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康熙与大臣喝酒的时候,云珠亦在喝酒,不同的是,云珠喝的是马奶酒。
元旦的喜庆日子,太皇太后心情也格外好,在康熙离开后也没有让后宫之人离开,反而吩咐慈宁宫小厨房整治出席面,在慈宁宫开宴,与诸人同乐。
太皇太后来自科尔沁草原,入关多年口味依然未变,慈宁宫小厨房的厨师最是擅长蒙古菜色,让云珠也跟着体会了一次蒙族美食。
手把肉鲜嫩醇香,奶豆腐金黄香甜,更有现烤的全羊香味扑鼻,就着马奶酒,云珠吃得很是欢欣,兴尽而归。
回到永和宫的时候,云珠已然是微醺状态,春杏和夏荷忙忙迎了上来,服侍着走路都有些不稳的主子歇息,锦帐中氤氲着美酒的气息,睡梦中的云珠还砸着嘴好似在回味美酒的滋味。
同样喝了酒的康熙,却没有这等闲暇。
大年初一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便是皇帝开笔。
五彩长寿长春海棠壶里泡着酽茶,康熙将苦得醇厚的茶一饮而尽,又闭目休息片刻,这才吩咐梁九功磨墨。
还是那张紫檀木的桌案,还是那个石雕双龙纹砚,不同的是砚中的朱砂换成浓墨,奏折换成了红纸。
手腕微悬,“福”字从笔尖流出。
康熙宁心静气,写下数十个“福”字,乾清宫诸人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恨不得轻上几声,就怕打扰了万岁爷的挥毫。
日头西移,宫女将蜡烛全部点亮,宫室通明,康熙写下最后一个“福”字,终于将笔放下。
揉着手腕将写完的字来回看了几遍,康熙满意地吩咐道:“梁九功,将这些福字给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宗亲大臣们送去。”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地将那叠墨迹已干的“福”字捧起,躬着身子退出。
“等等。”快退到书房门口,梁九功听见康熙的声音。
停下脚步,梁九功等待着万岁爷的吩咐,却只见康熙微抬眼眸,漫不经心吩咐道:“梁九功,这个福字,给永和宫也送一份。”
永和宫,乌雅氏,看样子宫中又要出一位宠妃了。
梁九功将心中的惊吓死死藏住,脸上依然是平静的神色,按着顺序将皇帝御笔亲书的福送了出去,最后才来到后宫。
永和宫里早就宫门紧闭,万岁爷今日亲笔赐福的事情她们都知道,但完全没人想到这个事情他们宫中的人能够轮到,当梁九功端着托盘走来的时候,住在偏殿后院的格格们都跑出来,殷殷期盼,却见梁九功毫不迟疑地向着云珠所住之处而去。
后宫格格们一共有四人得到了康熙的御赐福字,马佳氏、呐喇氏、董氏和云珠,除了云珠,其他几人均有生育之功,唯有云珠,将将入宫甚至还未侍寝,便得此殊荣。
一时间后宫之人纷纷盯着云珠。
乌雅氏出了大风头,下一次侍寝就是她了吧,几乎每个人都这么认为。
别说其他人,就连云珠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对于侍寝之事,在知道要进宫的第一天开始,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遭总是避不开的,便只安静地等待着召唤。
谁知道一天天过去了,康熙并没有召她侍寝,好似将她忘在脑后。
第13章 诡谲
新年的爆竹声尚在耳边,前朝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气氛特别凝重,正月还未过去,朝中大臣连连调动,先是王进宝成为陕西提督驻兵秦州,又将宁夏总兵官赵良栋提拔为提督,一时间风声鹤唳。
后宫之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每日里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凝重的脸色,足以让她们感受到凝重的气氛,就连呐喇氏,也收起了往日的气焰,变得低调起来。
云珠也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这些日子里她住的永和宫后院偏殿,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康熙亲笔所书“福”字,不说独一份,但确实很是稀罕,后宫诸人均来她的小屋转了一圈。
也不知是真的观摩皇帝的御笔所书,还是借此机会打量云珠到底是何等人物,如何便得到了万岁的青睐。
这些日日前来的人,属实让云珠烦不胜烦,都要想出装病的主意闭门谢客。
正在这个时候,前朝突然出了大事,后宫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唯恐引人注目,永和宫里也门前冷落起来,免去了云珠装病这番折腾。
年节的气氛就这么突然散了,正月底,慈宁宫突然传出消息,免了后宫这些人的请安。
有消息灵通者悄悄打听,原来是康熙将年幼的太子送至慈宁宫,自己带队去了南苑围猎并进行阅兵,太皇太后人多喧闹,吵到皇太子的休息,便干脆停了后宫之人的请安。
小欢子将这个消息传进来的时候,云珠正捏着萨琪玛放入口中,高糖高油高热量的点心入腹,饥饿的肠胃得到安抚。
“做得不错。”云珠笑着赞道:“现在慈宁宫是何等情形?”
“禀格格。”小欢子擦了擦汗:“慈宁宫现在只有皇太后和博尔济吉特格格能够进出,其他请安一律不许见。”
“不过...”小欢子犹豫片刻,继续说着偶然探听到的消息:“奴才听同乡说,赫舍里氏出嫁等到姑奶奶今日里递了牌子求见,太皇太后准了。”
“毕竟是太子的母族,想必是担心太子才求见。”云珠漫不经心地说道,随即又拿起一块萨琪玛:“这些事情且和我们没有关系,免了我们的请安还更加自在一些。”
说完便悠哉地拿出双陆,拉着春杏夏荷嬉闹起来。
云珠没想到的是,这位赫舍里的姑奶奶进宫,还真和她有关。
只能说,她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上辈子就不说了,这些家族她连听都没听过,而这辈子原身对于这些贵族,也只限于知道家族名字罢了,更加复杂的谱系联姻情况,并不在她掌握的知识范畴内。
若是她知道,赫舍里家的一位姑奶奶,嫁给了皇帝的亲舅舅佟国维,膝下有位年纪合适的女儿,而这次递牌子求见的赫舍里夫人,正是这位姑奶奶,那她一定不会觉得这是太子的母族出于关心而求见。
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云珠一无所知,裹着皮裘闭门不出,煮上一壶清茶,悠哉看着春杏夏荷做着针线活,更不知道已经有人盯上了她。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宫中的树枝也抽出了新芽,嫩绿的新叶冒在树梢。
康熙便顺着这份春意回到了宫中。
接连胜利让康熙心情大好,回到宫中修整过后便直奔太皇太后慈宁宫中。
作为太皇太后居所,慈宁宫中向来严肃、沉闷,带着未亡人的孤寂,即使宫中人员众多,但也安静地让人心颤。
这一天却完全变了模样,康熙走进慈宁宫的时候,只听见一阵阵的脚步声响起,正当他大怒准备处置那些打扰太皇太后老人家清净的人之时,却见为首的正是他外出时心心念念的太子。
“胤礽跑得真快,以后一定是我大清的巴图鲁。”将太子抱入怀中举高,康熙得意不已。
“皇帝回来了。”太皇太后略显苍老的声音从慈宁宫中传来,康熙舍不得放下久未见到的胤礽,抱着儿子走进正殿。
“请太皇太后安。”在胤礽的捣乱下,康熙勉强行完了礼,坐在太皇太后的下首。
“前朝事情都解决了?”茶刚沾唇,听见太皇太后的问话,康熙忙肃手而立:“禀皇祖母,前朝一切顺利。”
太皇太后满是皱纹的眼皮抬起,不大的眼中射出睿智的光芒:“既然前朝的事情已经妥当,那后宫的事,你是如何打算?”
看着在自己怀里挣扎着要去地上跑的太子,想起离去的结发妻子,康熙心中一片酸涩,半晌没有说话。
作为抚养康熙长大的人,太皇太后实在太懂他的沉默蕴含的意味,温声劝道“我知道你又想起了赫舍里氏,她确实是个好的,这些年后宫在她的打理下妥妥当当没出过岔子。”
“但是,”随即太皇太后变得严厉:“国不可一日无后,赫舍里氏是个没福的,已经去了两年了,宫中必须要有一个皇后。”
康熙默然,太皇太后在说话之前已经挥退了殿中的宫女太监,除了祖孙两人便只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连和缓的话语都无人能说,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好半晌,康熙才艰难地说道:“朕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太皇太后的声音更加严厉,直直盯着康熙眼睛:“把你心中的念头扔掉。”
“佟家家风严明,佟佳表妹温婉贤淑,有母仪天下之资,如何不能封后。”康熙一直平静的情绪也起了波澜。
此话一出,犹如石破惊天,这一份心照不宣就被康熙直言戳破。
是的,后宫中一直没有皇后,不仅是因为康熙对赫舍里皇后的怀念,更多的是继后的人选一直没有定下。
在仁孝皇后去了后,前朝大臣便联合起来要求立后,而继后的人选便是果毅公、领侍卫内大臣遏必隆的第二女,镶黄旗满洲钮钴禄氏。
但康熙的内心深处,更想册立母族的表妹为继后。
这倒不是说他对佟佳氏有多么的深情厚谊,他只是想着借着册立皇后给母族更高的荣光。
“皇帝慎言。”太皇太后勃然大怒。
第14章 祖孙
太皇太后骤然的发怒没有让康熙退让,反而惊到皇太子,康熙怀中的小儿瞬间哭了出来,缓和了祖孙俩对峙的凝重气氛。
“苏麻喇姑。”唤来心腹嬷嬷,将皇太子带去偏殿,孩童的哭嚎声逐渐降低终至消失,太皇太后神色凝重,叹口气缓缓说道:“玄烨,我知你心中不甘,但你必须明白,你是大清的皇帝,万不可任性。”
“皇祖母。”康熙将茶杯重重放下,杯中的茶水泛起阵阵波澜,正如同他内心的愤懑:“朕已亲政多年,为何还得受此掣肘。”
“康熙十二年,吴三桂斩杀云南巡抚朱国治起兵反清,十三年广西将军孙延龄响应吴三桂反叛,靖南王耿精忠起兵,总督范承谟被囚禁,陕西提督王辅臣响应三藩,杀死经略大臣莫洛,起兵反叛,到现在这些叛乱还未平定,正是需要八旗亲贵支持的时候。”
太皇太后怜悯地看着康熙,将他一直逃避的事情指出:“赫舍里氏作为穆瑚禄都督后代,辅政大臣之首的索尼之孙,立她为后尚起不少纷争,鳌拜和苏克萨哈曾经公然宣称,满洲下人之女,岂有立为皇后之理。”
康熙遽然抬头,这段纷争几乎已经被他抛之脑后,康熙八年计擒鳌拜后终于亲政,这么些年下来也成了说一不二的天子,当年立后的波折,对他无异于是羞辱。
而现在,在他自认为掌握权柄之后,再一次需要立后,而这一次,他依然受着同样的掣肘。
康熙沉默地听着太皇太后的话语,只有不断转动的玉扳指展现了他内心的绝没有表面那般平静。
“上一次立后,最终是满洲亲贵们妥协,现在虽说鳌拜不在了,但大清的根基还是老八旗领主,这一次立后他们万不可能再次妥协,继后必然出自满族佐领世家。”
话未尽,意已至,连出身旗人顶级世家,父亲官居一品的赫舍里氏都会在身份上被人挑剔,由汉军旗抬旗的佟佳氏,更是没有可能。
只不过康熙的生母也出身于佟佳氏,为了他的脸面,没有人会将这些话说出口,但对于皇帝迟迟不决定继后人选,满洲领主们心中的不满已经快要弹压不住了。
“皇帝,你必须尽早做决断。”
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从在慈宁宫高大的殿中飘荡,康熙觉得彻骨寒凉,被冒犯的感觉翻涌,胸中几要燃出噬人的怒火,最终还是被理智压住,正如太皇太后所说,虽说自己是大清的皇帝,但也不能随心所欲,或者说正是因为自己是大清的皇帝,所以更加需要权衡利弊。
手指张开又握紧,反复几次后,康熙长叹了口气:“先将钮钴禄氏接入宫中观察一番。”
观察什么?观察钮钴禄氏能不能胜任皇后吗?这等八旗贵女从小就受着顶级的教育,若是她都不能胜任皇后一职,那大清更没其他人合适。
太皇太后知道这只是康熙无谓的挣扎,立钮钴禄氏为继后这件事在康熙同意她进宫这一刻起便已然定下,不容更改,这事她懂,康熙自然也懂。
朝堂大事说完,太皇太后心中对于孙子的怜惜又占了上风,看着康熙沉郁地模样,说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前几天佟国维的夫人赫舍里氏递了牌子进来。”
“舅母可是有何要事?”康熙惊诧不已,在他亲政后便将舅舅佟国维封为领侍卫内大臣,对佟家优待不已,佟家出了事情怎么不直接求自己呢?
“别急。”太皇太后知道孙子对佟家的感情,先给他吃了定心丸,随后才将赫舍里氏的来意道来:“赫舍里氏进宫是为了佟佳氏进宫一事。”
“怎么会?”康熙更加诧异,虽说他心中是想着封表妹为后,提高佟家门第,但是这等念头从未对外吐露过,连太皇太后也只是因为熟悉这一手养大的孙子,才隐约猜出他心中存有这个念头。
看出康熙的诧异,太皇太后无奈地笑了出来:“佟佳氏虽然不能为后,但可堪为妃,佟家也有这个心气,便让赫舍里氏来宫里探听一番,我已经允了。”
这一刻的太皇太后,只是一个想要尽可能满足孙子愿望的普通祖母。
康熙情绪依然低沉,自身尊严被侵犯的不满,权利被牵制的愤怒,以及隐隐对母族的亏欠交织在一起,让他对即将进宫的佟佳氏怜惜达到顶点,心里琢磨着要给佟佳氏什么赏赐。
“只是赫舍里氏还求了一件事。”趁着康熙心绪起伏,太皇太后接着说道:“佟佳氏年纪小,听闻宫中乌雅氏灵巧聪慧,求着让乌雅氏搬去和佟佳氏同住,好让她照应几分。”
说是照应,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佟佳氏在宫中求一个固宠工具,若是允了,那乌雅氏便和佟佳氏绑着分不开了。
“乌雅氏。”康熙心中浮现出梅花下拈花一笑的清丽女子,心念一动,随即又想起不能立佟佳氏为后的不甘心,闭眼将那个女子的身影挥去,淡淡说道:“景仁宫不错。”
事情便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