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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一下又一下。在安静的夜晚刺耳又无可奈何。
  南佳等着铁门不再碰撞,走出了房间,收拾残局是她近几年做的最多事。客厅四处滚落的空酒瓶,茶几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丢在沙发旁还有一只不知去向的拖鞋。徐与每回来一次阵仗从不会小。
  南佳去院子里把院门插好,回来后收拾客厅卫生,意外瞥见林思琼的房间门虚掩着,难不成开了门没出去?很快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玄关处徐与的鞋不见了,他肯定是离开了。她拿着扫帚进了林思琼房间,借着客厅光线,可以看到卧室被翻得底朝天,衣服丢在地上,能打开的抽屉全部半打开着,连床垫也移了位置,整间房像遭了贼。
  她没有手机,家里电话去年停了,纠结许久放弃去隔壁院借电话打给林思琼的念头,冷着脸收拾一地凌乱。要怎么说,难不成告诉林思琼家里遭贼了,贼就是徐与?最后呢,林思琼不会多说一句,甚至会反过来劝她不要同徐与计较,只当他没回来。
  收拾完卧室和客厅,南佳把垃圾袋系紧放在院门外,每天早上环卫工人会在五点左右收走放在门前的垃圾,其余时间全靠自觉扔进前面新盖的垃圾站点。
  时钟悄无声息转了一圈又一圈,南佳关上门,抬头看墙钟,时针已指向数字十。一天折腾让她没精力再复习,今晚偷个懒早点洗漱睡觉。
  躺在床上看无灯光照明下的天花板,窗帘没有拉紧,投入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光亮,呈圆形,似星空遍布整间房。南佳静静看着,渐渐瞌上眼眸。
  第二天,闹钟还没响,阳光叫醒了南佳。她睁开眼,映入眼帘是窗外延伸至阳台的新绿,枝叶繁茂,光从缝隙中洒下来,叶片闪耀着金色光晕。她缓了会儿,在床上伸个懒腰,看了眼床头闹钟,起身打开阳台门。
  清晨的风涌进来,她双手撑着护栏,呼吸早晨最让人清醒的新鲜空气。天很蓝,昭示着今天会有一个好天气。放眼望去,皆是鳞次栉比的小楼,高压电线纵横交错下是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巷子路。这里是豊市最不起眼的三线区域,像极了小县城的生活,楼顶上架着太阳能热水器,二楼晒台的晾衣架上迎风飘着衣服。
  这个点还不到热闹的时候,再过十分钟,上班族、学生族陆陆续续穿过巷子路,自行车“叮咛”作响,电动车必须两脚撑地才能稳住车身穿过拥挤的人群和狭窄的巷子路。
  南佳调整好一天的心情,回身。换好衣服出了卧室,徐与没有回来,卧室门紧闭,院子里摆放着烧烤架,林思琼应该还没醒。南佳去厨房煮了粥,忙好后再去洗手间洗漱。
  林思琼自打做了生意睡眠更浅,听到一点点动静都能醒,刚打开房门厨房飘来淡淡的米粥香,洗手间传来一阵水声,她抬脚过去,看南佳弯腰洗脸:“怎么今天醒这么早?”
  南佳拧干毛巾,透过镜子看林思琼微微水肿的脸,心疼道:“你昨晚是不是又过了两点才回来?”
  林思琼微怔,继而无奈笑出声:“最后一桌客人吃得尽兴也不好赶人走,对了,听说你们这次月考成绩出来会重新分班?”
  林思琼的“听说”一般真实性都比较高,她在后街摆摊,距离一中近,接触的老师学生又多,总能在某个人嘴里听到一点有关学校方面的事,而自打南佳考入一中新校区后,林思琼对一中的关注度可谓达到顶峰,生怕缺席了学校重要事情。
  南佳把毛巾挂好,点头:“是有听到别人这么说,不过具体也不清楚。”
  “那你有信心吗?”林思琼跟在南佳身后,“是不是有分尖子班?”
  “有变动,说是文理分科后会按照成绩排班。”
  “这就奇怪了,我怎么听说这次月考成绩很重要,是按照这个排班的?”
  “你说的是老校区,一中老校区是按照中考成绩排名的,我现在隶属于新校区,可能有所调整了吧!”
  这么解释林思琼听懂了,接过南佳替她倒的温水,自信满满开口:“不过我相信你月考成绩肯定不错。”
  南佳给自己盛了碗白粥,转头问:“妈,你还不去洗漱吗?”
  林思琼最近几天都要出门采购进货,新学期开始生意也好起来了,基本上都能卖完。她不喜欢存货太多,情愿多跑几趟也要采购近期食材。来吃过几次的人都说她家烧烤看着干净,东西也收拾得齐整,像他们这种小摊子第一印象很重要。
  南佳盛了两碗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她存了小半年的钱买了mp3,下载了很多英语资料,每天吃早饭时放在一旁听。和林思琼面对面坐在一起吃早饭的日子好像越来越少,譬如此刻,她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饭,林思琼刚起床去洗漱,总是在错开和差那么一点的时间里无法圆满。
  南佳记下今天没太懂的部分,抬头看墙钟,快速解决碗里渐凉的粥:“妈,我先走了。”
  林思琼应了一声,不忘嘱咐:“路上慢点!”
  巷子路迎来了一天中客流量高峰时间段,肩与肩摩擦,耳边传来此起彼伏“借过”的声音,电瓶车和自行车各自鸣笛,混在一起,谁也不让谁。
  南佳从巷子路出来,正好赶上公交车,不同于晚上不赶时间的悠闲,早上一般都是坐公交上学。豊市一中新校区建在北城区,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再建一所高中,难度不大,大的是没有这么大面积,加之成本过高,后来新校区选址还是定在了北城区,从老校区抽取一部分师资力量转移到新校区。南佳现在的班主任就是刚带完一届学生,工作调动到这边来的。
  公交车站牌距离一中校门两百米,学生们上下学坐车很方便。随南佳一起下车的基本上都是学生,一车人下来后,她回头瞧了眼关上车门的公交车,拥挤的车厢变得空旷,只有零星几人仍站着。
  保安大叔站在正门前一一检查学生们是否佩戴校徽,没带的一律不留情面拦下,等班主任亲自过来领走。
  南佳到三班后,班里同学已经来了大半,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探讨月考,两个坐在一起闲聊,还有拎着水杯三三两两结伴同行去打水,每天早上都是这番光景,而她习惯了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对照课程表把今天要用的课本早早拿出来放好,开始看书。
  和其他高中一样,一中早读也需要学生们拿课本大声朗读,甭管你有没有读进去,要的就是这个状态。班主任会时不时从后门进来突击检查,坐在后面一溜排的学生通常是最倒霉的,基本上回回被抓到早读课打盹,偷懒不读书,所以也成了班主任必抓的重点区。
  南佳看了眼手表,她习惯提前十分钟去打水,那个时候基本上没什么人过去了,没有长龙接水队。把早上没懂的英文写在笔记本里,对照课本和资料力求弄明白。
  “听说今天月考成绩就出来了。”
  “不会吧?昨天才考完,那些老师不用睡觉的?”
  南佳听身旁不算小声的讨论,视线慢慢偏移课本。今天注意力有点不集中,她合上书本没看了,拎起桌上水杯去打水。
  教学楼每个楼层前后尽头都有水房,三班位置靠前,南佳基本上都是去最近水房打水,偶尔人多时才会去另一边。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靠近另一边水房的几个班级学生都不怎么爱喝水,去接水的人很少。
  南佳刚走进前水房,乌泱泱一群人,女生们凑在一起天南地北聊着,时不时夸张大笑。她站着等了会儿,水温数显屏一直显示97,而等在接水口的学生却是一点点增多。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怎么都在这儿接水,不是还有一个水房吗?”
  有一个笑着调侃:“你敢去那边水房啊?你领头我们就去。”
  南佳静静听着。第一次听说另一间水房轻易不敢去的说法,还挺稀奇,毕竟她去过几次,没察觉有任何不妥。
  一开始说话的女生撇嘴:“那算了吧,我就是随口一说,谁不知道那个水房靠近北野他们班,偶尔经过他们班,心都颤颤的。”
  另一位女生仿佛找到了知心人,迅速搭上话:“我也是!上次经过他们班好多个男生站在走廊,走过去他们一直盯着你看,尴尬死了。”
  调侃的女生突然正经道:“不过你们不觉得十班北野长得挺帅的吗?”
  “呦,你之前可是给出了最高评价,什么长得真帅,将来勇闯娱乐圈之类的话,该不会上次被人家听见你在背后议论,不好意思了,现在改口说挺帅了?”
  女生被揭了短,脸色微变,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你少胡说了,我后来也见过他几次,就突然感觉他不耐看,实话实说而已。”
  预备铃响起,意味着还有五分钟早读课正式开始。
  南佳注意到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离开,不过拥挤的水房并没有因走掉的几人变得空旷,接水口依旧手臂蹭着手臂,她们似乎都没有去另一边打水的意思。
  南佳犹豫几秒,拎着水杯前往另一边水房,她带的保温杯,每次过来接满一杯水基本上除了上洗手间不会出来。
  大概是她步伐加快,水房里的女生们有人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指了一下:“她不会去那边打水吧?”
  “我看八九不离十,”女生想起什么似的惊呼一声,“我对她有点印象,是咱们这批高一新生前三名,妥妥学霸。”
  “她胆子还挺大,这个点过去碰到十班那伙人概率可不低。”
  “你怎么知道?”
  “我上次快迟到了怕被老师逮住从那边楼梯上来的,刚好和十班那几位打了个照面,他们经常踩点上早读课,刚才预备铃都响了,等她过去指不定就碰上了。”
  第8章 撞个满怀
  第三次,南佳抬腕看了眼表,还有三分钟。
  咣——
  保温杯不受控制掉落在地,直往前滚。
  “大清早走这么急上赶着去……”关智斌歪头仔细打量面前女生,“欸,你不是那个南什么来着?”
  南佳没空搭理他,眼瞧着保温杯转了个弯快要看不见影,匆忙解释:“不好意思,我没注意人过来。”她越过关智斌,小跑往前追。
  最近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气,刚撞完关智斌,又和将上楼梯的男生撞了个满怀,他个子高,身体出奇地硬,撞上的瞬间南佳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后倒,本能伸手想要抓住可以稳住自己的东西,慌乱间也不知是揪住了什么,掌心温热肆意。
  俞飞瞪大眼看身旁堪比拍偶像剧的狗血情节,当下只有一个念头:绝了,这两人又碰上了。
  南佳庆幸自己没出洋相,刚想说谢谢,扭头看清面前的男生,视线微微右移,自己的手还紧紧抓住他手臂,尴尬松开:“抱歉。”她准备走。
  北野身形微动,正好挡在她面前,双手插兜,身高优势看她时略微垂眼:“三班的?”
  南佳抬头看他,眼神中掠过一丝错愕,察觉他视线停留的地方,低头看见衣服上佩戴的校徽。一中新区和本部一样,校徽上印有豊市一中的四个大字,底下会有一排小字标明所在班级。
  她下意识侧身,捂住衣服上的校徽,快要上课了她没时间和他纠缠,沿着楼梯下去找保温杯。
  俞飞把手里东西亮给北野看,下巴朝楼梯方向动了一下,没说话而是把东西递给他,拽走看热闹的关智斌先进了教室。
  北野转动手里保温杯,上面贴着一张吾皇猫贴纸,旁边堆着几本书籍,头顶写着几个大字:我爱学习。重点在于贴纸上吾皇猫的眼神,藐视一切,还挺像她,偶尔犀利偶尔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底气和人叫嚣。
  “喂,找它吗?”
  南佳闻声抬头,透过楼梯安全护栏的缝隙瞥见苦苦寻找的保温杯居然在他手里,难怪后来撞上他之后没听到声响了。她转身往上走,距离两层台阶下向他伸手:“这是我的,谢谢。”
  北野将保温杯高高扔起又稳稳接住,反复几次,直到学校广播响起早读课正式开始的铃声,停下动作,靠着墙侧头看她:“你迟到了。”
  “我迟到了,所以保温杯能还给我了吗?”她走上去,这次站在他面前,伸手,“给我。”
  他依旧保持原站姿,无所谓迟到的模样,瞥她伸过来的手:“我要是不呢?或者你态度好点,兴许就还给你了。”
  “北野。”她尽量保持淡定,“你无不无聊?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向你屈服说一句对不起还是觉得我会像其他人一样见到你会乖乖让开?保温杯我可以再买,但因为和你纠缠导致迟到这才是最无语的事。”
  南佳最后看了眼保温杯,那是林思琼给她买的,却因为心气高白白丢失。在说出那句话前,她想过要不假装服个软把杯子拿回来就是了,但听着北野说的话,看他做的事,一向稳定的情绪在他言行挑衅中逐渐不受控制。
  她没去看北野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左不过冷着脸想把她掐死或是恨不得把她从楼上丢下去。手意外碰到口袋,想起早上从抽屉拿的钱,又折回去。
  他已经不在那儿,南佳找寻了一圈,听到“咚”的一声。沉闷的声音让她瞬间清醒,沿着楼梯跑下去,晃动的垃圾桶盖足以说明保温杯去向。她掀开桶盖庆幸垃圾不多,保温杯被丢弃在最下面,她赶紧捡起来拍掉上面灰尘。
  “掉下去了?”北野手上拎着一袋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早餐,“学校垃圾桶质量堪忧。”
  他这话真假难辨,南佳也不想深究真实性有多高,捏紧兜里的钱,朝着他阔步而去,在他低头整理衣服时,把钱利落扔向他胸口,折成长方形的十块钱掉落在地砖缝隙处,一半在他,一半在她,像极了他们此刻不相上下的较量。
  北野脸色微变,他没说话,就这么让局面僵着。
  但南佳能感受到对面强压的怒火和恨不得现在捏死她的眼神。后悔吗?也许有但不多。自始至终他们之间的纠缠就是以误会开始,就如现在,他说没想到垃圾桶质量不行,或许他是想着把保温杯放在那儿不管不顾,只是没料到垃圾桶盖有重物感应,放上去的瞬间保温杯也随之掉落进去,又或是他知道依旧我行我素。不管是哪种,他们之间的误会总是解释不清,也没人愿意先低头主动解释清楚。
  他们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区别在于北野是外在表现,而南佳擅于隐藏。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用不着你给我脸。”她拿起手里保温杯,“比起你做的事,彼此彼此。”
  “哎!那边学生都几点了还在那儿站着做什么!哪个班的?!”教导主任彭华嗓门大,粗声粗气跑来,一手拽着一个不让跑,先看了眼左边带校徽的,“三班的。”
  彭华转到右边,北野个头比他高,衣服上空空荡荡,当即脸色变了:“校徽不带,上课迟到,你哪个班的?”
  南佳看他不说话,也不怕再当回坏人,替他开口:“他是十班的。”
  “原来是李老师班里学生。”彭华松了手厉声呵斥,“都跟我过来!”
  他们两人走在后面,和前面快步走的彭华隔了段距离。北野往她那边靠近:“你挺厉害,当我面拿我当挡箭牌是吧?”
  南佳不紧不慢解释:“你没带校徽是事实。”
  教学楼朗朗读书声不间断传来,走廊空旷没有任何人经过,北野抬头看前方只顾往前走的教导主任,在她毫无防备情况下拎起她肩膀一截衣衫把人拽了过来:“本来想和你算了,是你先惹我的。”
  南佳挥开他的手,犟骨头硬刚:“是你做错事在先。”
  后来南佳才知道,他们之间纠缠不清从这一刻起正式拉开序幕。年少时期,不肯服输的性格,青春期荷尔蒙的躁动,一切都像提早预备好,等待最符合身份的男女主。
  嘭——
  彭华重重放下玻璃杯,满杯茶叶似海底鱼不停游动,常年抽烟的大烟嗓饱含深情开口:“叫什么名字?”
  两人都没说话。
  彭华又问一遍:“都哑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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