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

  陈老大人眼花, 愣是把同僚们这瞬间的好奇看成了期待, 他愈发老当益壮,从怀里掏出个工部员外郎董柯改良的记里马车的模型放在白玉台阶上:“陛下,诸位大人请看。”
  别说,这记里马车的模型造得堪称精妙, 当作一件工艺品摆在家里都使得, 于是纷纷饶有兴致地盯着它看。
  等陈家川拉着马车转了十圈, 车顶上的木偶小人咚地一槌敲响鼓的时候, 侍奉云骁帝上朝的太监们兴奋地拍了个手:好木活儿。
  麟德殿里的群臣们也抬手想呱唧一下, 只是抬到半路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他们怎么能给撺掇皇帝花钱或者来要钱的工部尚书鼓掌叫好呢, 于是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云骁帝:朕懂了,陈老大人是想跟朕说这种马车看起来有面儿坐起来有趣儿, 工部想把六部的马车都换成这种的……咳咳……
  这个工程好啊!
  可是……云骁帝一摊手:就是朕穷, 朕没钱, 愧对工部这些能人啊。
  群臣们此刻也是吃冰棍拉冰棍, 没话了,他们每日上朝或者外出办公差时何尝不想坐一辆这样看起来精美豪华的马车, 奈何缺银子,只能在心里重温“布衣暖,菜根香,走路健身”的箴言,待会儿等工部尚书陈家川一张口向陛下建议给各衙门换公差马车, 他们就立即抬出“节俭则昌” “君子以节俭避难”诸如此类的大道理, 对此咬牙违心坚决说“不”。
  陈家川唾沫横飞:“……陛下, 谢员外郎在奏疏中说,要是造成这样的马车,最先投放到京城各首饰、裁缝、胭脂铺等女子多往来的路口,必是有生意可做的。”
  顾世安在奏疏中分析写道,记里马车运营起来的关键在于头一拨顾客,而这头一拨顾客,他定位到京城里小富即安人家的女子身上。
  这些人家里多数没有马车、马车夫,即使有的,或许男子办事要用,轮不到伺候她们出门,要是她们想出去逛逛或者买些东西,只能搭乘别人家的马车,多数时候蹭不到顺路的,只好腿儿着出门。
  顾世安说他在裁缝、胭脂铺门口留心数日,听见不少妇人抱怨走路走得脚痛,要是有专门的马车随时随地能坐,想去哪儿就拉她们去哪儿,花费不多,一里地才5-6个铜板,三里地15-18个铜板的话,他觉得她们愿意花这个钱。
  因此他将头一拨顾客的主意打到京城的女子们身上,所以在画记里马车外形的时候,格外注重马车的美观。
  工部员外郎参照郑家打造出来的原始模型,又比着顾世安的画制作,最终完成的记里马车模型是这么华丽丽的风格,甚至能媲美唐朝贵族女子出行乘坐的油壁车了,以达到先头吸来一拨女子顾客乘坐,打开市场的目的。
  ……
  嗯?
  这记里马车是用来做生意的?
  工部不问皇帝要银子,要自己做生意赚银子?
  群臣们的心情登时变得老复杂了。
  “是谢冉的主意,”云骁帝立刻转了口风,一双凤目刹那来了精光:“呈上来给朕看看。”
  他从推行榷酒曲令中得了甜头,时常摸着府库里白花花的银子畅想,要是再添一项这样敛银子如流水一般的进账,一年半载下来,他手头就没那么拮据,后宫能选秀添些年轻的佳丽,修个宫殿什么的,能过得像个帝王了。
  难道这就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不,好事似乎来了,你听,工部说有个记里马车的生意要做,还写了这么后的奏疏,定是什么都想周全,只差临门一脚他点头同意了。
  云骁帝恨不得一挥手叫他们立刻撸袖子大干去。
  但是他还得端一端,云骁帝轻瞥呈上来的奏疏一眼,淡声吩咐大太监李桐:“李桐,念。”
  他要听,也得让众爱卿陪着听听这奏疏上的内容,叫他们都学着点儿,瞧瞧人家工部是怎么替朕着想的。
  大太监李桐亮起他阴柔尖细的嗓音,捧着那本砖头厚的奏疏,一字一字念起来。
  啊这,通篇都是生意经啊。
  他每念一句,群臣的头就往下头缩一缩,到后来恨不得将脸埋到土里,他们造不出记里马车,也写不来谢冉谢员外郎这样深入浅出的奏疏,惭愧啊。
  一个多时辰过去,李桐终于把奏疏念完了。
  但凡再多一个字,他嗓子就废了。
  “诸位爱卿都听清楚了吧?”云骁帝换了个坐姿,目光扫了众公卿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要是都能像陈尚书和谢爱卿这般肯琢磨事儿,朕该多省心啊。”
  狠扎群臣的心呐。
  众公卿纷纷跪下道:“臣愿意配合工部推出记里马车。”
  云骁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陈大人,就按照谢爱卿奏疏上写的,工部尽早去办这件事吧。”
  陈家川精神抖擞地道:“是,臣等必不负圣恩。”
  太好了,天子同意了,这下可以甩开袖子干了。
  他带着笑意扫过同朝为官多年的一众老大人们,心道:哼哼,等工部种好了记里马车这棵摇钱树,不馋死你们这些个老家伙的。
  这日陈家川下了朝就召集工部以员外郎董柯为首的机械巧匠们着手造本朝的第一辆记里马车,他道:“每行一里地敲一槌,要是三五公里敲三五声好数好记,要是十来公里呢,像本官这种岁数大的,一时数差了怎么办?”
  他建议记里马车投放市场之前给这个事找个解决的办法。
  工匠们领命后一连研究了数个日夜,不得其法,也不是说根本没办法,造倒是能造出来,比如在鼓的另一端再立个木偶小人造出机关,对面的敲一槌,它就伸出一个手指头,敲两声就伸开两根手指,最后只要看木偶小人伸出来几根手指头,就是行了多少里地路程,按这个付费就行了。
  一日董柯见到顾世安把这个想法说了:“要造这个机关,每辆记里马车少数也得多增十两银子的成本预算。”
  这还只是造出来,愈复杂得机关维护起来越费事,再添上这项费用,更不知得加多少成本预算了。
  “这个不急,”顾世安说道:“要是运营起来顾客都说麻烦有待改进,日后赚了银子再造更精巧的机关不迟。”
  现在行情如何不知,造那么精巧的机关做甚。
  只需好好把关主要功能即可。
  ……
  九月底。
  谈好运抵日期后,卫景平花了两倍的押镖费将银子和头面交给了京城里一家信誉良好的镖局,拜托他们务必在十一月之前送到龙城郡。
  办完这件事之后,他一身轻松,算着记里马车快造好了,卫景平兴冲冲地去工部看“货”,见一辆已经成型的记里马车车顶上面撑着色泽明艳的顶盖,四周用半透明的纱幔围挡起来,下面安置着一面不大的鼓,鼓对面立着个上衫下裙的木偶人少女,她双目含情神态娇美,纤细的手指里握着一根鼓槌。
  比起郑老木匠造的敲鼓的袍服木偶小人,看上去赏心悦目,养眼多了。
  卫景平:“……”
  是谁深谙美人儿营销之道。
  “董大人,鼓姬的小臂有点粗,”顾世安指了指马车上的木偶人少女:“烦请您再打磨打磨。”
  董柯定睛一看:“是有些粗了,幸好谢大人提醒,在下这就来打磨。”
  卫景平:“……”
  鼓姬。
  原来把敲鼓的木偶人换成妙龄少女是老顾的主意,这就很正常了。
  顾世安就把陈家川说的数鼓声的事跟他说了:“除了再造机关之外,你有别的办法吗?”
  卫景平:“没有,先运营起来再说,日后要都觉得数着鼓声麻烦的,再想办法造机关来记录统共走了多少里地。”
  和顾世安想的一样。
  顾世安道:“嗯,只能先这样了。”
  哪有一步到位的,边运营边说吧。
  卫景平绕着记里马车细细看了一圈下来说道:“夫子,你有没有觉得这马车少了样东西?”
  作为当朝京城里头一辆计程马车,得上个车牌号吧。
  顾世安笑道:“你是想说给这辆马车编个号码,日后车辆投放多了便于管理吧?”
  脑子转的真叫一个快。
  卫景平:“……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工部的马车编号是工第x车,”顾世安沉思道:“就着这个编号不太好听。”
  “京零零壹好听吗?”卫景平说道。
  简单粗暴明了,多好。
  顾世安嫌弃地摇了摇头:“不好听。”
  卫景平:“……”
  那你们想,他懒得费这个脑细胞。
  ……
  转眼到了十月十六,黄道吉日,宜开市,宜纳财,工部选在这一日在京城投放记里马车。
  下午半晌时分,两辆并行的记里马车在前头走,工部尚书陈家川率工部一众官吏上了京城最繁华的那条街,他带头吆喝:“街坊邻居们,有谁要乘坐马车去办事的吗?这是咱们工部造的租赁的马车,按里数收费,坐一里地只要6文钱。”
  他带着马车边走边吆喝,一圈下来,赚了里三层外三层洋溢着猎奇跟热情的围观者,有人眯起眼睛来读马车厢后面挂着的木牌:“香车壹号,香车贰号。”
  香车宝马。
  呦呵,这是工部那群挖河道修房子的男人们想出来的么,怎么觉得有点风雅呢。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议。
  不大一会儿,来了个打扮俏丽带着轻纱帷帽带着丫鬟的女子,她指着香车壹号:“妾身要去……”
  “小姐请上车。”马车夫正在等她上车,后脚又来了个女子,那女子也覆着面纱,却指着这辆车蛮横地道:“我想要乘坐这辆车,这位姐姐要不你让让?”
  头前来的女子登时目光一沉:“妾先头来的,一眼就看中了这辆马车,妾为什么要让。”
  后脚来的女子用鼻子甩出了一声“哼”,挑眉看着方才吆喝得起劲的户部那一帮老男人们:“我今日坐定这辆车了。”
  “这位小姐你还讲不讲理了?”先头来的女子柳眉倒竖,怒了。
  后脚来的女子杏目圆睁:“唉哟,我说这位姑娘,你这是茅坑边上磕瓜子怎么张开嘴的哟,你叫我讲理,嗯?”
  “你是谁,”先头那位女子不甘示弱:“在这儿屎壳郎坐太师椅摆什么臭架子?”
  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
  ……
  眼看着越吵越难听,陈家川忙上前和稀泥:“两位小姐听老夫说一句,这两辆车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啊……”
  第181章 扶摇风
  ◎就是有个读书的青年失恋了,但他爱现,脑子也活络,一日他穿上襕衫带着儒巾,手里拿一把鹅毛扇,坐在扶摇x号记里马车上即兴作诗吟诵:“相思◎
  后脚来的女子叉腰, 她抬眼看着马车上立的木偶鼓姬,嗤道:“车是一样的, 可我想当头一个乘坐记里马车的女人, 陈大人说该怎么办吧?”
  在长公主府憋了那么久,好不容易遇上个出风头的事,福州长公主秦绮才不知道什么叫“讲道理”呢,想抢就抢了。
  对, 执意要乘坐香车壹号的正是长公主秦绮。
  工部尚书陈家川这会儿知道她是谁了, 满京城最爱出风头爱凑热闹的, 除了她福州公主秦绮还能有谁, 自知得罪不起, 陪笑道:“这辆马车可以同时出发,二位都是头一个乘坐记里马车的贵客。”
  “车号不一样。”秦绮冷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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