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江浔一愣:“谢我?”
  “嗯哼,”
  贺止休身体略微后倾,小腿抵在路炀的床沿边,半臂之隔的身侧是正咬着吸管喝豆浆的路炀。
  寒风穿堂而过,拂起深黑发梢,露出少年因为半垂而向上勾起的眼尾。
  以及跟随话语,而逐步移来的视线。
  贺止休半眯着眼,对上男朋友熟悉的目光,在那隐隐的警告味中,意有所指道:
  “阴差阳错,在那天得到了一个心心念念、喜欢了很久的……东西。”
  “咔擦——”
  “你不是要去丢垃圾么,”
  路炀三下五除二喝空手里的豆浆,塑料空杯被他随手捏成一团,转身半点犹豫也没地塞进手边的垃圾袋中。
  然后他格外罕见地主动提起,递给贺止休,面若寒霜道:
  “十点半就要收车了,你还不去?”
  校内垃圾车平时早晨六点出门,乌拉拉的能把宿舍楼惹的满片骂声,周末放假,垃圾车也开晚班,耗到十点半才要冒出头来。
  桌上的手机刚走过十点一刻,吵耳动静还没开始,贺止休看看垃圾袋,又看看男朋友面若寒霜的脸,顿觉心下发痒,想说点什么。
  然而话至齿关,又陡然想起江浔还在两桌之隔的不远处杵着,只得半途忍住,接过垃圾袋。
  “行吧,都听你的。”
  贺止休意味深长地说:“谁叫你是路班长呢。”
  路炀:“……”
  寝室门开了复关,穿堂风呼啸而过,纸页沙响中,603恢复寂静,alpha的气息似乎也随之转淡下去。
  直到一门之隔的脚步声缓缓消失在尽头,江浔才终于松懈下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的身体。
  他低头长吐了口气,才抬眼对路炀说:“谢谢。”
  路炀没作声,而是转身走向阳台,将方才为了吹散气味而拉开的门重新合上。
  玻璃阻隔冷风,也将一切动静都阻挡在外。
  “昨晚他在这里写作业,所以借用了你的桌子。”
  路炀转身看向江浔,顿了顿,又道:“不知道你今天要回,抱歉了。”
  ——路炀是个性格很疏离冷淡的人。
  从被分到同一间寝室的第一天,江浔就深刻意识到对方很难接近。
  因此最开始,他对这个室友其实是抱着点能住就住、不能住就申请换寝的想法。
  但真正相处下来,江浔又慢慢意识到,路炀的冷淡疏离绝大多数都只是表面,惜字如金与不易近人的外壳之下,潜藏的是个无时不刻镇定礼貌、又极为有分寸的灵魂。
  譬如离校数月仍旧不逾越半寸距离的寝室;
  也譬如那天发热之后、时至今日回想起只觉得诸多不合理的哀求之下,对方依然没有过问半分为什么。
  少年把自己包裹进密不透风的结界中,不逾越踏出,也不逾越踏入。
  仿佛刻意让自己游离在人海之外,既不掺和任何事,也懒得结交任何人。
  江浔一度以为除了宋达这个据说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之外,或许没有第三个人能接近他。
  以至于此刻陡然被道歉,不由愣怔了下。
  短暂缄默后,江浔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们关系很好吗?”
  路炀少见地卡了下壳,迟疑稍许后才点了点头。
  “怪不得,”
  江浔笑了笑,难得调侃了句:“我说以前在学校,从来没见你让人来寝室串门过,今天还没走到门口,就从门缝里闻到一股alpha的气息。”
  人无法想象自己没经历过的体验,路炀不禁微微蹙眉:“有那么浓么?”
  “我开玩笑的,其实就一点,”
  江浔摸着鼻子讪笑道:
  “可能换成其他omega之类的来,也就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气息,但我太敏感了。那几天住院,只要有alpha的医生靠近,隔着门外我都能感觉到味道。”
  路炀不动声色地扫过对面足有半人高的行李箱:“所以你才决定要转学么?”
  窗外不知何时再次阴云密布,一个小时前的艳阳不知被遮挡去了何方,连带寝室内的光线都暗了几个度,衬得江浔脸上本就勉强的笑意又陡然黯淡了几分。
  片刻后,他才缓缓点下头,俯身打开了行李箱:
  “我没办法,路炀。那天你们走了之后,我想了好久,我一直在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我既可以留下来,不走,也可以不变成omega的办法。”
  “……但是没有,”
  江浔扣住行李箱一角,低着头,似乎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两次腺体筛查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没有办法了。”
  路炀一顿:“两次?”
  “嗯,”
  江浔抬起头:“那天你们送我去医院后,我做了一次,检测结果出来是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要分化成omega,甚至连我爸妈都认定了;但是在昨天,我又做了一次,分化概率跌到了百分之四十。”
  “……”
  路炀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只听江浔格外平静道:“因为第一次检测结果出来后,我跟韩佟说了分手,他再也没来见过我。”
  第84章 江浔与韩佟
  路炀第一次意识到这所学校——亦或者这个世界有所不同, 是在转来应中的路上。
  初春天寒地冻,小学尚未开学,高中却要率先报道。
  周乔桥靠着浑身毅力,愣是大清早就爬起来;
  美名其曰:想看看她哥的新学校长什么面貌。
  结果上了车才发现, 随行的不止有池悦, 还有当时正处在年假还没回归工作岗位的路苑柯。
  霎时间,所有的精力充沛与兴致盎然都被冲刷殆尽, 从家到学校几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愣是安静地像只鸵鸟,窝在后排车座揣着手机一言不发。
  直到临近学校时, 一段跌宕起伏的缓冲带震掉了小学生的耳机,刹那间手机里播放了一路的内容终于倾泻而出。
  ——那是一段极其一言难尽、任谁听了,都会当场愣怔在原地的内容。
  尤其末尾音节处。
  路炀即将俯身去帮忙捡起那颗跟随行驶晃动、从而滚落至脚边的耳机时, 手机扬声器陡然飘荡而出六个发音——樱花高级中学。
  但未来得及确定, 周乔桥已然从半梦半醒间猛然回神,涨红着脸掐断了听书。
  在确定前排的亲妈和路苑柯似乎并没有听清楚手机里念得是什么后, 才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转头去拽路炀的衣摆, 双手合十地委托他别说。
  路炀向来对这种东西毫无兴趣,尽管因为其内容之离奇、语言之诡谲,以及最后那串出乎意料与即将抵达的学校相似发音的名字,让他短暂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那天他心情算不上明朗, 因此当下面对周乔桥小心翼翼地哀求,他只是扬手拍了下对方的发顶,淡淡提醒了句没营养的东西少看, 便当翻了篇。
  未成想前脚刚抵达学校,后脚就马不停蹄地在前往教导处的路上, 遇上了与那段意外倾泻而出的内容相差无几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寂静中庭,高大挺拔的身影将另一道牢牢困顿在阴影间。
  冬日寒梅迎风舞落,路炀站在景观丛的另一侧,尚未来得及拐身离开,就被迫听见了一句低哑地台词。
  “——我爱你,我要在这里标记你。而此时此刻,没有人会过来,我知道的,”
  陌生低沉且富含磁性的声音闷哑响起,与半小时前的车厢中,从手机扬声器里流淌而出的听书机械音毫无阻碍的重叠。
  路炀听见那个人说:“当然因为这里樱花高级中学了。”
  时至今日,路炀已经记不起最后末尾那六个字的发音到底是樱花、还是应华;但当下却只觉得荒谬异常。
  且在这之后,他恍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误入了什么潘多拉魔盒,短短一学期的时间里,他被无所不用其极各种方式被迫“偶遇”到无数类似的事情。
  从厕所到体育馆;从教室再到宿舍。
  无论何处,仿佛只要踏足之地,必然会有主角的身影。
  事到如今,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遇到过多少。
  每一次对象都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据路炀所知,每一组的最终走向都朝着亘古不变、传统意义上的“好”而去。
  譬如白栖与楚以维;
  也譬如文锦之与季炎。
  尽管过程里与所谓的“剧情”多有不同,尽管他们的抉择依然是建立在自我意识之上,但仿佛虚空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悄然地让命运与既定事实不谋而合。
  路炀并不清楚过往遇到的其他人如何,他原本先入为主地以为大抵都该是那样——但此时此刻,江浔站在数步之外,脚边是敞开的行李箱,身后是空旷的床位,他笔直杵立在原地,当初在病房痛苦挣扎的模样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坚决的平静。
  一门之隔的长廊空寂无声,紧闭的玻璃被风吹得嘎啦作响。
  独卫中不知哪里有水滴落,砸在瓷砖上,细微声响透过门缝灌入寂静。
  “那也可以,”
  许久之后,路炀缓缓开口,主动打破沉默,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直冷淡,听不出丝毫波澜,淡淡地说:“你觉得哪个更好,就选哪个,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江浔一怔。
  路炀却不再多言,将椅子往桌下一推,抬步走至江浔身侧,屈指轻轻一敲那张空旷的寝桌:“收什么,我帮你。”
  正如江浔自己所言,他的东西不多——甚至可以用少的可怜来形容,除却柜中上次回校时放入的几件衣物之外,卫生间中的洗浴用品几乎都是短期分装。
  他仿佛早就料到了自己迟早会离开般,从最开始踏回寝,就没再遗留更多痕迹。
  “不好意思啊,弄得有些乱了。寝室内我扫过了,卫生间里的东西可能得麻烦你一会儿再收一下,我不知道你原来东西都放在哪。”
  江浔啪嗒两声扣紧行李箱,带来的半人高箱子最后只装满了三分之二不到,抬起时几乎能听见里头东西在咣当碰撞。
  路炀拉开阳台门,将扫把往屋外一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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