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哪怕这会儿面对着姜肆这么一个大美人,他也很正经:“师父说了不让收礼,这些搁着的我都得找人退回去呢,你的东西在这,人也在这,干脆拿回去,省了我找人送回去的功夫。”
姜肆有些愕然。
她没料到这小舍人这样刚直,收到手的礼物还能还回去。
要是按照从前,她也就放弃了,可如今除了通过石舍人的路子去万佛塔以外,她别无他法,只能低头:“小舍人,你先瞧一瞧是什么东西好不好?”
她把那个准备好的匏器拿出来。
身上银钱不够,她是特意托人在外头买的匏瓜,买回来以后自己雕刻成了笔筒的样式,还在上头提了诗——本来匏器制作的时候是从匏瓜还鲜嫩的时候制作,用木板雕刻模具,再阴刻诗句,可这样一来制作周期太长,姜肆等不起,也买不起这样的成品匏器,只能自己做了。
这东西看着不值钱,却胜在心意,小小一个笔筒,肚儿圆润,桶壁斜支,再镌刻一束梅花,清正雅致。
小常子看了看那匏器,心里有些可惜。
他知道师父石中意欲.望平平,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不然也不会舍了颇天的富贵窝在这永巷里,可人的欲.望再平,总也是有欲.望的,石中意平生最爱把玩匏器,以小巧玲珑者为佳。
小常子一直想给师父买个匏器当孝敬,可一直没寻摸到好的——师父对他好,他挑来挑去都觉得有更好的和师傅相配,可更好的他暂时买不起。
眼前这个匏器他倒是很心动,可一想到师父的话,他就只能把黏在匏器上的目光收回来了,甚至为了吓退姜肆,他还特意摆了一个臭脸:“看完了,不收,说不收就不收,你赶紧拿回去,别耽误我时间!”
说完抬腿就走。
姜肆:“……”这小舍人,还挺倔。
只是现在这条路走不通的话,她就只能以身犯险走另一条路。
她匆匆回去,结果在门口碰上了一个人,皂底靴,蓝色大襟,腰间挂着永巷令的牌子,她连忙低头:“大伴。”
“起吧。”
姜肆行完礼就低头出门了,生怕撞见宫里头的老人。
可天公不作美,门口碰见的,恰好是熟人——石中意。
石中意本来匆匆一瞥,只看见了她半张侧脸,依稀觉得熟悉,可也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熟悉,两个人就擦肩而过了。
是等他找到了小常子、手里拿着那个匏器的时候才猛然察觉到不对劲的。
他一向谨慎,虽然喜欢匏器,可他藏得极好,每次在外头买匏器,都会同样购置一样价值更高的东西,旁人只会觉得他喜好贵价之物,而不会在意他“附赠”的那样匏器。
在宫里头这么多年,知道他喜好的也就只有小常子一个,几乎从未在别处透露出来,这个新进宫的家人子是怎么知道的?
他细细问了小常子,猛地想起那半张熟悉的侧脸来。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去细想就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可这会儿,他忍不住就想起那张叫人熟悉的侧脸。
小常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仍旧说:“师父,我听说陛下和殿下吵架了?这回是为了什么?”
石中意漫不经心的:“陛下和殿下三天吵两回,咱们都习惯了,谁知道是因为什么吵?唉,师父年纪大了,伺候主子的时候还战战兢兢的呢。”要不是因为上头两个主子天天吵架,他至于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跑到这永巷令来窝着吗?
他们家陛下就有病。
当然,这话是不能在外头说的,也就私底下嘀咕嘀咕,不然光骂皇帝神经病这么个罪行,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小常子心领神会,问:“陛下这……为啥啊?”
“还能为啥?老鳏夫,这么多年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了,憋也给他憋傻了。”石中意咂摸咂摸嘴,旧事重提,“你说的那个家人子,是不是后头走的那个?我瞅着她长得眼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小常子奉承:“师父天天见那么些个人,眼熟是正常的,说不定就像谁呢?只要别是像死人就好了,不然夜里头害鬼呢。”他胆小的很,最怕夜里头做噩梦,尤其是害鬼的时候,身体一动不动的,可吓人。
本来只是随口一提,谁知道石中意面色一变:“死人!”
他怎么忘了!那人分明就像死了二十年的先皇后!
他吓得一个趔趄,小常子连忙去扶:“师父?”
石中意撑住身体,眼珠子转了转,心里生了个主意。
第5章 第 5 章
永巷。
姜肆和同居的几个家人子清理着附近的草坪。
刚入宫的家人子也不是就等着被挑选的,大部分的家人子都是良家子,入宫除了备选,就是作为宫人的备用,因为上头选人时间不定,养这么一大批人在宫里也吃不消,再者,选上的当然能够一步登天,选不上的还是要在宫里服役的。
她们几个的活计已经算是很轻省的了。
同住的一共有五人,姜肆、唐沁低着头,另外三个一边扫地一边抱怨:“我们都被教训了一顿,你说小常舍人怎么想的?收下的礼物全给送回来了!”
今儿一大早,小常舍人就叫人搬抬着一箩筐的礼物送回了永巷,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送礼的家人子们批评了一顿,又让她们挨个上去认领自己的东西——虽说宫里头送礼是默认的,人人都在做,可被人摆在明面上说道,到底叫人难堪。
她们觉得丢人,又忍不住去看姜肆和唐沁,问:“我早上瞧见你们俩没去领东西,是没送么?”
另一个说:“哎,咱们这些人里,是不是就你们俩没送?”
唐沁摇了摇头。
姜肆却说:“我送了,只是我去的晚,小常舍人没收,叫我自己带回来了。”
“呀!那你不是和他搭上话了?”舍友第一反应是这个,然后又立马说,“啊不对,你长得这么漂亮,他都没收礼啊。”
她们都觉得能去万佛塔是接触太子的好机会,如果上头要收礼,肯定要收长得漂亮些的——比如楚晴。
结果小常舍人谁的礼也不收,真是……真是铁石心肠啊。
要是他收了其中一个人的,她们兴许还会怨怪,可他一个人的也没收,其余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能觉得他是个很正直的人。
没办法,只能低头干活去了。
等离得稍远了些,唐沁就问:“你怎么什么都和她们说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告诉她们呢。”这种送礼被拒绝的事情,说出来还是有点尴尬的。
姜肆笑了笑:“有什么好瞒着的?我确实做了这件事,那就没什么好不承认的,更何况就算我这个时候不承认,她们会信吗?就算信了,这天底下还有不透风的墙不成?将来被她们知道了,反倒离心了。”
唐沁哑然,她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真是,和她从前见过的、想象的人完全不一样。
她又问:“那咱们还能去万佛塔么?”
姜肆看她一眼,想了想,说:“有,也没有。”
唐沁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说有呢,是因为这是唯一见太子的机会,除了咱们这些家人子以外,肯定是有别人比咱们还着急的。”毕竟先见面等于把握了先机,她们不急,那些内侍们也会想法子把自己看中的往前推。
太子妃的位置何其重要?之前在临江的时候,韩内侍就表现得极为迫切,不然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客栈才刚见面的姜肆身上。
“那没有呢?”
“看小常舍人他们避之不及的模样,陛下和太子礼佛肯定是件极为重要的事情,礼佛一向要清静,闲人退避,说不定就不要家人子靠近呢,去了也未必能见着正主。”姜肆冷静地分析了一遍,“所以,不抱希望是最好的。”
索性来日方长,她出宫的钱没攒够,还有大把的时间谋划。
唐沁傻傻地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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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中意面无表情坐着,不吭声,连旁边站着的徒弟小常舍人也肃着脸。
气氛微微凝滞。
底下坐着的几个内侍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大胆的问了,石中意就冷着脸:“出宫之前我可交代了你们,这回是给太子选太子妃,叫你们挑好的,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名单可定下来了?”
“当然定下来了,您瞧瞧,都在上头了。”
石中意在宫里这么多年,当然能看的出来一个人的潜力怎么样,都不用看名单,也知道他们能选出些什么人来,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又挨个问了一遍品貌、为人以及家庭情况,到最后,目光终于落在了名单末尾楚晴的名字上:“这个是谁选进来的?”
韩内侍连忙起身:“是我。”
他细细将在临江的事情说了一遍。
石中意哦了一声:“就是说,这姑娘本来不在名单里头,是后来意外加进来的?她的出身调查清楚了吗?是否属实?”
韩内侍说调查清楚了:“这姑娘从来没出过临江,家里四口人,因为颇有美名,父母和当地豪绅约定了送女儿进门当小妾。”
“没有见过什么外人?”
他这样一问,韩内侍心里就一个咯噔。他在石中意手底下呆得久了,知道他从来不问废话,如今这样问,必定事出有因。
可他在心里盘桓了无数遍,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不曾见过外人,您知道我的性子一向谨慎,把人选进来以后我查了无数遍,都是意外碰见。”若不是那场大雨,他也不会带着人去客栈里头住下,直接去驿站了。
“意外啊……”石中意叹息了一声,也没再多问,“知道了,都散了吧。”
另一个一直旁观的内侍见他这就要散,急得错了搓手,低声问:“大伴,这回安排人么?”
石中意咂舌,他知道这些人急切,要是不让他们派人,反倒容易适得其反。
他指点:“挑两个稳重一些的也就够了。”
都是宫里的老熟人了,该选什么样的人心里都明白:“喏。”
名单下来的很快,姜肆不在其中。
她倒也没算太意外,选中的那几个家人子听说前两年就已经入宫了,在宫里学了两年的规矩,总归比她们这些新进来的人更稳妥一些。也是因为这一点,姜肆才确定了,万佛塔之行很重要。
无奈呀,她死得太早,活过来以后还真不知道这事情有什么重要的——总不能是薛准毒死了她以后太心虚了吧?
这想法也就一晃而过,转瞬即逝了。
她现在想的是,到底该不该那一天冒险去一趟万佛塔?
二十年前的宫廷规矩并不严格,那时候的皇后能力一般,先皇又一向爱美人,宫里的嫔妃一茬接一茬的,偏偏皇后又有些小心眼爱吃醋,每天的时间都投入到和各宫嫔妃们斗智斗勇去了,宫务上就难免松懈。
但二十年后就不一样了。
姜肆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如今宫里的规矩比从前严厉许多,照样能出宫,但盘查更严格了,出宫、进宫所带的东西都要记录上册,夜间也不许一个人独自行动,尤其严禁传递消息。
像她这样的家人子,不当差的时候是没法去万佛塔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要冒险,或许她远远看上一眼也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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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姜肆起了个大早。
万佛塔果然戒备森严,别说远远看上一眼了,就是她爬到屋顶上都未必能看见里面那些人的身影,和她一样的许多家人子都被拦在了外面。
不少人看到没希望就只能退去了,毕竟活儿还没干完,回头被看管的舍人知道了难免会罚。
姜肆没回去,她早已经提前把分到自己手上的活干完了,这会儿徘徊在外边,心情微微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