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忠顺王这有什么听不懂的,顺着他的话说道:“忠敬王兄府上的戏班子不行。可能唱得好听,但论起身段、风姿,就不如我家的了
。我最近新得了个戏子,叫琪官,乖巧听话得很,哪天你去我家里,叫他出来唱给你听。”
“戏子不是唱得好听最重要,旁的只是锦上添花?王叔可算了吧,叫皇祖母知道你带我胡闹,肯定把你叫进宫去骂你一顿。”刘遇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见到宫女们目不斜视,从不调笑,平时看戏最喜欢看武生翻筋斗,家里的几个女官都干干净净的,到了年纪就放出去自行婚配。太后素来喜欢他这点,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许旁人带坏了他。
忠顺王从永宁王府回去后,倒不像之前那样闭门谢客了,他又纳了几房妾室,买了几个戏子,府上的几个侧妃早就对王妃之位蠢蠢欲动了,见他精神恢复了,也轮番来伺候着,闹了不少笑话,险些把忠敬王府的风头盖过去。
皇帝笑着对刘遇道:“你怎么同他说的,他现在未免太刻意了吧?”
刘遇道:“我什么也没说啊?”
皇帝把忠顺王为刘翎请封的折子放到一边,仔细问了儿子盐课改革的事,最后略一沉吟:“林海的账本你对过没有,那账本上记录的都确有其事?”
“目前只有颜庆和任上的亏空,和那账本是对的上的,其他人,没有证据。不过搜颜庆和家里的时候倒是找出了他和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交易的书信,数目和林侯账本上的倒是一致。”刘遇道,“现在林侯人也去了,他是从何处得到这些交易明细的也不知道,根据这个账本定罪,有些武断了。”
皇帝笑道:“他做了这么多年盐官,又有探花之才,前面还在都察院干了那么久,便是根据前任留给他的账本,和实际库房里的银两一比较,都能看出个不对劲来。甄应嘉是上皇当年下江南的时候接驾的人家?”
“对,独他家接驾了四次。”刘遇道。
皇帝这下心里有数了。甄应嘉一个金陵的官儿,手都伸到扬州去了,为什么历任盐官、扬州知府都不管他?因为他家给上皇接驾掏空了家底子,甚至欠下外债来。上皇的衣食住行本来就讲究,下江南时只苏州行宫一处就花了叫户部头疼的银子,何况甄家要以一家之力接驾四次?上皇给的赏赐也不多,君臣之间仿佛约定俗成,甄家自掏腰包讨好上皇,然后借上皇之势捞些好处。之后甄应嘉几度升迁,也是因为当年接驾有功。他在江南到处捞钱的事儿,上皇也不至于一丁点风声都听不见,但是听见了,也只会默许。
“那就从颜庆和入手,好好审,他跟谁做过生意,每一笔都给朕揪出来,这个账本就算不做证据,起码是个引子,他想保下谁来,瞒不过。”皇帝道,“叫吏部的人下狠心查,要是漏了缺了,回头朕拿他们是问。抽丝剥茧,这些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不愁没法一网打尽。”
刘遇应了一声。
“赶明儿遇到忠敬,和他说一声,连忠顺都上了折子了,就差他了。”
刘遇笑道:“忠敬王叔怕是为难呢。”
按理说,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忠敬王本不必这么纠结。烦就烦在当年上皇对几个儿子还真的是差别对待,忠敬王和当今一样,元妻家世都不显。他的续弦却是崇蕊郡主的独生女儿,说起来还是他远房表妹,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元妻的两个儿子压着?又是找娘家,又是找宫里,忠敬王和表妹关系也更亲近些,但长子毕竟成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时也是难以取舍。虽说都是皇帝的亲侄子,最后总要封个什么,但亲王世子和随便封的爵位,差别可是太大了。皇帝“噗嗤”一声笑道:“让他为难去。他的王妃也是不讲道理,别管已故
的王妃是什么出身,她给人家当续弦的时候就是要执妾礼给人磕头的,没那么容易平起平坐的。更何况晟儿都那样大了,不给他请封,给他乳臭未干的弟弟请封,要他在忠敬王府如何自处?”
这话就是表明态度了,刘遇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太监,轻轻抬了抬下巴。
皇帝笑着弹了弹他的脑门:“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儿臣不敢。”
皇帝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他最得意的儿子:“一转眼你都这样大了,朕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才比朕的手掌大那么丁点儿,屋里的人都不敢说话,怕声音大点就会吓到你。现在竟然都快到你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刘遇闷着头不说话。
“你那颗珠子呢?”
“搁在家里,没戴出来。”
“别人家有块玉,就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你这正儿八经的天龙神珠,不好好当回事。”皇帝嗔怪道。
刘遇抿嘴笑了:“我的一身荣耀都是父皇给的,和珠子干系也不大。我便是生下来的时候毫无异相,有父皇宠我,还愁没有宝玉明珠带?”
这话倒是很好地奉承到了皇帝,他笑道:“怪道皇太后最喜欢你,一天没见着你就要念叨,谁劝都不好使,是比朕和皇后会说话些。”又道,“你说的是,朕会给你全天下最贵重的宝玉,你也配得上它。”
这说得大约就是传国玉玺了。养心殿里的太监们一时都手足无措,只能低头敛目,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第100章 第100章
这刘遇获封太子, 端的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尤其是南安王府,原先谁不说是林家女七出犯了两条, 合该被休回家去,然而这消息一出来, 云嵩上朝的时候, 都觉得同僚看他的眼神透露着些许同情。其他人家虽未如马家一般趋炎附势, 直接上门提亲, 但各种恭维的话也少不了的,自然没人敢再提林馥环的错处,加上夏金桂又实在扶不上台面, 他们两家那姻亲破裂之事,如今又换了风向。加上云渡与馥环少年夫妻, 一向恩爱有加, 如今夫妻决裂,整日里唉声叹气, 险些又气出些病来。侯氏不敢说南安太妃的不好, 只好天天在云嵩面前抹眼泪心疼儿子,直说得他心情燥郁, 恨不得不用回家才好。
南安太妃倒是另外想了法子,问他觉得荣国府的孙女儿如何:“我前些日子去看了,他家几个女孩儿都生得水灵, 其中三姑娘最机灵,还是贵妃的亲妹妹,虽是庶出, 模样、应答都不差。”
云嵩听了只能苦笑:“太妃还记得当初为什么想渡儿娶夏家的姑娘?户部催着要账,还不起呐!那荣国府是出了一个贵妃娘娘,那省亲别墅盖的,比吴家周家都风光,这风光不是银子堆的?母亲何必为了和林家怄气,摊上这么个亲家?”荣国府的庶女,若是搁以前,南安太妃必是看不上的。为了出气娶回来,到时候又觉得她配不上自己的孙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和前一个孙媳妇一样把日子过成仇人,何必呢?
南安太妃道:“她家虽不济,却有个姓王的舅舅呢。”
“那是她亲舅舅么?王家自己又不是没有亲侄女、亲外甥女。王子腾即便自己没有亲女儿,族里的姓王的女孩儿不比这个‘外甥女’更亲近?”
他这么一说,南安太妃倒想起来:“紫薇舍人之后,薛家的女儿是不是也是王大人的外甥女?”
越发不像了,云嵩道:“贾家姑娘好歹也是功勋之后,官宦之家,那薛家和夏家又有何不同?夏姑娘还没有杀过人的哥哥呢,母亲快别琢磨了,大过年的,吃好喝好,比什么都强。”
南安太妃亦觉得自己思路、精力大不如前,只好唉声叹气地替孙儿不值:“若当年没娶林家女,何至于到今天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兴许我膝下重孙儿都好几个了。”
“浩哥儿不是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母亲也看看别的孙子罢。”云嵩替庶子不平,“母亲把用在渡哥儿身上的心转一点给浩哥儿,他必定欢喜。”
南安太妃不悦:“你真当我不知道穆氏怎么没得?也就侯氏多了个心眼,才没被那小蹄子害到,我看在她生了浩哥儿的份上由着她活到自己病死,你还指望着我对她儿子一视同仁?你也就高兴我替你瞒着东平王府罢,不然他们家肯善罢甘休?”
云嵩也没承想自己随口一句话勾得太妃说出这些来,有心替已故的爱妾辩解,又知母亲认定了的事必不会听人劝,只能讷讷告退。
祖母和父亲的争论,云渡无从得知,他自馥环回家后,便一直浑浑噩噩,自怨自艾。尤其是马兖去林家提亲后,他更是知道馥环再无回头的可能,又恨她铁石心肠,说走就走。又怜她在自己家时郁郁寡欢,被人指指点点。几番情绪交杂下,人都快魔怔了。忠勇侯夫人到底是他亲姨母,不忍见他伤心难过,去林家替他探了探口风,回来对侯氏道:“让渡哥儿绝了那心思吧,馥环是不嫁马家大郎的,她婶子担心她现在想着出家呢!”
云渡听了,只觉得又悲又喜,一面想着“她若出家了,我该陪她去”,一面又知自己身为云家嫡长,万不可能如此任性,抛下祖母、父母,遁入空门。他若当年能放下这一切,馥环何至于需要回娘家?小两口自立门户,有情饮水暖,哪用得着和离。一时间,竟是有些瞧不起自己了。
更何
况如今他和林征都在京里任职,林征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俩人当年一起考的武举,他身份还更高些,起点更好,如今却倒过来了。林征如今官运亨通,林妃、永宁王固然出了力,他自己肯吃苦、屡获战功也是原因。云渡与他少年相识,知道他的本事,也不代表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如今的局面。林征待他倒是一切如旧,但他还是浑身不自在。
云家有意拖着,南安太妃又一副要另寻孙媳的态度,夏家母女难免着急起来。原来那夏家老爷子虽没了,仍有不少厉害族亲还在,就惦记着夏家没有儿子,想欺她们孤儿寡母的,来吃绝户呢。夏家母女虽泼辣,手段厉害,那也只是对着正人君子耍泼无赖才有用,对真正的流氓有什么办法?没了老爷子,也没法继续和内务府走动,户部那儿也撤了给他家挂着的虚职,如今虽依旧家财万贯,却是怕守不住的,扒着南安王府也是为着这个,就想借南安王府之势,叫旁人欺她们不得。但若是为妻罢了,做个妾,还要把家产带过去做嫁妆?那和叫族人吞并了有什么不同!夏家母女一边觉着委屈,一边又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成日里在家惴惴不安,倒是她家有个忠仆,给指了条明路出来。
这明路,却是同她们家几代交好、同是皇商的薛家。
夏金桂自是不乐意,她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薛蟠,顶粗鲁俗气的一人,长得又五大三粗的,和他妹妹简直不像一个爹娘生的。他那个妹妹,也是个端着的,金桂一向不喜欢她那种“装模作样假正经”的女孩儿,对薛家没什么好印象。况且那云渡什么模样,薛蟠什么模样?但她母亲却觉得有几分道理,劝她道:“都说宁做小户妻,不做大门妾,况薛家也是大富之家,他家又有做官的亲戚,旁人不敢欺负他,又只他一个儿子,将来偌大家财还不是他的。至于说他凶的,做生意像个软柿子一样怎么得行,难道我愿意被人骂破落户儿?还不是怕有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就是要他这样喊打喊杀的,你叔叔伯伯们才不敢觊觎咱们家的钱。你这样的模样,要嫁进王府那自然是够的,他们却想委屈你做小?想得倒美!我养了你二十年,没舍得使唤过你一次,难道让你去婆家被大的欺负?”
夏金桂泣道:“若非父亲早逝,何需如此多虑!”又咬牙切齿道,“那云家应承了要娶我,如今想仗着咱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就翻脸不认账,没那么容易。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哪怕豁出了命去,也要叫他们不好过!”
夏母急道:“可使不得,你是不知道这些为官做宰的人家的手段。退一万步讲,他们要是咬牙忍了,把你娶回去,不好好给你吃的穿的,冻死你饿死你,我又该找谁去替你伸冤?”
“他们敢?!”夏金桂怒道,“那我必定先毒死他们!”
“收声!”夏母忙捂住女儿的嘴,“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怎么能说这种话!要是叫别人听见了,你连薛家的门都进不了!”
夏金桂道:“进不了就进不了,难道谁还稀罕嫁给那种东西?妈妈刚刚也说了,养了我二十年,从没委屈过我,我要是嫁给他,才是真委屈了呢!妈妈难道舍得?”
夏母抹泪道:“别说了,都怪你那杀千刀的老子死得早。”母女俩抱着哭成一团。
夏金桂虽百般不乐意,但云家下定决心不提这茬,她们也真拿郡王府没办法。人家那高门大户的,就算你想去他家门口撒泼打滚,那一条街都是人家的府邸,只能哭给他家下人看,脸面丢尽了,人家只当看戏,想进门都没法。只能哭哭啼啼地听那个亲戚的意见,去见见薛姨妈。
薛姨妈早就想给薛蟠说一门媳妇,好让他收收心,别成天野在外面,惹是生非。只是一来她们初来京里,实在不认识几个人,想托贾母帮着相看吧,贾家自己的几个孙儿孙女都还没定亲,看起来真不着急。况且薛蟠是什么人品她最是清楚不过,在京里虽然没两年,名声可不小,便是他那些狐朋狗友,平时同他玩在一块儿的,也不愿把自己家的女儿、妹妹嫁给他的。夏金桂她早年也见过,模样身段皆不差,为人也爽利,是个镇得住丈夫的。夏家原本同他家一道给内务府供货的,也是巨富之家,说起来,真真门当户对了。只是那夏金桂先头却有和南安郡王府的一宗新闻,他们家委实不敢为了娶个媳妇得罪了郡王府去。薛姨妈拿不定主意,特特地去了大观园蘅芜苑,找女儿说话。
宝钗正和香菱、莺儿一起做针线,看到妈妈过来,忙引她到炕上坐下,母女俩也不闲话,薛姨妈直接把这难题抛出来,问女儿怎么看。
香菱身份尴尬,借口给太太倒茶躲了出去,宝钗叹道:“我小时候似乎是见过那位夏姐姐的,脾气不大好呢,还同哥哥吵了一架,险些打起来。”
“正是应了古人那句欢喜冤家呢。”薛姨妈道,“不瞒你说,都说凤丫头泼辣厉害,我却想着,也要找个她这样能干的媳妇,管住你哥哥才好呢。”
虽然薛蟠是自己亲哥哥,但宝钗也要说句公道话,他比贾琏,身份、品貌、能力都差了远了去了,是万万不可能娶到王熙凤这样的媳妇的。又怕隔墙有耳,传到凤姐耳朵里去,她当个玩笑听了也就罢了,她要是生气了,自己家实在没脸,便道:“母亲可别说了,凤丫头和哥哥到底是表兄妹,要避嫌的,你拿她打个比方,到了有心人耳朵里,一通乱传,好没意思。”
薛姨妈知道女儿一向小心谨慎,忙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是我说得不好。”又问,“你的意思呢?”
宝钗道:“这事儿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薛姨妈道:“你哥哥平时再胡闹,对咱们母女可是没话说,这是他一辈子的大事,我就你们两个儿女,不同你商量还能跟谁商量?也要先问过你的意见,我才好去问问你姨妈、姨夫他们。”
姨夫几时管过这些,他连自己的儿女房里的事都不过问的。不过她也不好拂母亲的兴,遂笑道:“我猜姨妈也是和妈妈一样的顾虑,那夏姑娘毕竟是和南安郡王府有过交集的,郡王府是什么样的门第,等闲人攀得上?攀上了还不扒着,敢撒手么?如今她又想我们家,总得有个原因罢!南安太妃和史太君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母亲不妨托老太君帮着打听打听,问出个具体原因来,再做打算。”
薛姨妈道:“果真按你说的做,我又怎么回夏家人呢?”
“正好哥哥在外面做生意,母亲推说他如今才是家主,他不在,你不敢替他拿主意。等史太君问好了,要是没什么事儿,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要是有什么事儿,也能用哥哥的名义去推脱。横竖他做事不管不顾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也不在乎多出这一条来。到时候母亲去给夏太太赔礼道歉,在她面前哭一哭,也就罢了。”
薛姨妈喜道:“就按你说得办。”
她求到了贾母处,贾母虽应承了下来,却对凤姐道:“你这姨妈,给可我找了个烫手山芋。”
凤姐问道:“我倒是驽钝了,还请老祖宗指教。”
贾母叹道:“不管云家和夏家当初到底怎么说的,林家女因为夏家姑娘同云家的小公子和离了回家去这事儿是真的。可最后云家翻脸不认人,能有几个原因?要么是云小将军逢场作戏,夏姑娘当了真,那这么个姑娘,配你表兄弟,怕是他同你姨妈也要膈应。要么呢,是这夏家得罪了南安郡王府,不管是哪个原因,我去问
了,不都是撞枪口上了?”
凤姐咋舌道:“老祖宗说得是,那老祖宗怎么就答应下姨妈来呢?”
“都是亲里亲戚的,你姨妈在咱们家住了这么久,这是头一次开口求人,我还能拒绝她”贾母道,“正巧上回南安太妃夸了咱们家的酒好喝,少不得请她再喝一席,到时候舍着我这张老脸,替你姨妈问一问。”
凤姐笑道:“南安太妃可不止夸了酒好喝哩!”
这就是贾母的心事了。南安太妃到她家来,见了几个姑娘,独独地把探春夸了一次,她也是经了一辈子事的老人家了,会看不出太妃的意思心里自然十分乐意,如今听说夏家另寻亲事,更是喜欢。只是有些怕黛玉多心,但是心一横:是三丫头一辈子的事,由不得她多想了。因此只想找着个机会,再去探探南安太妃的口风,也问问夏金桂和云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做打算。
凤姐卖乖,把贾母说的这番话去学给了薛姨妈听,薛姨妈自是感激不尽,只等着贾母去打听的结果了。
第101章 第101章
贾母担心若是和南安王府结亲, 黛玉知道了要不高兴,倒也是不无道理, 不过也不全是贾母猜的那样少年意气、替自己姐姐不平。而是在黛玉心里,南安王府是个顶磨人、顶不讲道理的地方, 馥环已经证明了夫妻恩爱、贵妃赐婚都没法在那家过下去, 难道其他人能比馥环开始的条件更稳当?也不怕自己好好的女儿到了那里也被磨得生气全无。不过黛玉本来也想不通贾母为什么会舍得把元春送进宫去做女官, 后来封了贵妃也算出人头地了, 但前面十年的凄苦也是无人可说,若是最后没有那个机会,做一辈子女官, 就一辈子见不到家人了?她永远想不明白那些事,索性便也不去想了。
而那厢, 贾母问了声南安太妃, 倒是不用担心夏金桂了,却也知道探春的希望不大。原来南安太妃道:“夏家在背后竟是这么说我家的么?反倒成了我家说话不算数了不成?老姐姐, 你也是知道的, 最开始那姑娘凑上来的时候,林氏可还在我家呢, 那毕竟是文慧皇贵妃的亲侄女,还是我媳妇的妹妹说的媒,就算她生不出孩子, 难道我们还能为了个商人家的女孩儿休了她?我不知道他们家怎么想的,一开始说的就不是正室啊。她们不想做小,我们也不逼着她, 她自去婚配罢,怎么就成了我们家的错了?难道谁应承过她什么?咱们这么多年的老姐妹,我也不瞒你,现在林氏回去了,大家都憋着一股气呢,我家渡哥儿下一个也不是续弦,还当元妻娶呢,怎么也要找个不输林氏的,否则,家里的脸面往哪儿搁?”
探春比馥环如何?说真的,贾母还真不知道,如果三丫头是王夫人肚子里出来的,那论身份,和馥环比也不差,可偏偏她是赵姨娘生的,南安太妃说起别人家的事时一口一个“嫡的庶的重要么”,可对待自己两个孙子的态度都不同,就不是那种不在意嫡庶的人。况且林馥环的兄弟们争气,宝玉虽好,毕竟还没去考取功名,和人家一个内大臣,一个侍读学士比起来,就谈不上什么了。这么一比起来,南安太妃这话难免听起来像是在劝她不必多想。贾母虽失望,但到底探春还小,况且孙女儿们的婚事她本意也是让她们老子自己做主,能像元春一样为家里添光自然是好的,不能,那也不必强求。只去说给薛姨妈:“南安太妃的意思,最早就是想纳夏姑娘的,夏家当成了‘娶’,如今谈不拢罢了。”
薛姨妈也猜是这样,叹道:“也是,南安郡王府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夏家说起来,人脉、底气都差些,确实够不上郡王府的。要她做小,又怕是不服气。”
贾母心底不觉得那夏金桂是个好媳妇的人选,不过说到底,薛蟠也不过是王夫人的外甥罢了,横竖他还有妈妈、舅舅在,她连他家亲戚长辈都不算,也犯不着在这事儿上插嘴多话。万一人家以后有什么不好,埋怨到她头上来,得不偿失。因此只道:“横竖我是舍了这张老脸打听好了,不过太妃到底也是诗礼簪缨世族人家出来的,多余的对那夏姑娘的评价也没说几句,恐怕还得姨妈亲自派人去打听了。”
薛姨妈道:“那是自然,原就麻烦老太太了。谁家娶媳妇不得好好相看相看,少不得得再托人去打听打听。横竖蟠儿还在外面,这事倒也不急。”
薛家不急,夏家那些叔伯们可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夏母急得连夜把掌柜们叫来,细细叮嘱过,就算本家亲戚去了,也不许叫他们看见自己家生意怎么做的,不许多同他们说话。又多聘了看家护院的侍卫,命令家里的下人们严防死守,夏金桂见她这样急,也是又气又心疼:“妈妈何须这样一副要抹脖子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样子,实在不行,请周总管出面,或者咱们报官去?”
夏母道:“你小孩儿不懂事,去年那永宁王查了一下宫里,太监总管都没了,内务府也下去了好几个,周总管虽然还当着职,也不
敢再随便收咱们家的好处了。报官,说得也轻巧,和你爹处得好的那些大人们,那关系也是靠钱处出来的,你叔叔伯伯应承一声,等得了咱们家的家产,断不会少了大人们的,你猜他们还管不管这事了?人家一句你是个女孩儿,你爹绝后了,这事儿就算理所当然了,哪条律法都管不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远的不说,就京里现在风头最盛的那林家,他家那个小侄女,不也是她爹的独生女儿,家产都归了叔叔家,你看她敢说什么吗?”
夏金桂道:“那是她窝囊不顶用,若换做是我,哪怕是拼了个你死我活,也不能忍这事的。”
夏母也无法,只得托人再打听,横竖她家家财万贯,她女儿又有这样的模样身段,本来也不愁嫁人。只是也要找个家大业大,爷们又镇得住场子的人家才好。结果她家开始张罗了,薛姨妈心里又犯了嘀咕,同宝钗道:“我还道夏家是真心实意地想同咱们结亲,怎么如今听来,她们还在打听别的人家?”
宝钗劝道:“这原也是寻常的事。谁家结亲,不打听相看,比较一二呢?她们这样,我倒是放心了,如果什么也不说,只急哄哄地说要嫁给哥哥,我才要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呢。或者说和那南安郡王府的小公子——”她到底是闺阁女儿,那些腌臜话说不出口,略带过去,道,“如今看来,倒也是正常给女儿说亲的流程了。”
薛姨妈对自己儿子的斤两心里有数,叹道:“我就怕她相看着相看着,倒看不上你哥哥了。”
宝钗笑道:“那也就是哥哥同她无缘罢。”
薛姨妈却道:“我这一生唯有你们这对儿女,哪怕倾我所有,也要你们过得好的。”她注视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薛蟠也罢了,将来便是娶个谁,也是在家里,难道还能被媳妇欺负了不成?倒是宝钗,也过了十五岁生日了,女孩儿家拖不得,原来进京来,是要送她去选公主侍读的,可叹她哥哥出了事,小选的名额也没了,不能似元春那样一步登天,只能另做打算。幸好王夫人同她姐妹一心,宝玉也算得才貌俱佳,更是全家的宝贝,难得的是性情也好,将来定是对妻子温柔小意之人,又有“金玉良缘”的巧合在,薛姨妈看他也满心欢喜。可若宝玉的婚事只王夫人说了算也罢了,上头还有个贾母。那贾母,一开始就更偏心自己的亲外孙女,好容易黛玉回她自己叔叔家了,她也整天揣着明白当糊涂。王夫人特特在进宫拜见贵妃的时候同元春说了“金玉良缘”,元春赏下东西来,独宝钗和宝玉的一样,贾母却只做不知,弄得宝钗也觉得十分没意思。去年在清虚观打谯的时候,更是说出“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张道士说的那姑娘十五岁,宝钗也十五,若非薛姨妈为人宽厚,险些要以为那张道士和贾母是在一唱一和地劝她家放弃这门心思。毕竟后头张道士呈上来的礼物里总共就那么几样,竟然就有一个和史湘云一样的金麒麟来,偏宝玉还挑了那个。宝钗回来,对莺儿强笑道:“这下好了,我看园子里那些爱嚼舌头根的也别老说什么‘金玉良缘’了,天底下的金多得是呢,这不就有了金麒麟,宝玉如今还和她有成双成对的呢。”
薛姨妈心疼女儿,却也无可奈何,连王夫人都同她诉苦,说老太太自己心疼宝玉,却也不许她同贾政管教孩子,如今宝玉读书的,自秦钟走后,就没上过一天学堂。贾政偶尔去查他的功课,屋里那些老太太赏的丫头还帮着他说谎躲掉,老太太也发话让贾政不要再逼着宝玉了。贾政无奈之下,只能放弃。王夫人却还要指望着宝玉将来出人头地
的,毕竟他们家的爵位在大房身上,贾政的这一官半职的,还是老国公临终前向太上皇求来的,可老国公在太上皇那儿有这份体面,贾政却在那五品官位上一待几十年,都没面过圣,他为人又方正,不做那中饱私囊的事儿,更别说将来给儿女们谋划什么了。元春虽然封了妃,可是后宫不能干政,皇后都没给她兄弟谋个实缺呢,何况是她。且王夫人心里也苦,那元春在宫里虽然风光,可每次她进宫去,元春只抱着她涕泪连连,想来日子过得也不是十分顺遂。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怎能不心疼?可这话她也不敢对别人说,哪怕是自己的亲姐姐,毕竟,如今一大家子的爷们不得上话,家里这日子真不用过下去了。原先有贾珠倒还好,偏偏贾珠还去了,只留下一个宝贝疙瘩宝玉,她一心盼着宝玉上进,难得贾政肯管教,贾母却不依,让她怎么不着急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薛姨妈倒是看得开,姐妹们把下人支开,悄悄说私房话的时候,她也对王夫人道:“你听我不也是时常抱怨我婆婆?偏心蟠儿他堂兄弟,把和外国人的生意都交给他老子做了,还弄得像是我们这房占了大便宜似的,当着我们老爷的面说怀疑蟠儿守不住家产。我能说什么?还不是只好躲在屋子里哭。有什么办法,只能熬着,横竖当婆婆的,年纪大了那么多呢,熬过去了,就好了。”
王夫人心里却苦不堪言,她同薛姨妈情况又不同了,薛姨妈嫁的是薛家家主,公公婆婆没了,他就当家做主了,但贾政却是家里的老二,如今也就是因为贾母看不惯贾赦的为人,抬举二房罢了,等她真的没了,他们怕是连荣禧堂都不能住了,谁知道大伯能给他们留点什么?那可是个骂他混账都骂轻了的主儿,憋了这么多年气呢。因此王夫人哪怕再看不惯贾母对他们教养宝玉的事儿插手,也心里日夜祈求着老太太多活两年的。若是贾母一朝去了,他们二房没个靠山,恐怕也真的只能指望宝玉了。虽然宝玉是老太太心里头的宝贝疙瘩,老太太的私房里肯定不会少了宝玉的这一份,只是以后没了理家管事的路子,怕是手头上再没什么闲钱了。因此她是一心想着宝玉能娶宝钗过门的,一来到底是自己亲外甥女,知根知底的,模样又万里挑一,性子又沉稳端重,二来,宝钗自己也是个拎得清的,常常规劝宝玉读书考学,研究研究“仕途经济”,虽则宝玉不耐,倒也没为了讨他高兴改过口。三来么,自然就是薛家巨富,薛姨妈又疼女儿,宝钗将来的嫁妆不会少,便是他们将来有什么不测,宝玉也能靠着媳妇过活。因为这个,她这些苦便不能同姐姐说了,只能顺着薛姨妈的话头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