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当男人的那双手握住她的时,她感到了温暖的力量,带着些许草料的干燥和醇厚。
  男人淡灰色的衬衫袖子是半挽起来的,那胳膊是小麦色的,很结实的样子。
  他轻轻一拽,她便站起来了。
  站起来后,叶天卉才感到,这个男人实在是很高。
  她在大陆算是体型偏高瘦的,来到香江也感觉很有身高优势,但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只能和他的唇部平视。
  她再次抿了下略显干涩的唇,试探着开口:“你是?”
  那男人唇边依然带着友善的笑,他笑看着她道:“看来是我认错了,刚才马场供应处给我打电话,说会给我送一些新鲜草料过来,我听到动静就出来,还以为你是来送草料的。”
  叶天卉:“哦……”
  她看看那马房,再看看眼前男人的装束,很是随意的灰衬衫,并不太讲究的样子,牛仔裤上都有了磨白的痕迹。
  她想,这怎么都不能是他,毕竟他是那么尊贵讲究的人。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如果是他,他见到自己,纵然会笑,但那笑里也必然带着她难以琢磨的意味,然后淡淡地道,叶大将军别来无恙。
  他怎么会假装不认识她呢,毕竟他应该很明白,哪怕时代变迁,哪怕昔日王朝早已灰飞烟灭,但只要是他,只要他说出她的身份,他就可以轻松将她挟持,让她依然为他肝脑涂地。
  这是曾经整个家族的烙印,是她父辈自小的谆谆教诲,是她永远无法背叛的使命。
  她在心里轻舒了一口气。
  很好,这样很好。
  无论这个人是不是他的转世,只要他不记得,那就极好,她就可以让自己摆脱曾经的枷锁。
  于是她让自己仿佛变得轻松起来,以一种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开口道:“我确实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不过我刚过来两天,现在还在熟悉工作。”
  之后,她故作疑惑地看了看这边的马房;“请问你是谁?你是负责这边马匹的吗?”
  男人墨黑的眸子泛着温和的笑意,他看着她那一脸无辜和茫然的样子,笑着道:“你竟然不知道我?”
  叶天卉很淡定:“哦?你很有名吗?”
  男人笑道:“我姓顾,名时璋。”
  顾?
  圣人自然是不姓顾的,圣人是天家姓。
  叶天卉:“然后呢?你是干嘛的?”
  男人挑眉轻笑:“你不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不然这样很不公平。”
  他的视线巡视过叶天卉衣着,之后道:“不然我会误会你是爬墙的宵小。”
  叶天卉心里一顿。
  这个男人看似温和的笑容下,其实隐藏着锐利的锋芒,万万不能小视。
  于是她到底是抿出一个笑来:“顾先生,你好,我刚来两天,确实还在熟悉阶段,很多事情也不太懂,还请你多多包涵。”
  之后,她注视着他那双墨黑的眼睛,笑着道:“我姓叶。”
  她看到,当她说出自己的姓氏时,男人没有半点异样的反应。
  她继续道:“我叫叶天卉。”
  她的语速很慢,因为她想清楚地捕捉男人在听到自己名字时的反应,不过并没有,他的眸底是波澜不惊的温和笑意。
  一旁的顾时璋依然含着笑,温声道:“原来是叶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叶天卉抬着眼,笑道:“其实顾先生,我刚才看到你之所以反应有点大,是因为我看着你很眼熟,像我一个朋友。”
  顾时璋有些惊讶地挑眉:“是吗?是什么朋友?和我长得很像?我有幸能认识他吗?”
  叶天卉的视线注视着他的眼睛:“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顾时璋便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那太可惜了,想必是你很要好的朋友吧。”
  叶天卉看着他的反应,心里越发确认,看来确实不是了。
  于是,她有些失望,也有些释然,当然更多的是轻松。
  顾时璋却在这时笑道:“你刚才是想看拢光吗?”
  叶天卉:“拢光?”
  顾时璋颔首:“我以为你看到了,我刚才喂的那匹马,它叫拢光,是一匹非常棒的马。”
  叶天卉有些兴趣:“我可以去看看吗?”
  顾时璋唇边浮现出好看的弧度,他笑看了看四周围,之后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地道:“一般不让随便看,不过趁着现在没人,可以偷偷看,我带你进去?”
  叶天卉:“好。”
  第8章
  当下那顾时璋便带着叶天卉过去了马厩,踏入这马厩,叶天卉仔细看着,越发发现这边的马厩管理更为精细。
  纯原木的马厩有着宽敞明亮的玻璃窗,阳光自枝叶缝隙中洒进来,上等干草整齐地堆叠在木隔离架上,一匹雄健的马正垂首安静地吃草。
  空气中并没有丝毫马厩常见的马粪气息,反而有着干醇的草料香味——这是刚才顾时璋手上的气息。
  这里的一切都静谧纯朴,仿佛西方油画中的静物素描。
  顾时璋拿起旁边一捧干草喂给那匹马,笑对叶天卉道:“你在哪一号马厩工作?”
  叶天卉:“我刚来没几天,现在暂时分配在七号马厩,负责四匹马的喂养。”
  她刚才溜过了那么多马厩,自然多少记住一些,自信不会被顾时璋拆穿。
  她好奇地看着这边马厩:“为什么这边的马厩和我们七号马厩不一样,这边明显设备更好,环境也好,这里的马喂养得也更精细。”
  顾时璋道:“你说这话一听就是新来的,难道你的上司没和你讲这边赛马和马房的经营模式吗?”
  他抬眼,墨黑的眸子望向她,笑着道:“按说第一天入职,你就会拿到入职手册,上面应该有这些信息吧?”
  叶天卉压下任何情绪波动:“有手册吗,我不知道,我入职的时候,确实给我一个袋子,但我没看到什么手册啊!”
  之后她解释:“我英语不太好,看到那些就头大,所以没细看。”
  她这句话绝对可进可退,谁知道是不是这个男人故意套路自己,那什么手册鬼知道有没有。
  顾时璋见此,便笑道:“看来你真的是个马大哈,连手册都没看到。”
  说着,他也就解释道:“跑马地赛马会的现役赛马有七百多匹,这些赛马并不是全部归赛马会所有,它们是分属于不同的马主,只是这些马主将马匹交给香江赛马会统一管理,赛马会提供不同档次的马舍,如果主人对自己的马匹格外精细,也可以申请独自建立马舍,聘请专人来维护。”
  叶天卉:“那就是这几匹马的主人有钱,所以给自己的马开了包间。”
  包间……
  顾时璋眸中越发泛起笑,赞同地道:“有道理,包间。其实这几年,香江还建起来另外几座私人马场,比如奔腾马场,如今正是跑马地马场竞争客源,香江马场竞争激烈,所以各大马场也都推陈出新。”
  叶天卉看着这马舍:“这必然是新盖的了,肯定很贵。”
  顾时璋视线巡视着这马舍,显然是很满意:“这处马舍据说是一位世界知名的设计师设计出的,你看这里的天窗,双层玻璃,这样可以给马匹提供更为均匀的自然光线,这里面设施很齐全,还建了淋浴房和马鞍房。”
  叶天卉好奇地看着,果然是的,各种设备齐全,一看就特别时髦现代化。
  说话间,他带着她继续往前走,穿过一道木质走廊,来到了一处马厩前,那马厩中是一匹棕色大马,身材匀称,头形优美,仔细看时,却见胸阔背短,腿骨短,这样的马如果跑起来脚步会很轻快,而且具有很强的爆发力。
  这显然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顾时璋爱怜地伸出手摸了摸那匹马的鬃毛,笑问道:“这就是拢光,你觉得怎么样?”
  叶天卉心里一顿。
  眼前的顾时璋虽只是穿了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但是他这么站在骏马旁笑着说话的样子,周身却只有一股矜贵的气派。
  她脑中甚至浮现出一个画面:御马苑里,穿了便服的帝王站在那新得的宝马旁。
  她屏住呼吸,看着他脑后浓密乌黑的短发:“拢光?”
  顾时璋:“对,这匹马的中文名字,我起的。”
  他回首看她一眼,笑道:“不过它还有一个英文名字,lucis 'swing,lucis在拉丁语中的意思是光,它的名字寓意是光的翅膀。”
  叶天卉不动声色:“然后呢?”
  顾时璋:“它原本是一匹速度赛马,后来接受了障碍赛的训练,成绩卓越,曾经在英国皇家障碍赛中获得冠军,不过在它六岁的时候腿部受伤了,被诊断为无法修复的韧带断裂。”
  叶天卉听这话,看向这匹马的腿,这匹马体态完美,安静驯服地站在那里,看不出任何腿伤的痕迹。
  顾时璋:“在英国利物浦马场,它腿部受伤,即将被主人安乐死,于是便有人低价将它买下,把它带到了海滩上训练,在海水中它的伤势逐渐好转,之后它就被带到了香江,目前它正在做恢复性训练,如果可能的话,也许它会参加这个赛季的比赛吧。”
  他平淡的叙述,却听得叶天卉连连蹙眉。
  她看着眼前的这拢光,阳光洒在它的马背上,它看上去安静祥和地沐浴在一片金芒中,这是一匹住在上等马厩,沐浴着阳光享受着干草的马,乍看之下好一番岁月静好。
  谁能想到,它曾经驰骋沙场,又有谁能想到,它险些被背叛抛弃。
  她略蹲下来,平视着那匹马的眼睛。
  她想,这是一匹死里逃生的马。
  她看着这匹马,问道:“拢光很贵是吗?”
  顾时璋垂眼看着她。
  马厩中铺满了明亮的光线,而她蹲在马槽前,背脊清瘦笔直,乌黑的发柔顺地垂落在后背,神情专注而悲悯。
  她在试探着伸出手,去触碰那匹马,指尖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温暖的光晕。
  顾时璋沉默了片刻,才道:“很贵。”
  叶天卉:“哦,有多贵?”
  然而顾时璋并没有回答。
  就在叶天卉疑惑地要回头看的时候,顾时璋终于解释道:“赛马会的马都是专业赛马,一般来说是从世界各地引进的纯种名马,身价都在百万港币以上,而除了购买费用,马主还要向赛马会缴纳专职饲养费,训练费,场地费,以及其它可能的改善赛马生活的其它费用。如果想提高赛马的训练情况,也可以请更高级别的练马师,那价格就更高了。”
  叶天卉便懂了:“外面普通市民可以下注参加赛马,那是娱乐,碰运气,有钱的就买马养马,让赛马参赛,从中牟利。如果眼光好运气好的话,能通过养马挣大钱。”
  顾时璋颔首赞同:“你一语道破天机。”
  他补充说:“不过那些有钱人养马,除了想取得一定的回报外,还和社交圈层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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