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见芙蕖仍然不开口,谢慈上下打量着她,说:“三年前啊,我快把大燕朝的每一寸土地都翻遍了,万万没想到,你就藏在我一墙之隔的院子里。这算什么?灯下黑?”
  芙蕖手里提着的灯,拉出两个人细长的影子,琉璃的灯罩下,留了一线缝隙,夏夜里的飞蛾,就钻进条缝隙里,义无反顾的扑向火中。
  芙蕖安静的站在那里。
  她多数时间都很安静。
  人也长得单薄,有种一折就断的错觉。
  她终于缓缓开口:“你知道爱上飞蛾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这一回,沉默的人换成了谢慈。
  芙蕖有话要说,她暂时不需要谢慈回应什么。腾熏裙号五二司久凌八一旧尓更新漫画音频呜呜视频“你明知道你爱的蛾子,终有一天要扑进火里,你会不会什么都不做,就等着看戏。他将会烈火焚身,粉身碎骨,兴许连具全尸都不会留下。你如果爱他,你这辈子会忘记他吗?”
  灯里的两只蛾子扑了进去,生起了一小簇飞扬的火苗。
  谢慈听到了噼啪的爆声。
  他说:“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没有爱过任何人,更遑论一只蛾子。”
  谢慈擦着她的肩,回到了府里。二人只提了一盏灯,灯在芙蕖的手里,他便孤身遁入黑暗。
  他一直都是如此。
  他凭什么爱她呢?
  这话说起来太荒唐,她离开他的那年,才九岁。他对一个九岁女孩子,怎么可能存有妄念。
  他是个疯子,但不是畜牲。
  他忽然后悔了,他不该去找她的。
  芙蕖瞧着琉璃灯外还想拼命往里挤的飞蛾,一口气将灯吹灭了,她也就此陷入了黑暗中。
  四面望不到边际的黑暗或许能令飞蛾活得更久。但它们会去别的地方寻找光源,是它们的天性使然。
  她会折服于飞蛾扑火的美。
  与旁的无关。
  陈王的案子在京中各方势力的搅和下,一度乱成麻团,越办越混沌,但自从谢慈一回京,冥冥之中似有一柄利刃破开了迷局。取证、审问都顺利了很多。
  兵部尚书难逃法网,一个月后的三司会审当场定了他们的罪。
  斩,都斩了。
  问斩的那一天,正好调在名单上那批官员进京的日子。
  一众大人们车马劳顿,终于踏进了京城,迎面等待他们的,就是两颗血淋淋落地的人头。
  芙蕖站在高高的燕京城墙上,看着官道上疏疏落落的马车,从不同的方向而来,最终一齐涌到了城门口。
  他们没有一个人是白来的。
  今日从这门里进来多少人,来日刑场上就得再落下多少人头。
  芙蕖手中展开一个字条,上面是用行楷写的一行地址。
  “东湖街南三巷,白府。”
  白合存拖家带口的入京了。
  自从那天晚上谢府门口一时兴起的论蛾之后,芙蕖和谢慈足有一个多月没往一块折腾了。
  他们彼此心有灵犀的避开非必要的见面和闲聊。
  直到陈王问斩的今日,她从竹安的手中接到了这样一纸字条。
  谢慈要用她。
  听他的意思,是要她假扮成乐师潜入白府,摸一摸里面的名堂。
  芙蕖昨夜里辗转反侧,心里拿不住,谢慈到底有没有查过她的出身。
  他若是在三年前去查,很轻易就能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现在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当年为了让自己干干净净的进入太平赌坊,她可是抹平了过往的一切痕迹。
  谢慈筹划了一个局。
  新入京的几位大人,在礼部侍郎的游走下,很快暗中搭上了几条线,约在燕京城最大的酒楼谪仙居里,摆了个接风宴。
  白合存能有今天的地位,全赖礼部侍郎的提拔,所以,到时她一定会在场。
  芙蕖从箱底里取出一把蒙尘的琵琶,坐在廊下专心调音。
  有一簇目光遥遥落在她的身上,芙蕖恍若未觉,调好了琵琶,顺手拨了段将军入阵曲,结尾却突兀的转了平沙落雁。
  映着天际的雁南归,晚霞的那种风起云涌的壮观隐隐有了初秋的迹象。
  两天后就是立秋。
  今岁的夏天,终于过去了。
  第42章
  吏部佥事正五品官。
  白合存捡了这么个缺,在老家算是鸡犬升天,可到了遍地权贵的燕京城,也就是个低头看人脸色的上等奴才。
  他自知能有几天全仗着夫人的提拔,至于他的继室夫人为何能有这通天的路数,他不是没怀疑过,但始终没敢问出口。
  白合存在东湖街南三巷,置办了一处四进的宅子,挂上白府的名头,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了。
  他窝囊了半辈子,说句实话,对大富大贵这回事没多少执念,但既然到手了,他也愿意伸手接着。
  白合存走马上任第一天,忙了个晕头转向,回到家,过了两道门,便见他的夫人正立于正堂中,一身华服,背对着门口,打量院中新栽下的两株垂丝海棠。
  他有几分讨好的凑上前:“夫人,您不远千里命人移植了这两株海棠,可是它们是长在南边的,恐怕适应不了燕京的气候啊!”
  夫人睨了他一眼。
  分明是夫妻,可她那一眼里尽是漠然,不带丝毫情意,道:“它们适应不了就去死,哪怕是棵死树我也愿意看。”
  白合存低头:“是是是,夫人说的是,能不能活得看它们的本事,我们夫人只是想种棵树而已,有什么错呢?”
  白夫人缓了几分脸色,嘱咐道:“今夜礼部侍郎汤达人的宴,你多留意,别得罪人……但也别过于低声下气,让人觉得你好欺……尤其不准醉酒,若喝醉了,就不必回家了。”
  在如此强势的夫人面前,白合存只剩了点头应是的份儿。
  一驾马车经过白府的正门,帘子后面伸出一只手,挑开一条缝,马车辘辘的走,芙蕖的目光就眼睁睁看着府门逐渐从视线中消失。
  芙蕖放下帘子,摸了摸怀中抱的琵琶。
  吉照手里拆开一封厚厚的信,道:“姑娘,白府里的底细已尽数摸清,是您自己看看,还是我念给你听?”
  芙蕖低头道:“你拣些有用的说给我听。”
  吉照应了一声,车里响起一阵翻腾纸页的动静,吉照絮絮道:“白府的主人白合存是个真废物,没什么说道,主要难搞的还是他的夫人……他夫人姚氏当年在扬州乡下,就是一普通乡绅的女儿,有几个臭钱罢了。但蹊跷在于,她自从嫁进了白府,她娘家人便在三年间,以各种理由接二连三的失踪或死亡,最后竟找不出一个活人了,堪称灭门。”
  芙蕖听到这,早已嗅出了阴谋的意味。
  她示意吉照借着说。
  吉照又翻过几页,道:“……另有一件事,与常理不合,姚氏自从嫁进白府之后,白合存便再未纳过妾,甚至连花月场所都绕着走。”
  确实不合常理,芙蕖记得自己小时候,家里还是有几房姨娘的。
  姚氏再厉害,也未必能彻底扭了一个男人的劣根性。
  芙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问了一句:“何处不合常理?”
  吉照道:“那位姚氏嫁给白合存十二年整无所出,白合存膝下只一个女儿,年至不惑连个儿子都没有,他竟也不着急。”
  芙蕖蹙起眉,眼睛钉子似的望向吉照手中的纸,道:“姚氏十二年无所出?她不是有个女儿?”
  吉照说:“哦,那女儿是白合元配夫人留下的,与姚氏没什么干系。”
  ……
  芙蕖的脑子里冷了几秒,轰然一下炸了。
  怎么可能?
  当年六岁的芙蕖已经记事了。
  她亲眼见着姚氏的肚子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
  足月分娩的那天,她站在花阴下,亲耳听见那屋子里传出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满月的那天,她还远远的望见了小篮子里有个婴孩在挥小手。
  那是姚氏的孩子!
  元配夫人所生的女儿早已让她扔在街头白送给了拐子!
  谢慈的手下也会错探消息么?
  不可能。
  吉照推着她的手臂:“姑娘?姑娘!”
  芙蕖恍惚一下神魂归位,问道:“有她那个女儿的消息么?”
  吉照说:“有,但很少。”她继续往下翻着,说给芙蕖听:“她那个女儿,生于孟夏,四月初七,闺名唤作妙萱,还有个乳名,小麦。”
  占了别人的身份还要占别人的名字。
  她自己是不会走路么?
  只听吉照道:“但是关于这个女儿,我们没能打探到更多东西,她甚少露面,如今十七,连自己的院门都没出过。”
  怕不是真不会走路吧。
  芙蕖将那几页纸拿过来,一目十行记在脑子里,断来铜炉点火烧了,确保不留残纸,泡上茶水,马车经过街边沟渠时,顺手扬掉。
  谪仙楼近在眼前。
  芙蕖接过吉照递来的面具,扣在脸上。当年芙蕖在太平赌坊混的时候,燕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几乎没有不认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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