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身后的白骨小塔轰然倒塌,各种各样的骨头稀拉哗啦散了一地。
  “不要回头看。”谢容景轻声说。
  随着他每往前走一步,身姿便随之长大一些,待完全离开院子时,已是先前那副翩翩少年模样。
  两旁的景物如同褪了色的油画,就连恭敬候在院门前的魔族也逐渐失去了色彩,世界只余黑白二色,连风也静止了。
  整个幻境分崩离析,顷刻间化为齑粉。
  几息后,一切归于沉寂。
  虞穗穗环视四周,并未看到童双和夏凌以及阵修教习。
  谢容景出幻境的方法和任何人都不同,他有意识的走出了幻境,而幻境也因此注意到了他。
  问心阵打从被造出的那一刻起,便一直以“世上第一幻阵”而闻名遐迩。
  而今,怎么会有人能在其中保留一丝清醒?
  这个人是谁?他为何能记住循环发生的幻境?又是怎么做到身处局中悟到破阵的契机?
  问心阵非常不解,它不是人,没有演化出清晰的意识,只是遵循着本能加大了阵法的强度,想要再次试探这位闯入幻境的混血魔族。
  ……
  “你怎么了?”虞穗穗察觉到谢容景的不对,吓了一跳。
  二人现在仍在白雾中,这雾不同于深渊底部的雾气,它是絮状的,像一根根轻柔的蛛丝网。
  谢容景扶着额头,身形快要站立不稳。
  再睁眼时,他目光阴郁,冷冷地盯着身旁的少女。
  虞穗穗从未见过大反派露出这种眼神,像是藏匿着某种快要破土而出的怪物。
  他的面部表情疯狂又压抑,猝然伸手掐住虞穗穗的脖颈。
  虞穗穗:!!!
  “住手。”她快要不能呼吸了:“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看得出来,谢容景现在非常不对劲,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对方似乎不认识她了,而她也对面前的这位感到非常陌生。
  就像是……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大反派。
  大反派本想随手拧断她的喉咙,听了这话,好看的桃花眼略过一丝疑惑。
  他薄唇轻启,放缓了手上的力气,温声问道。
  -“你是谁?”
  -“我是——”
  虞穗穗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反派对陌生人下手一向是稳准狠,俗称没轻没重,连她的眼角都沁出了两滴生理泪水。
  但她这次回答得很快。
  “虞穗穗,我是虞穗穗,谢容景,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我是虞穗穗,是和你一起扛过斩魂剑,跳过审判台,走过深渊底部的虞穗穗呀!
  “……”
  大反派低声将她的名字念了几遍,眼底的恶意逐渐被迷惘代替。
  像是某种看不见的藤蔓缓缓缠上他的身体,令他浑身僵硬,连指尖都在发麻。
  “虞穗穗……”
  “对,是我!”
  虞穗穗稍稍缓了过来,刚喘几口气,发现谢容景从腰间掏出了那把短刀。
  她:……
  下一秒,大反派手起刀落,将刀刃插进了自己的左腿。
  衣袍被撕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虞穗穗错愕地望着谢容景,他拔出那把刀,殷红的血凝成一条细细的线,从刀尖滴答答落下。
  剧痛让他暂时找回了理智,谢容景清醒过来,看向虞穗穗的眼神也不复先前那般陌生。
  “大小姐。”
  大反派轻声唤她。
  危险解除了。
  虞穗穗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的双腿发软。
  刚刚情况危急没有多想,现在没事了,不免或多或少有些委屈。
  虽然她也明白:谢容景刚刚的确是出了什么问题,可她也确实差点被失手弄死,说没被吓着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加入穿书局前只是个普通人,就算心态好,也是个心态好的普通人。
  大反派看上去却还要更失魂落魄,他怔仲地愣在原地,看上去自责极了。
  他的十指紧握成拳,指甲快要嵌进肉里,还盯着自己左腿上的伤,似乎在认真思忖要不要再补上几刀。
  虞穗穗:……
  见对方这般反应,她就神奇的……没那么委屈了。
  “大小姐还走得动么?”谢容景慢慢开口,声音微哑。
  虞穗穗点点头,只是一时腿软而已,走还是能走的。
  谢容景俯下身,默默将她背在后背上。
  “等等。”虞穗穗说:“我记得我刚刚是点头来着……”
  “嗯。”
  “那你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能走。”
  “嗯。”
  嘴上说着嗯,实际半分将她放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虞穗穗怀疑对方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就像她先前一贯做的那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可恶,怎么不学她点好的。
  谢容景腿上有伤,走起路来倒是还算稳,虞穗穗本来还想问如何出去,却发现身旁的白雾正在一点点散去。
  他通过了问心阵的考验,问心阵也随之放过了他们。
  “虞师姐!谢师兄!”童双激动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看到了!我好像隐约看到他们两个的影子了!”
  “……”
  “大小姐。”谢容景突然问道:“如果刚刚真的……你会怎么样。”
  他语气淡淡,就像是在闲话家常,唯独眼中闪烁着不明的晦暗情绪。
  谢容景本就生性多疑,此刻更是不可避免地想到——大小姐会不会害怕他,会不会不想和他一起了?
  现在不似在外,这里人类高手众多,若是大小姐打定主意要和他划清界限,而他又该何去何从?
  谢容景这样想着,停下了脚步,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背后的少女温温软软,几缕发丝轻轻扫过脸颊。
  虞穗穗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当是随口一问。
  她悠悠叹气:“我身上的储物袋里还有几万灵石和十张一次性符箓,若是我死了,你可以拿去用。”
  先前之所以会委屈,完全是因为谢容景算是她比较熟悉的人,而被熟人攻击难免会不高兴。
  但若是真的要以这种方式死遁,那……也不是不行,至少比出师未捷身先死好多了。
  反正只要眼一闭,再加上屏蔽痛觉,怎么死都差不多。
  “……你不恨我吗。”
  谢容景问。
  虞穗穗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恨倒不至于,但她回去后肯定会生大反派的气,还会骂他。
  就像那些galgame一样,在当事人面前,她依旧说得半真半假。
  “你也是受了幻境的影响嘛。”她趴在谢容景的后背,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
  谢容景僵住。
  他在原地愣了几息,才犹豫着迈开腿,往幻境外走去。
  万里之外的一处山涧旁,一位须发皆白的干瘦老者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蒲扇,似在欣赏着面前的飞瀑。
  寒冬腊月,他只披了一件粗布开衫,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
  四周雷声阵阵,阴云密布,奇怪的是,老者所处的那一小块空地却是艳阳高照,不沾半分风雨。
  他的头顶是蓝得透明的天空,日光洒落在躺椅上,舒适而又惬意。
  “前辈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
  老者身旁还站着一个青年,正小心翼翼地替他斟着茶水。
  “不错个鬼!”他突然睁开眼睛,半盏茶泼了一地。
  前辈素来喜怒无常,青年不敢再多言,眼观鼻鼻观心,垂手立在旁边。
  “有人用七杀法走过了老夫的问心阵。”
  老者眸中发亮,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愤怒。
  青年知道问心阵是什么,其实在四大高手中,除了后来的医仙,剩下的位前辈从前都是互相看不顺眼。
  而问心阵,便是他家前辈在一次打赌中输给了灵君,才为他的学府布下了这座阵法。
  “真想不到。”老者缓缓站起身,面露讥讽:“他收了那么多杂鱼,可算有个能看的了。”
  若是旁人这般评价沧澜学府,定是被会众人嘲笑。
  可从老者的口中说出,却很是理所应当。
  “等等。”老者揉揉昏花的老眼:“可是老夫看错了?一个连阵道都没入的小丫头片子,敢冲进问心阵去救人?”
  说话间,天空瞬间炸响一道惊雷,连飞瀑也被生生劈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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