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她拿起了胭脂,想涂一点。李清露知道这是徐怀山的底线,冒着得罪钟玉络的风险道:“等会儿还要吃饭,别涂口脂了吧?”
  过了这么久,钟玉络也知道自己跟徐怀山共用一具身体的事,明白多少也得考虑一下自家弟弟的心情。她扬了一下眉,道:“连徐怀山都不敢说我半句不是,你管我?”
  李清露连忙低下头,道:“婢子不敢。”
  钟玉络笑了,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傻?在业力司一向是本座说了算,连徐怀山都要听我的,你也是我先相中的人,自然要听我的话,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李清露小声道:“我没有。”
  “没有就好,”钟玉络漫不经心道,“你对我弟弟嘴上应付着就行了,主要满足我的要求,懂不懂?”
  李清露记得徐怀山也说过跟她差不多的话,只不过是让自己应付她姐,凡事以他为主。
  李清露并不想被他们姐弟俩抢来抢去的,还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个人都应付着,保护自己为上。她垂下了眼,道:“是,婢子都听钟教主的。”
  钟玉络觉得她这样乖过头了,有些没意思,道:“你别婢子长、婢子短的,我跟你投缘,你叫我钟姐姐就是了。”
  李清露点了点头,还是有些拘谨。徐怀山本身生的很俊,就算这样打扮也不难看。但他的身材高大,坐着还好,一站起来就让人有种奇异的感觉。
  李清露费了一阵功夫,才勉强适应了他这个模样。她尽量把他想象成画卷中的那个女子,想的多了,面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端严大方的女教主。
  吃过了早饭,钟玉络坐在太师椅上喝茶,一边让李清露跟自己说一说,最近徐怀山都做了什么事。
  李清露说徐怀山最近总是犯头疼病,日常让郑雨寒针灸,早晚都喝汤药。他前几天夜里做了噩梦,一直心神不宁,便去了半山腰的慈航渡,让人把那边收拾出来了,以后应该会常去佛堂待着。
  钟玉络喔了一声,道:“他梦见什么了,跟你说过没有?”
  李清露想了想,道:“他说……梦见地上有些红珠子,总觉得哪里还有没捡干净的,一直在到处找。我洒扫的时候帮他看过了,地上什么也没有,他也不太相信似的。”
  她想起了徐怀山怀疑的神情,感觉得了癔症的人真的不好哄。明知道他说的都是幻想出来的,还是要顺着他的意思,要不然他就要生闷气,觉得周围的人都不相信他。
  她本来以为钟玉络会觉得她弟弟没事瞎折腾,没想到她听了这话,神色也变得不对劲起来。钟玉络寻思了片刻,起身开始在屋里翻找。
  她去床头翻了一遍,一无所获。她又龙卷风似的把书架从上到下翻了一遍,打开橱子,不知道在找什么。李清露有些疑惑,跟过来道:“钟姐姐,你找什么,我来帮你吧。”
  钟玉络停下来,比划道:“一个黑色的漆匣子,这么大。盒盖上镶嵌了一层螺钿的宝相花,边上是金色的搭扣,你见过没有?”
  李清露摇了摇头,她来的时候就把这里打扫了一遍,没见过那样的一个黑匣子。
  钟玉络十分困惑,自语道:“当时就在床头的……放到哪儿去了呢?”
  李清露道:“那里头有什么东西?”
  钟玉络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终归不能被人瞧见,必须找到它。”
  她这几句话说得莫名其妙的,颇有徐怀山发癫时的风范。李清露看着她认真寻找的模样,仿佛陷入了执念的旋涡,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她有种不好的感觉,钟玉络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毕竟跟徐怀山共用一具身体,实际的状况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
  军师不让她问以前的事,以免惹得他犯病,周围的人也都小心翼翼的。但这样拖下去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想办法把病治好了才行。
  李清露的心里有些忧虑,也不知道郑神医有没有法子治好这怪病。若是不能,那他后半辈子总这样疯疯癫癫的,也未免太可怜了。
  钟玉络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那个【黑匣子】,十分失望。李清露好说歹说,劝她去歇一会儿,又保证自己会帮她留意,钟玉络这才消停下来。她中午睡了一阵子,中途翻了个身,哑声道:“来人。”
  李清露连忙过去道:“钟姐姐,要喝茶吗?”
  床上的人捂着头,道:“我姐出现了是不是?”
  李清露一怔,没想到徐怀山会突然回来。她道:“上午她还在来着。”
  徐怀山显得十分仓促,好像是趁着他姐睡着了挣扎着出来的。他道:“她有没有趁我不在,做什么奇怪的事?”
  李清露想穿女装他都已经习惯了,应该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她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道:“她在找一个黑色的螺钿匣子,说那东西很重要。”
  徐怀山的脸色微微一变,道:“让她别找了。”
  李清露为难道:“她怎么可能听我的?”
  徐怀山的意识混沌起来,他姐又开始跟他争夺身体了。徐怀山一手捂着额头,喃喃道:“好了,别催了……我这就走……”
  徐怀山虽然在外面威风八面,却跟天底下所有的弟弟一样,下意识地怕姐姐。看画像就知道钟玉络是个暴脾气,别人在她面前只有让步的份儿。李清露道:“好端端的,你这么怕她做什么?”
  徐怀山一想起从前的事就心有余悸,道:“我经常被她追着揍,小时候比她矮一头,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李清露想象那个情形,忍不住笑了。徐怀山正色道:“我姐真的很好,你帮我好生照顾她。当初没能保护好她,我心里一直很愧疚。”
  李清露虽然也觉得钟玉络很好,却又觉得这两个人不可能一直这样共存下去。她忍不住道:“你还想把头疼病治好么?”
  徐怀山说:“那当然。”
  李清露道:“你的病好了,钟姐姐可能就会消失了。”
  徐怀山沉默下来,他也想过这个问题,显得十分惆怅。现在的状况虽然糟糕,但他能感受到钟玉络的存在,内心也能得到慰藉。他的癔症一直没好,大约跟他内心深处不希望钟玉络离开自己有关吧。
  徐怀山安静了片刻,头又开始疼。他感觉钟玉络一直在催促他,意识消失之前,他挣扎着道:“最左边的书架第三排后面有个暗格,里头放着我私藏的东西。你找个机会帮我烧了,不要看里面的内容,更别让我姐知道!”
  李清露有点懵,说:“啊?”
  徐怀山咬牙切齿地强调道:“你一眼也不准看,拿出来就烧了,听见了没!”
  李清露喔了一声,徐怀山的意识就像断了的线,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沉睡。李清露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戳了戳他的脸,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李清露给他盖上了被子,自语道:“说睡就能睡着,太夸张了吧。”
  她想着他说的那个暗格,他越是不让自己看,她就越是好奇。里面装的会是什么东西?肯定不是私房钱,要不然他不会舍得烧了。李清露趁着他睡着了,走到了书房里。她把几本厚厚的书拿了下来,伸手摸了一阵子,找到了一个凸起。
  她按了下去,轰然一声,架子后面弹出了一个暗格。难怪这一层的隔板看着比别处的厚,原来暗藏着机关。
  里头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楚藏了什么。她正要拿出来,就听身后传来了衣料摩擦的声音。钟玉络已经醒了,不知道悄然在身后看了她多久,发现了这个暗格。
  她冷冷道:“好啊,你这个小丫头,悄悄藏了东西不告诉本座。你跟徐怀山串通好了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
  她说着大步上前,一把将暗格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光一照,两人都愣住了。那是个漆黑的盒子,有两个手掌那么大。李清露想起了钟玉络一直在找的黑匣子,但这个盒子上没有螺钿的装饰,跟她描述的不太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盒子上有个银色的搭扣,钟玉络要把它打开。李清露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徐怀山费了这么大力气,特意趁着他姐睡着了出来嘱咐这件事,自己还是帮他拦下来的好。
  她道:“钟姐姐,这是徐教主的东西,你就别看了。”
  钟玉络道:“你知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李清露道:“我不知道,但偷看别人的东西不太好……”
  钟玉络道:“他的就是我的,分什么彼此。这说不定就是那个黑匣子,给我打开看看。”
  她说着一把夺过去,李清露扯着另一半不放手,钟玉络已经把搭扣打开了。两人一拉扯,盒子倒翻过来,里头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
  地上掉了一本素女经,又有几张画片。钟玉络拿起来一看,顿时辣眼睛地皱起了眉头,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作者有话说:
  【黑匣子】
  钟玉络要找的东西,是一个黑色的漆盒,上面镶嵌着螺钿装饰,据说十分重要。但里面装着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玲珑英雄谱.风物篇.卷五》
  第二十四章
  匣子里的纸片散落了一地, 画上都是些衣裳半遮半掩的男女,或是在窗户后面,或在闺房之中搂搂抱抱。李清露拿起了一张花笺, 上头写着一首子夜歌:宿夕不梳头, 丝发披两肩, 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背面影影绰绰的还有图,她要翻过来看,钟玉络一把将那张纸拿了过去,连着地上的几张【春宫图】一并捡起来, 烫手似的塞回了盒子里。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陷入了沉默。徐怀山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会看这种东西也正常,但是被自己的姐姐发现就太尴尬了。李清露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觉得这人也太不正经了。难怪他让自己直接烧掉,这些东西被发现了实在丢人。
  钟玉络本来以为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在他这里, 不曾想却翻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她喃喃道:“还是太闲了……怪不得练功一直没长进呢。”
  李清露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钟玉络想了想, 又觉得他年纪也不小了, 这种事得疏不能堵。别人十八九岁就成亲了, 他都二十二了还是一个人。身边服侍他的姑娘来来去去的, 也没见他相中过哪一个, 这样下去可不是要憋出毛病来。
  钟玉络想着, 目光落在了李清露身上。这小丫头的模样好,性子又温柔聪明,自己很喜欢她。徐怀山费了这么大力气把她带回来, 应该也是觉得她不错的。虽然这丫头只是个小道姑, 反正业力司有钱有势, 也不必攀什么姻亲,她孑然一身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想到这里,觉得可以撮合一下这两个人。她在太师椅上坐下,道:“清露,你今年多大了?”
  李清露不知道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道:“我十九岁。”
  钟玉络见她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和气道:“你坐下,咱们没事聊聊天。”
  李清露不敢跟她平起平坐,扯了个小圆凳坐在她身边。
  钟玉络道:“你怎么这么小就修道,家里人呢?”
  李清露垂下了眼,小声道:“我没有爹娘,我是我师父捡来的。”
  钟玉络喔了一声,寻思她原来是个孤儿。自己跟徐怀山也是孤儿,大家都差不多,没什么好嫌弃的。其实出身怎么样都不打紧,难得的是这丫头很合他姐弟俩的脾气。
  钟玉络温和道:“没事,以后你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徐怀山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帮你修理他。”
  李清露笑了一下,道:“徐教主其实挺好的,头不疼的时候,不会对人发脾气。”
  钟玉络道:“那他头疼的时候呢?”
  李清露想起了他在小树林里,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犯病的情形。她道:“他疼得厉害的时候宁可撞树,也不会拿别人出气。他救过我好几次,心地很好。但他不让我夸他是个好人,说那是骂他呢。”
  钟玉络噗嗤一声笑了,那小子一向有些嘴硬心软的毛病,又是在业力司长大的,听不得别人夸他。这人好也好不到正人君子的份儿上,坏也坏不彻底,到头来两边的人都不领他的情。
  她看着李清露道:“那你心里觉得,他好不好?”
  李清露本来把她当成钟玉络来看待,但她顶着徐怀山的脸这么问自己,实在有些怪异。李清露迟疑了一下,道:“还行……就是有时候会自言自语的,有点吓人。”
  这姐弟俩都有点怪,一个口口声声要找什么红珠子。一个心心念念地要找一个黑匣子。可问起来,那两人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找,只是有一股执念。李清露觉得他们两个人对自己都很好,可犯起病来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不光他们两个人藏着心事,整个无量山也阴沉沉的,天一黑,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阴森的气氛。云姝说,那是因为这里以前死的人太多了,有活死人坑里的孩子,也有忤逆教主的部下。所以每当夜色降临,她便带着人巡视整个无量山,把灯笼一盏盏点起来,给山上的人一点安慰。
  在这里待得久了,李清露渐渐明白了徐怀山为什么总是一副冷漠的模样。无量山就像一个阴沉的牢狱,囚禁着人的心。他无论清醒还是做梦,总会在不经意间看到有人挣扎和死亡的情形。那都是在他身边发生过的惨剧,经年累月侵蚀着他的思维,吞噬掉他的宁静,让他怎么正常?
  李清露有些同情他,却又帮不上忙。钟玉络知道自家弟弟从小就阴沉沉的,最近脑子更是一阵阵的不正常,人家姑娘不嫌弃他就不错了。反正那小子也没有别的亲人,他的终身大事自然是由自己这个姐姐做主。
  她走到镜台跟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块白色的玉璧,递给了她。
  “你服侍我们姐弟二人辛苦,这个送给你了。”
  那玉璧通透润泽,圆形的正中有个小孔,周围雕刻着凤鸟纹,一看就价值不菲。李清露摇头道:“徐教主每个月都给我开月钱,这玉我不能收。”
  钟玉络不容她拒绝,道:“他给你是他的事。姐姐跟你投缘,这是我给你的。”
  她这样坚持,李清露却之不恭,只好道:“多谢钟教主。”
  钟玉络扬眉道:“怎么还这么生疏,我让你叫我什么?”
  李清露笑了,道:“多谢钟姐姐。”
  两人聊了一阵子,天渐渐黑了。郑雨寒让人送来了汤药,说是给教主调养身体的。钟玉络知道徐怀山一直在治头疼病,接过来便喝了。李清露收拾了碗,端出去洗了,心中想着若是这病治好了,她的人格就会消失了。这药无异于是在抹杀她的存在,钟玉络心里是清楚的,却还是喝了下去。
  李清露感到了一点惆怅,若是他们两个人都在,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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