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看了眼院子角落里圈养的鸡鸭,冷哼一声,“周金山你可真了不起,将来你怕是要养出个杀人犯来,那小徐村可更出名了。今天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可我儿子被你女儿吓到了,你得赔偿。”
  周方圆一看她肥胖的身躯走近她的鸡鸭圈,里面胆小的鸡鸭吓得四处乱窜。
  “不许逮我的鸡。”
  鸡鸭圈用网子罩着,地方不大,里面的鸡和鸭子根本无处可逃。
  徐猛妈逮了两个最大的公鸡,一手拎着一个,心满意足的出来。
  “啊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还我的鸡,还我的鸡。”周方圆把手里铁锨扔了过去,小身子拧成一股麻花想要挣开束缚。
  周金山牢牢抱着她,“给她吧,给她吧,让她走。”
  “那是我的鸡。”周方圆气的大喊,眼睁睁看着徐猛母子两个人拎着鸡走,胖墩徐猛还转过身冲着她做鬼脸。
  直到两人走远,周金山才松开周方圆,声音无奈的,“就给她吧。”
  周方圆眼圈通红,冲着周金山大喊,“那是我的鸡,我从小养的。”说完撒腿就往门外跑。
  周金山深褐色浑浊的眼睛里看着两扇嘎吱响的木门,渐渐流下两行泪。
  上吊自杀了
  第3章 上吊自杀了
  周方圆回来的狼狈,紧绷着一张小脸,咬着下唇,眼圈通红。怀里抱只不动弹的鸡,梗着脖子就站在灶房门口。
  她委屈,她难受,心里比被徐猛妈按在地上打都疼。
  周金山从大铁锅里掏出一瓢热水,倒在瓷盆里,垂着眼也不去看周方圆被扇打的通红脸。只弯腰把瓷盆放到她跟前。
  一句话没有,又转身钻进又矮又黑的灶房里。
  灶房就是泥巴里掺点水和麦秆盖得,上头盖了一层石棉瓦。冬天冻死,夏天热死,长年累月的,里面早已漆黑一片。
  周金山站在灶台前,必须弓着腰,缩着头。
  周方圆低头看着怀里硬生生被人掐死的鸡,心里翻江倒海的委屈,也只眨巴两下眼睛,落下两串眼泪。放下鸡,蹲在瓷盆跟前洗手,洗脸。
  眼泪顺着脸颊混着热水一起低落在盆里,便什么都没了。
  中午简单的吃了饭,周方圆心里有气,要是她爸没有拦着,徐猛妈就不会逮走她的鸡。如果她爸和她一起追上去,或许鸡就不会死。
  怄气的不跟周金山说一句话,自己一个人掏出小本子,在院子里抄写课本。
  课本是别人用过的,她借来看,她会拼音,会读会写。
  数学她也会做加减法,她做的又快又好,如果她能参加考试的话,一定也能考一百分。那样她也有一张写上她名字的三好学生奖状。
  金灿灿的一张贴在墙上,她在别人家看到,很好看。
  *
  周金山在院子里磨刀,刺啦刺啦的声音,吵得周方圆写不下去。
  烧了热水,要给鸡退毛。
  周方圆放下铅笔,走过去蹲在边上,看着周金山杀鸡。
  “晚上咱爷俩吃顿好的,把家里最后那点米蒸上,你喜欢萝卜炖鸡肉,还是土豆炖鸡?”周金山快速的拔着鸡毛,眼睛微微眯起,脸上皱纹都活泛起来。
  周方圆惊讶的抬起头,“蒸米饭?”米饭很香,很多时候都是煮稀饭,也只是用手捏一撮,放点面糊水,米粒少的都能数清楚。
  周金山点点头。
  周方圆惊讶过后,摇摇头,“一顿吃完就没了.....”
  “没事,就这一次。”周金山鲜少这样做主。
  周方圆睁着明亮的眼睛静静看他,良久,“下午不挖渠吗?”村长二叔都找到家里来了。
  周金山没说话,只是冲着周方圆笑了下,那笑容映在脸上,却像是哭一样。
  *
  一下午,周金山都没去挖渠,周方圆很怕有人踹开自己家的两扇木门。那两扇摇摇欲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的木门,她一直担心着。
  一直到天黑,也没人上门,周方圆心情好了起来,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周金山身后,看着他剁鸡块,真的把所有米都蒸上。忍不住盯着他看,还是她爸,可又有点不一样。
  周方圆还是十岁多的孩子,一顿丰盛的晚餐对她来说,就像是过年一样。
  她一会堂屋,一会门口的乱窜,开心的像个小耗子。
  她恨不得家里菜香味,米饭味能被风带的远远的,也希望家门口有谁路过。可她家在最西边,本就荒僻地方,右边是几亩地杨树林子,左边倒是还有一座房子,可距离二十多米,而且主人家有钱早就搬到镇上去住了。
  左边邻居就只是一座空房。
  除了夏天捉知了猴,或是有人上门闹事,很多时候都是静悄悄的。
  堂屋里吊着一盏灯泡,橘黄色灯光照在周方圆的小脸上,衬的五官十分好看。桌子腿不灵活,垫上瓦片,搬来小凳子放好。
  看着周金山先把一大碗土豆鸡肉放在桌子上,再看到那灰乎乎的蒸米饭时,周方圆瞪着眼睛问,“为什么是黑的?”
  周金山低垂着头,声音平静低沉,“没事,就是放了点花生米,染色了。”
  周方圆绷着脸,她还是喜欢白.花.花的大米饭,而且这灰糊糊的米饭闻着有股怪味道。
  两个人围着木桌坐好,筷子在周金山手里攥着,看着面前灰黑色的米饭好一会,只把筷子攥的更紧,张了张嘴,叹息两声又咽了进去。
  周方圆歪着头看他,“爸,筷子。”
  周金山的情绪突然崩了,粗糙的大手罩在自己脸上,呜呜呜地哭了。
  一时间的变故,吓得周方圆愣住了。
  “圆啊,爸,要是去很远地方,你...你会陪着爸爸一起吗?”
  蒲扇一样的大手挪开,就这昏黄的灯光,周方圆看到她爸流眼泪了,顿时惊慌失措的站起身,“爸你要去哪?可是你脚还没好?能不能明年再去啊??”
  周金山轻轻拉起她的手,小手面上都是冻疮,皲裂出好多口子,根本不敢用力气,只看着她那双焦急的大眼睛,声音突然有些哽咽,“爸撑不住了,想...现在就去,可我担心你,我走了,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办啊?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情绪一下子失控了,周金山哭的像个孩子,肩膀激烈的耸动着,眼泪顺着干涸的纹路把脸颊打湿。
  抽泣声微弱的,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
  周方圆忍不住跟着掉眼泪,却抬手把眼泪擦干,“爸,那我陪你一起去......可是,家里羊快下崽了,都走了家里没人怎么办啊。”还有她的鸡和鸭子,放出去,村里人一定捉了吃掉的。
  周金山听闻,更是泣不成声,拦过周方圆小小的肩头,口齿不清的说着对不起的话。
  “爸,你别哭了,我陪你去,明天,呜呜呜呜,我就去找人把羊卖了。”周方圆舍不得她的羊,可更舍不得周金山哭,一说到卖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周金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活着太累了,是我没用,让你跟我一起受罪,你喊我一声爸,我却什么都给不了你,就连....你被人打我都不能替你出气,呜呼,爸,对不起你。”
  “没关系,我现在很厉害,等我再大一点,我就能保护你了,到时候谁都不敢欺负咱们。”周方圆心里一直期盼着自己快点长高长大。
  周金山却是又哭又笑,眼里,脸上满是心酸和悲哀。
  “爸,我们吃饭吧,去哪我都和你一起,咱们爷俩去哪都在一起。”周方圆把米饭端到自己面前,伸手去抓筷子。
  周金山的手松开了,眼里含着眼泪,在眼眶里转着。
  看着周方圆把筷子对齐,一双放在他的碗上,自己抓着筷子夹了一块鸡腿肉放在他米饭上,咧开嘴笑着冲他说,“爸,你吃鸡肉。”
  周金山哽咽一下,见她用筷子扒米饭,紧紧闭上眼,扭过头去。
  桌子下方的一双手抖的像筛子。
  下一秒,“爸,这米饭是不是糊了,有股怪味。”周方圆皱着鼻子,脸颊鼓囊囊咀嚼着。
  猛地睁看眼,看到周方圆要吞咽的动作,先是后怕一样,立马掐住她的脖子,“别咽,吐出来,赶紧吐出来。”周金山大喊着,瞪着一双眼睛,神情惊恐。
  周方圆被掐住脖子,小.嘴巴张着,对着地吐了好几口。
  “还有没有?咽下去没有?”周金山着急的想要掰开她的小.嘴看。
  周方圆长大嘴巴啊啊两声。
  确定什么都没有,周金山急忙把两碗米饭端走,“别吃了,烧糊了,吃了会坏肚子。吃中午剩下的面饼吧。”
  周方圆觉得可惜,“那留着明天喂鸡鸭吧,丢了多可惜啊。”最后剩的米,早知道还不如不蒸呢。
  一大碗鸡肉,周金山没怎么吃,无论周方圆怎么给他夹菜,可最后他还会夹回来,放在她碗里。
  “爸,你还没说去哪呢。”周方圆咽下一口面饼,好奇看着周金山。
  周金山抬手摸了摸周方圆的脸,“爸自己一个人去,留你一个人看家......你...能好好的吗?”
  周方圆连连点头,“那咱家羊就不用卖了,爸,我能好好看家。我会挖野菜,闲了回去学校听课。还会继续挖蒲公英,等春天草茂盛了,我就去放羊,到时候鸡长大,就能下蛋了。夏天在孵化小鸡,明年我们就有一群鸡,还有吃不完的鸡蛋,吃不完就卖钱或者腌鸡蛋。还有咱家的羊和鸭子,我将来能赶一群羊,一群鸭子。”
  周金山看着兴奋起来的小人,眼泪倏地一下落下来,突然就说到:“你....要不要去找你亲生的父母?”
  幻想着未来自己赶着一群羊的周方圆,忽然愣住了。
  “你...你是我偷来的,你是好人家的孩子,我穷,身体不好,找不到媳妇,就把你偷了回来养。”周金山双手抹了一把脸,“你也不姓周,村长说你该上学了,可你没有出生证明,我没法给你办户口,去找你亲生的父母吧。”
  周方圆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周金山跟前,拉着他的大手,眼泪一串串往下掉,“爸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你是累了吗?”
  “你怎么不明白,我不是你爸,你不姓周,也不是小徐村的人,你是我从外面偷回来的。我养不起你了,你亲生父母应该是大城市有钱有文化的体面人。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周金山推开周方圆的手,低垂着头。
  周方圆被推开两三次,依然上前攥着他的手,死死抓在手掌里,声音哽咽着,“你骗人的,你连别人地里花生都不敢拔的人。我根本不是你偷的,是我没人要,是你把我捡回来的,我哪有什么亲生父母,你少骗我了。”
  “有。”周金山踉跄的站起身,硬拉着周方圆走到里屋她睡的竹床前,弯身下腰,抬起竹床的一头,从一条床腿里,抠出一个红色塑料袋。
  红色塑料袋里面,又裹着两层方便面的袋子,最后,周金山从里面抽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来。
  土黄色牛皮纸上,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信封的边缘都起了毛。
  信封就是普通大小,也没写什么字,上面却有一个方形的红色印戳。
  手指哆哆嗦嗦的打开信封,里面又是一个白色塑料袋,塑料袋里零散着几个钱
  周方圆看着钱,傻傻地看着周金山,似乎在说,家里怎么还有钱呢?
  “村里讨厌我,欺负我都有原因的,十来年前,村里徐二柱拿着村里家家户户的钱,要去买化肥和种子。到了地方,他骗我说要去别的地方问问价,如果便宜就在其他地方买。剩下来的中间差价,说要和我平分,我脑一热就答应了。”说到这,周金山脸上出现一抹愤然。
  “可我等了三天,徐二柱跑了,拿着村里钱。我没办法回村,还在那里等着,然后,有个穿着呢子大衣,五十多岁的女人过来,她问我养猫吗?”
  周金山看着周方圆哭笑一声,“我自己都养不起,哪有钱养猫,我这样对她说,然后她转身从一辆车里拎出一个编织袋,说娘胎里带着病,活不长......”
  “当时,你就躺在编织袋里,有进气没出气,身上青紫,看着就只剩一口气的样子。”周金山缓缓坐在竹床上,“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想让我帮忙,让孩子咽了最后一口气,就找个地埋了。”
  “那女人一走,我立马拆开信封,里面全是最新的人民币,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抱着你回村,就说路上捡的。那个时候计划生育女婴很多都扔在路边上。徐二柱拿钱跑了,村里有人信有人不信,可徐二柱打那之后没回来过,村里大部分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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