人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
旋即,一双手从身后揽住了她的细腰,他的头毫无征兆地嵌入她的脖颈,薄薄的湿气顿时洒在柔嫩的肌肤上。
昭蘅浑身霎时间绷紧,从头发丝到脚趾,无一处不紧蜷。
她刚洗了澡,身上有沐浴之后特有的潮气,裹着泡澡的花香,水涔涔的浅香勾动人的心弦。
他的手掌在她腰间轻轻摩挲,感受到她的身子一寸寸变得僵硬。
“阿蘅。”他的呼吸近在耳畔,这股压迫感,使得昭蘅情不自禁地咬住了下唇,竟连回应他的嗓音都被吞没殆尽。
“不是要生孩子?你抖什么?”李文简捏了一下她红透的耳垂,低声问,声线里藏着两分戏谑。
昭蘅抖得厉害,指尖渐渐发白:“我、我没有。”
她安静地卧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一副乖顺地模样。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李文简接下来的动作,他只是将她圈在怀中,偶尔摩挲下她的细腰。
李文简望着昭蘅纤薄颤抖的背影,眼底似乎有洞察一切的了然。他唇畔扯出一丝浅笑,松开搭放在她腰间的手。
“怕成这样,怎么生?”
昭蘅听着他的低语,耳尖发烫。
“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事?因为看到颖王府家的小公子了?”李文简问。
他搭在腰间的手撤开,无形的压迫感终于稍稍缓解。他的问题反倒让昭蘅有些许茫然。
她反问:“殿下不想要孩子吗?”
很久之后,就在昭蘅以为李文简不会作答时,他忽然开口了:“若我想要孩子,恐怕现在早已儿女成群了。”
他略放开昭蘅,帮她把凌乱的寝衣整理好,又将她滑落的被子往上提了几分,将她紧紧包裹着。
昭蘅整个身子都在李文简怀中,身周都是他的气息。
听到他的话,她才想到一件事。他是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只要他一句话,天下女子趋之若鹜地赶着给他生孩子。
其实只要他想,他可以有好多好多女人和孩子。
好半晌,她眼睫轻颤,慢慢转眸望向李文简。
“这件事情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它应该发生在你很喜欢一个人,想要和他共度余生,共同孕育生命的时候。”李文简克制低声:“而不是别人提醒你,你应该有个孩子时。你的人生,不该由别人来决定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彼时少年血气方刚尚没有遇见那个令他心之所动的人时,他都能为了心底的坚持抵制住欲念;更何况如今……
昭蘅望着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阿蘅。”李文简看着她呆怔的模样,他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向耳后捋了捋,轻轻别在耳后:“你不用费力讨好我,想着用孩子来巩固地位。你可以自由自在地活,想骑马就去骑马,想放风筝就挑个晴朗风日去放风筝……”
“为什么?”昭蘅后知后觉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声音孱孱。
李文简压去心底的动荡,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沉稳正常些:“因为我似乎有些喜欢你。”
喜欢到不忍让她稀里糊涂地交付。
他们的开始本就是个错误,她可以爱他想和他共度余生,她也可以恨他和他就此诀别。
但不能是,她应该怎么怎么样。
昭蘅的心是一池平静的湖水,他的话就像是投入湖心的一块石头,引起一圈圈涟漪,荡开又荡回来。
“你喜欢我吗?”李文简又问。
昭蘅眼睫轻颤,慢慢转眸望向李文简。明明屋子里一片昏暗,她却好像看清了他发亮的眼睛。
她的心砰砰直跳着,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李文简抬手贴了下她绯红的脸颊。
他轻笑了一声,对昭蘅说:“你看,你自己都稀里糊涂,我怎么能趁人之危,让你这么稀里糊涂地给我生孩子。”
李文简把被子给她盖好,温声说:“睡吧,好好休息。”
*
第二天一早,李南栖就来承明殿找昭蘅。
今天是三公主去大相国寺祈福的日子,她们一行人要早早地出宫。
昭蘅牵着李南栖出门时,远远看见李文简坐在书案下批阅公文的身影。昨天晚上的事情突然袭入脑海,她脚步微顿,轻轻咬了下唇,一向清如明镜的心被搅得稀烂。
她一向活得挺明白的,要什么,怎么要,心里都清清楚楚有打算。
起初在宫里,就是一门心思等着出宫。
奶奶没了之后,她就想有个归宿。
殿下是个很好的人,她觉得给他生个孩子这么过下去也挺好。
可殿下问她是否喜欢他,她却慌了。
她总觉得他们的关系谈喜欢太不切实际,不是她不喜欢,而是……不敢。
昭蘅一直觉得喜欢是件很冒险的事,要把自己的心坦坦荡荡毫无保留地交给另一个人,至少那人和自己应该是旗鼓相当的。
比如说她和白榆,一个浣衣宫女,一个是太监,就很相配。
她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喜欢他,接受他的好,对他付出心血。
脱离平等,其实很难谈喜不喜欢。
殿下则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她一直匍匐在他的脚下,景仰高山。
他的好是恩赐,她的好则是她身为姬妾应尽的本分。
昭蘅望着前方李文简的身影,深深陷入沉思。
她在他身上看见了蔚如山海的包容和伟怀,他的关切和爱护犹如涓涓细流润泽着她贫瘠的生命。
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她应该满足于眼前的安稳和美好,不能奢求太多。
昭蘅将思绪拉回来,飘渺的目光重新聚了神,落在前方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