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这一路上,吴嬷嬷走得很快,气喘吁吁。
然而当她一拐进镇北王府所在的大街,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大片的白,那是挂在王府门口白布。
吴嬷嬷心头一慌,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咚咚敲开了角门,一把拉住了门房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门房悲痛地说道:“郡主没了。”
吴嬷嬷:“……不,这不可能!
她赶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儿夜里。”门房哭得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郡主突发胸痹,没救回来。”
吴嬷嬷难以置信地摇头,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不可能……郡主!”
“郡……”
吴嬷嬷猛地惊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是大片大片的汗。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她在盛府的屋子,她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原来是梦啊……
“吴嬷嬷……”
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吴嬷嬷隐约间仿佛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一声又一声,那声音有些虚无缥缈,时远时近。
“吴嬷嬷……”
吴嬷嬷下意识地扭头看去,眼中看到的是无尽的黑暗,一种仿佛能把世间万物全都吞噬的黑暗。
刚刚有那么黑吗?这个念头在吴嬷嬷的脑海中闪过了一瞬,有一个惨白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吴嬷嬷……”
“郡主?”
明明四周那么暗,但是吴嬷嬷却一眼就辨认出了那个身影就是静乐郡主。
“是你杀了我。”
“是你给我下了毒。”
“是你要置我于死地。”
“不是,不是的……郡主,不是的。您听奴婢解释……”
吴嬷嬷惊恐地拼命摇头,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了墙上。
有一只冰冷的手触到了她的脸颊上,尖利地指甲轻易就划开了她的皮肤,再猛一用力,在极致的痛楚中,整张皮就被从她脸上剥了下来。
那只手拎着这张脸皮,在她眼前轻轻地晃啊晃。
“啊——”
吴嬷嬷大声尖叫着,又一次惊醒了,她赶紧用手去摸自己的脸,又惊又慌,心跳已经快得不成样,好像随时都会从喉咙里跳出去。
这一刻,她分不清楚,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吴嬷嬷……”
突然又有声音响了起来。
吴嬷嬷想也不想地夺门而出,拼尽全力地奔跑着,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逃离这里。
但是,这才出门她的脚下就不知道绊到了什么,面朝下,重重地摔了下去。
这一下摔得极重,她痛得根本爬不起来,只能双肘使力,费力地往前爬。
黑暗中,有人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她,露在裙摆外的绣鞋上,两只彩蝶随着步子振翅飞舞。
“郡主、郡主!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她双手抱头,语无伦次地惊慌大喊,整个人几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有一个声音问她:“你要不要告诉我,你的主子到底是谁呢?”
“是谁让你给郡主下那蚀心草的?!”
时间仿佛停滞了,黑暗就像一头恶兽,对她虎视眈眈。
吴嬷嬷慢慢地放开了抱着头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盛兮颜的面庞在灯笼的烛火中明明暗暗,乌黑的发丝只挽了一个松松的纂儿,连珠花也没有戴一朵。
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面无表情,不知喜怒,让她打从心底里升出无尽的惧意。
吴嬷嬷已经分不清现在到底现实还是梦境,她整个人陷入在深渊中,不断地往下沉。
“你要是不想说的话,那我可要就走了。”
盛兮颜轻飘飘地说着,她摇了摇手上的灯笼,红色的烛光在吴嬷嬷的眼前不住地晃动,一只飞蛾被烛光吸引了过来,停在了灯笼上面。
吴嬷嬷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如同飞蛾一样,想要抓住这黑暗中唯一仅幸的曙光。
然而,盛兮颜转身走了。
她的身影遮住了灯笼的烛光,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再度涌了上来,几乎要把她吞噬。
“我说,我说,我说!!你别走……我全都说!”
吴嬷嬷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心底的最后一根弦也终于彻底崩断。
第37章
吴嬷嬷趴在地上,费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盛兮颜的背影,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我说、我说……”
盛兮颜回过身,嘴角微微弯起,笑容不达眼底。
吴嬷嬷能连着下了四年的药,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不但是因为静乐静主的信任,更在于她自己“心志坚定”,所以才会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
上一世,郡主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是最亲近的人背叛了她。
这样的人,不是随随便便逼问一下就会招供的,需要的是彻底击碎她的心防。
吴嬷嬷被粗使婆子拖进了她自己的屋子,她半跪半瘫,眼神涣散。
盛兮颜随意地在桌边坐下,昔归把一把团扇呈到她手上,她悠然地扇着,神情淡淡的。
“说吧。”
这两个字让吴嬷嬷打了个激灵,终于回过了神。在这盛夏的季节里,她额头上冷汗涔涔,全身发冷,有如被一桶凉水从头浇下。
盛兮颜问道:“是谁让你在郡主的补汤里下了蚀心草?”
吴嬷嬷低着头,她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已经被抽空了,干巴巴地说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吴嬷嬷咽了咽口水,湿润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声音嘶哑地说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样子,他也没有在奴婢面前出现过。”
盛兮颜的指腹在扇柄上轻轻摩挲,然后,很肯定地说道:“他是在四年前找到你的。”
吴嬷嬷瞳孔微缩,心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盛兮颜把她所有的反应都尽览眼中,跟着又道:“四年前,你回王府并不是因为牵挂郡主,而是为了下药……”
“至于你为什么要对郡主下此毒手……”盛兮颜的身体往前倾了倾,直视着她的眼神,声音平静地说道,“是为了性命?金银?又或者是你的儿子……”
在说到“儿子”两个字的时候,吴嬷嬷撑在地上的双手猛地缩紧,呼吸也在瞬间加重了几分。
盛兮颜确认了,她是为了她的儿子。
她把团扇往桌上一放,那声轻微的“啪”,惊得吴嬷嬷差点跳起来。
盛兮颜气定神闲地说道:“你日日给郡主下蚀心草,而你的儿子却因此得到了好处,如今怕是要飞黄腾达了吧……”
她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吴嬷嬷的心底深处,让她觉得自己在盛兮颜的面前藏不住一点儿秘密,她费心想要隐藏的事情,全都无所遁形。
吴嬷嬷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她咬了咬牙,不敢再说谎,一股脑儿地主动说道:“奴婢的儿子在读书很有天份,但是,奴婢一家是奴籍,奴籍不能应考。所以,五年前,郡主开恩,就把奴婢的一家子全都放了出去,还在官府销了奴籍,奴婢当时对郡主感激涕零,心里想着,来世就算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要报郡主的大恩大德。”
她强调地说道:“奴婢当时真是这么想的。”
盛兮颜笑而不语,笑容中充满了讽刺。
“后来奴婢的儿子,被、被那等子泼皮无赖哄着去了赌场,不但把郡主赏给奴婢的养老银子全输光了,他们还要砍了他一双手。”
“昆儿将来是要金榜题名,当大官的,怎么能没有了手呢!”
“昆儿这般好学,要不是那些泼皮,他绝不可能会去赌的!”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满是癫狂,无语轮次地念叨着:“昆儿才华出众,他是能当状元的人,仪宾也说过昆儿很有读书的天份,将来必能当大官。昆儿一定会为我挣诰命回来的,一定会的……一定的。”
“然后呢!”盛兮颜不想听她啰嗦,直接就打断了她。
吴嬷嬷的脸色更白了,呢嚅着说道:“……有小乞儿来给奴婢传话,让奴婢回去郡主身边,然后听他的话行事,他就会替昆儿还清这笔债,还给他去要一个去东林书院读书的名额。”
“昆儿考不中秀才只是因为他没有好的先生,要是能进东林书院的话……”
盛兮颜再一次打断了她,只问:“是谁?”
吴嬷嬷:“……”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每次都是不同的乞儿来传话的,奴婢没有见过他。”
人会说谎,但是眼睛不会。看来她是真不知道,盛兮颜不免有些失望。
吴嬷嬷还在念叨着,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奴婢只是想救儿子!奴婢不做的话,昆儿会被砍断双手。昆儿要是没有了手,他日后还怎么读书!这一辈子就会被毁了的啊。”
“那郡主呢?”盛兮颜直视着她,冷冷地问道,“郡主没有的是命。”
吴嬷嬷的冷汗从她额头上流下来,她声音发紧地连连道:“不可能的,郡主怎么可能会没命呢,王府里头光里吊命的老参就有好几根了。奴婢平日里也时不时就会去给郡主熬上一盅。郡主最多、最多不过就是虚弱些罢了。”
是啊,郡主怎么会没命呢。
她其实一直都小心地控制着蚀心草的份量,这些年来,郡主也就是时不时会心口痛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要是郡主痛得次数太多,她还会停了一段时日的蚀心草,郡主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怎么会故意去伤害郡主呢。
她都是被逼的。
她这辈子就昆儿这么一个儿子,当然要为他考虑,不是吗?
她也是没办法啊……
郡主是她奶大的,就算、就算是还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照顾之情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