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不知过了多久,宋昕的视线变得模糊,眼前的阳武侯已经有了重影。
  他的神志尚存,身子却已经不听使唤,颀长的身影有些打晃,大半的力气都落在一旁搀扶他的唐姻身上。
  “大人、大人,您还好吧?”有人之时,唐姻改了称呼。
  宋昕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却无甚效果。
  “……我无事。”
  阳武侯一时分辨不出宋昕是否真的醉了,笑道:“没想到宋大人,酒量这么浅。既然如此,不妨在东客房留宿一晚。”
  他沉吟片刻,给管家使了眼神,让人盯紧宋昕的一举一动。
  宋昕怀疑他并不要紧,重要的是没有发现他的秘密,所以阳武侯打算留宋昕过夜,试探他。
  阳武侯害怕惹麻烦,也不愿要了朝廷重臣的命。
  可若是宋昕装作醉酒,再往望江湖的方向去,他便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阳武侯撤了筵席。
  唐姻扶着宋昕,跟随阳武侯家下人往东客房方向去。
  宋昕尽量稳住身形,但仍摇摇晃晃。
  唐姻几次都快要扶不住他。
  她一手扶着宋昕的腰,肩膀用力架着宋昕的手臂,男子的体温从衣上传了过来,暖烘烘的,宛如一只暖炉。
  “大人,大人,您再忍忍。”她向引路的小厮问:“小哥,还要多久。”
  “快了快了,前边就是。”
  不远处,东客房内燃了一盏明灯。
  那小厮帮唐姻将宋昕一块扶上了床塌,悄悄往床塌上觑了一眼。
  宋昕的眼神有些游离,嘴里喃喃着“水、水”。
  小厮退回至门口,擦了擦汗道:“温茶、白水都在桌上了,等会儿有人来给宋大人送梳洗用的水盆,我家侯爷知道,宋大人素来不喜旁人触碰,今夜就有劳小兄弟了。”
  小厮退离了东客房,很快,梳洗的热水被送了过来。
  宋昕喝酒并不上脸,只是眼眶泛着红,口中呓语:“四娘……”
  他的声音干干哑哑的,恍惚而慵懒。
  唐姻“哎”了一声,迅速为宋昕倒了一杯温茶,将宋昕扶起来,靠在枕头上:“表叔,您喝点水,先润润喉咙。”
  宋昕极力配合着唐姻的动作,歪歪斜斜靠在枕头上,男人的衣衫因动作而变得散乱些许,一缕碎发从鬓边垂下。
  他呼出的气体温热,拂动着发丝,清雅中匿着一股少见的衰败感。
  唐姻举起茶杯送到宋昕的唇畔。
  宋昕有些头晕,一只修长手完完全全覆盖在唐姻的指头上,也没有发现。
  他将整杯被抬起,茶水顺着他的喉咙滑进了腹中。
  他的喉结上下鼓动着,唐姻忙瞥向了一边,手指莫名的发僵。
  喝干了一杯水,宋昕撤下手,拄在床畔,肩头无力的轻轻摇了摇:“……多谢。”
  “三表叔,您帮我那么那么多……也不必谢我的。”
  唐姻缩了缩手,指尖尚有余温。
  距离有些近,唐姻能清晰的问道宋昕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酒气夹杂着清新的檀香。
  宋昕自幼喜欢檀香,熏得久了,即便换了衣衫,身上也会带着好闻的檀香味。
  唐姻不止一次闻到过宋昕身上的香气,这一次,却有种很紧张的感觉。
  她挪了挪身子,只坐了一小点床沿儿。
  宋昕半眯着眸子望着她,喉咙里闷闷“嗯”了声。
  唐姻轻轻抠着指尖:“三表叔……既然这样,我便先退下了,您、您好好休息。”
  宋昕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是醉了,是身子醉了,思绪还没完全丧失。
  他看得出阳武侯的试探。
  他也知道,怎样做才能让阳武侯放下戒心。
  宋昕一把抓住了唐姻的手腕,眼尾赤红:“四娘,今夜阳武侯势必会盯着你我。你……不能走。”
  不能走?
  可她睡在哪儿啊?
  唐姻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正要发问,谁知宋昕一头便倒在她肩头一动不动了。
  夜已沉了,一盏烛火若明若暗,东客房再内无人走出。
  唐姻僵直着身子呆在原处,一室安然,唯有她的心跳声“砰砰砰”的鼓噪不停。
  月光如泄,银霜透过窗纱洒在东客房的地面上。
  唐姻并未照顾宋昕洗漱,正如那小厮所说,唐姻也知道宋昕向来不喜欢让人触碰,所以干脆直挺挺地守在一边。
  毕竟伺候三表叔梳洗这种事……太冒犯了,她可不敢。
  已是三更天,窗外的虫鸣声仿佛催眠一般。
  唐姻手肘支着床铺,托着下巴,上下眼皮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
  最后真真是撑再也不住,“扑通”一下伏在床塌边酣睡过去。
  这一下却弄醒了宋昕,他遥遥看了看窗外,天还未亮。
  他的头有些晕、有些痛,喉咙里像着火了一样,火辣辣的。
  他下意识想叫王晟,才想起来没让王晟跟来。
  房间里的烛灯已经被熄灭,他摸索了一下床边,摸到了一缕柔顺的发丝。
  谁在这儿?
  宋昕转念才想起来,是唐姻,是他让唐姻留下来的。
  他轻身走到桌边,借着月光给自己倒了杯水,喉咙暂时得到了一丝舒缓。
  宋昕回过头,唐姻并没有醒,还伏在床塌上。
  朦胧的月色里,唐姻缩成小小一团,显得有些可怜。
  他行至唐姻身旁,轻轻喊了她一声,“四娘?”
  唐姻从来到杭州府就没怎么休息过,这几日更是累坏了。
  宋昕实在不忍,最后一手托住唐姻的脖颈,一手抄起唐姻的腿弯儿,将人抱到了床塌上。
  有了舒适的床榻,唐姻微蹙的眉间缓缓舒展,整个人的表情看起来放松了不少。
  夜里有些薄薄的凉意,床榻的被褥上尚有宋昕的余温,唐姻本能的往被褥里钻了钻,只露出一张小脸在外头。
  可不知道为何,小姑娘似乎睡得并不安稳,隔三差五便要翻个身。
  宋昕无奈,只好替她掖好被角,独坐窗下。
  天色大亮,柔和的阳光穿透窗纱,照在唐姻的脸上,她的睫毛微微打颤,旋即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坐在轩窗下的宋昕,男子一手持书,一手饮茶,明媚的阳光将宋昕的身上镀上了一圈柔和的金色的光芒。
  “表叔,您怎么在……”唐姻顿了顿,她记得她是在床边睡着的,怎么自己躺了人家的床榻?莫不是她梦游了?
  宋昕见她醒了,只是淡淡道:“醒了便起吧,等等拜别阳武侯,便回苏州府衙了。”
  阳武侯养了私兵,此事非同小可。
  那些私兵在望江湖中打捞的又是什么?实在让人生疑。
  六闲山庄内有乾坤,他必须立刻回去向高大人、向万岁爷禀报。
  况且此处危险,不能再留了。
  唐姻听话的起身,屋中的铜镜下,已经备好了一盆清水。
  她洗了洗脸,用巾子擦干净,顺势抬头照了照镜子。
  她自小便认床,之前从杭州府到苏州宋府都特地带了自己的枕头。
  昨夜睡了新床榻,她才频频翻身,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铜镜中的少女皮肤白皙,眼底有些淡淡的乌青。唐姻用指尖抚了抚眼底,无声的叹了口气。
  唐国公府尚未衰落之时,对于唐姻来说,不管是用在脸上的胭脂水粉,还是养颜美肌的燕窝补品,毫不夸张的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完。
  如今这些与她再无干系了。
  唐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没关系,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有父亲、母亲,家中和睦才是最重要、最珍贵的。
  离开六闲山庄时,阳武侯并未为难,还要宋昕参加半个月后他四子的喜宴。
  宋昕只说,若无公务缠身,便来参加。
  二人一路往苏州府衙去。
  回程依旧是坐马车,卯时三刻,正是早市热闹的时候。
  宋昕却没选择避开闹市,而是命车夫将马车停在了早市口。
  他率先下车,撩开车帘朝唐姻道:“四娘,下车,我们走回去。”
  府衙就在早市的尽头,不算远,唐姻点点头,跟着下来了。
  宋昕负手向前走着,唐姻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忽然,男子的脚步停在了一家胭脂铺的门口。
  “四娘,胭脂水粉这些东西,你可熟悉?”
  “熟悉的。”
  唐姻抬头一看,这家铺子正是杭州府有名的店面,过去她用的那些几乎都是在这儿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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