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节

  他沉默一阵,忽然问:“你想要精通厨艺、浣衣、净屋、女红、武艺的意中人?”
  为了缓解心中蠢蠢欲动的思潮,施黛正在喝茶。
  热茶入口,尚未来得及咽下,她险而又险地没被呛到。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一茬,江白砚居然把条件记得这么清楚?
  “什么?”
  施黛轻咳几下:“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些要求太苛刻,当不得真的。”
  江白砚不知在想什么,眸色静谧沉沉。
  “再说,喜欢别人又不是科举考试,哪有固定答案一个一个去填。遇上后觉得对眼缘,自然而然就喜欢了。”
  施黛随口道:“不过,会做家务挺好的,不娇气。”
  所以她对大多数世家子弟没兴趣。
  公子哥们从小娇生惯养,比她更细皮嫩肉,和他们相处,施黛觉得不自在。
  她以前忙于学业和打工,偶尔为生计发愁,其实是吃过苦头的,闲不下来。
  与其跟着世家子们斗蛐蛐打马球,施黛更喜欢待在镇厄司里,和朋友们一起办案捉妖。
  江白砚:“对眼缘?”
  他语气漫不经心,似是随意一提。
  施黛:“这个……我真说不清楚了。”
  她对这方面的问题十足生涩,面对江白砚,更是生了没来由的紧张。
  施黛说罢笑笑:“而且,就算我喜欢他,人家也不一定喜欢我啊。八字没一撇的事。”
  江白砚想,不会。
  世上不会有人不喜欢施黛。
  与此同时,他又心觉好奇:“若他对你无意,你当如何?”
  施黛斩钉截铁:“当然是不喜欢他了。”
  她没什么执念,或是说,有很深的执念。
  在施黛看来,情感需要双方共同的付出,彼此有来有往,相互扶持。
  如果对方只把她看作可有可无的角色,给不了她渴求的爱意,她必定当断则断,没闲工夫死死吊在一棵树上。
  施黛不会强求,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江白砚笑:“倒是豁达。”
  “说起这个,”施黛托起腮帮,“你呢?”
  心口隐秘地揪了揪。
  她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江白砚:“不清楚。”
  准确来说,他连何为“喜欢”都不甚明了。
  过去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日日夜夜唯有疼痛相伴,江白砚对痛意生出不可自拔的瘾。
  后来邪修将他视作一把锋利的剑,令他渐渐习惯杀戮,不知从何时起,杀伐也成了他命里的一部分。
  那是他死水般的人生中,仅有的一点涟漪。
  江白砚觉得,他应是喜欢的。
  可若要把这两个字放在某个人身上——
  他想接近施黛,渴望施黛的触碰,不愿见她受伤和死去。
  江白砚凝神想,这样的情绪,是否可以被称作“喜欢”?
  “不清楚?”
  施黛没多怀疑,开玩笑道:“现在最喜欢断水是吧?”
  江白砚无声轻哂,没反驳。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叩在桌沿,他神情淡然,带几分心不在焉的慵懒。
  施黛没继续追问,江白砚却回忆起方才那个问题——
  “若他对你无意,你当如何?”
  如果施黛待他无意,他当如何?
  这个念头容不得细想,堪堪掠过心头,便勾出奇异的刺痛,像被刀尖一戳,再蒙上不透风的网。
  眸底闪过一丝困惑,江白砚摸了下心口。
  恰在此刻,雅间正门被人推开。
  “我们回来了。”
  孟轲一脚迈进房中,笑着开口,吐出白茫茫的薄烟:“快来看看,这几位是谁。”
  深冬天黑很早,施黛和江白砚在雅间交谈一阵,暮色静悄悄漫了上来。
  雅间烛火荡漾,施黛朝门边望去,见到乌泱泱的人影。在孟轲身后,是几天前来施府拜过年的画皮妖。
  画皮妖有男有女,看样貌,比之前的苍白脸色好了很多。
  “咦。”
  施黛一眼发现变化:“这是……用了皎月阁的妆品?”
  “没错。”
  孟轲把客人们一个个引进屋中:“是咱们最新的胭脂和妆粉。怎么样,不赖吧?”
  画皮妖生来面如白纸,虽能随意调整五官,毫无血色的肌肤却无法更改。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提大昭神奇的妆品了。
  妆粉加深肤色,胭脂平添一分恰到好处的绯红,与画皮妖精湛的手艺相得益彰。
  视线扫视几圈,停在一张熟悉的脸上,施黛挥挥手:“阿春。”
  阿春是她遇见的第一只画皮妖。
  印象中,当初的阿春神色凄惶、瘦削不堪,和她说话时,总要怯生生垂下脑袋。
  今天阿春模样没变,仍是施黛让她用画笔绘出的那副五官,因涂抹妆品,颊边泛起淡淡薄粉。
  如桃花凝露,姝丽姣好。
  “施小姐。”
  阿春笑得温柔:“听说你昨日生了热病,如今可有不适?”
  “放心,药到病除。”
  施黛问:“你们刚从皎月阁回来?”
  “嗯。”
  摸了摸颊边,阿春柔声道:“一向有客人觉得我们相貌不似常人……孟夫人特意让人制了这种妆粉,能为画皮妖所用。”
  如此一来,他们与旁人再无差别,能光明正大行走在街头巷尾,不必担心引来异样的目光。
  施黛心觉欢喜,没忘记自己主人的身份,领画皮妖逐一落座:
  “今天在这儿的大多不是人族,你们不用拘束。临仙阁的菜都不错,有什么忌口吗?”
  问话的当口,她的视线轻盈扫过。
  画皮妖们清一色给自己画了五官,出乎意料的是,很多脸孔泯然众人、平平无奇。
  施黛起先一怔,旋即想通。
  他们在或惊奇或探究的眼神下生活太久,好不容易过起安生日子,不愿引人注目。
  画皮妖逐一坐下,施黛扭头,瞥见观星台上的沈流霜和施云声先后走出。
  应该是错觉。
  沈流霜的表情……似乎怪怪的?
  没等她多想,门外依次行来更多身影。
  是与“送了么”合伙的赶尸人。
  宋凝烟照例坐在一个健硕僵尸的肩头,双腿悠悠晃荡,瞧见几位镇厄司同僚,懒散勾下唇角:“好久不见。黛黛的热病如何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怎么整间屋子的人和妖,都知道她生病了?
  施黛拢紧斗篷:“不严重,已经痊愈了。”
  “流霜。”
  瞥向沉默的沈流霜,宋凝烟眯起双眸:“你钱被偷了?”
  否则怎么满脸死气沉沉的。
  施云声也觉得奇怪,侧过脑袋。
  他和沈流霜待在观星台,透过雕花缝隙,可以影影绰绰观察到江白砚的动作。
  在他看来,江白砚与施黛自始至终举止得当,分别坐在两把椅子上,连身体靠近的瞬间都没有过。
  但不明缘由地,沈流霜陷入了沉思。
  而且是伴随瞳孔地震的沉思。
  难不成她看到什么了?
  当施云声问起,沈流霜只道“无事”。
  此刻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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