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云贞腼腆笑了笑,说:“对了,姆妈,有一件事……”她犹豫一瞬,继续,“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有的我?”
  小时候,她只听刘氏侮辱母亲,说她不贞不洁,才会无媒无聘,怀了她这个野种。
  冯氏思忖片刻,说:“这,我也不算清楚,假若来日……唉,罢了,没有这一日。”
  云贞笑了笑:“也是。”
  这么多年,她早放下这些疑虑,偶然提起,只是一刹的好奇。
  见雨快停了,云贞仔细盯着地面竹叶,它们颜色饱满鲜亮,她想捡走几片,回去编个小玩意儿。
  这时候,却听冯氏问:“贞娘,我亦有一事想问你。”
  云贞回头。
  冯氏叹口气:“你答应嫁入承平侯府,可是因为那日,我入了大牢的事?”
  自承平侯府提亲至今,已有一个月,她们第一次谈论此事。
  云贞手指一顿。
  冯氏要做生意,免不了招惹地头蛇,京城这样的地界,五城兵马司与商号间,尚且不清不楚,其余地方,只怕多有掣肘。
  那日七夕,她独自一人,提着不甚明亮的灯笼,走在黑黢黢的夜里。
  她怕了。
  怕魑魅魍魉,怕小鬼作祟,怕小人报复。
  恍惚间,陆崇提着灯,闯进她的视野。
  正是那时,她明了一些事,路,始终是自己走的,但陆崇,能陪她照亮前方昏暗的路。
  这场婚姻,她与陆崇,不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求为姆妈寻得一方庇护,免得日后再遭牢狱之灾。
  不止如此,还有喜春,当初云宝珠污蔑自己偷窃,二房如何对喜春,打她巴掌,踹她,她历历在目。
  云贞想保护所有想保护的人。
  她对陆崇,自有所图。
  她看着清澈的积水,目光幽远,缓缓说:“是有这个缘故。”
  冯氏一愣,说:“只是因此?那可不行啊,还来得及,便去退了,大不了我日后不碰布庄生意,怎么能拿婚姻当儿戏!”
  云贞道:“姆妈放心,我想好了的,况且,我待他,也不是全然……”
  也不是全然无情。
  最后二个字,她说不出来,终究是叫人赧然。
  有些事,剪不断,理还乱。
  说不清,道不明。
  缠在一处,无头无尾。
  在收到小金猫时,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陆崇会直接问她,此待如何,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借口说烟花绚丽,而应允。
  或许,陆崇也对她有所图,只是,会是什么?
  想起他清冷俊逸的眉眼,云贞面颊微热,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
  不多久,雨停了。
  云贞与冯氏携手,走出竹林,她聊起近来所学所思,二人说说笑笑,跨上灵云寺的木桥。
  桥对岸的阁楼之上。
  陆旭无所事事地望着楼下。
  他是随父亲一起来灵云寺住一天,躲清闲的。
  自打分家之后,姜香玉心中一团怨气,总恨陆幽没本事,叫陆崇碾压了去。
  陆幽烦不胜烦,带上陆旭,到灵云寺吃斋饭,清清心。
  这段时日,陆旭话少了许多。
  初出茅庐,他的棱角,被狠狠磨了一下,还是被自己向来敬重的小叔。
  他靠在窗台,神思不宁,忽的,眼前闯入一道倩影。
  少女一如他当初在水天阁初见那般,面容脖颈粉白,布裙荆钗,无甚雕饰,她唇畔微扬,笑容那般明亮,几步路身姿摇曳,端的是媚色动人。
  一刹,陆旭心潮波涌,他目光紧紧跟着她,不由站起身。
  他提着下摆,疾步走下楼。
  只是,还没等他追上去,一个男人拦住他。
  陆旭一愣:“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蒲齐道:“大公子,七爷不愿府中人打搅到她,请大公子留步。”
  陆旭难以置信,俊眸微瞪:“你……小叔让你跟踪我?”
  蒲齐:“不敢,在下只跟在姑娘周围。”
  陆旭脸色难看,嘴角一抽:“哈,哈哈,很好。”
  他竟不知,小叔这般端庄君子,也会暗中派人护着一个女子。
  这是什么道理?云贞这种身世,又凭什么,成为他的长辈?
  陆旭不明白。
  待得晚间,他与陆幽回府,如今,二房与大房,不是同一道门进出,二房在另一面巷子,又开一道门。
  父子俩走过后园,便发现,老侯爷和大爷雕刻的进学解石碑,被圈进大房的范围,墙已经砌到一半。
  虽则这是早分好的,然看着这一幕,二人皆十分纳闷。
  ...
  离开侯府二房,云贞只觉日子安逸,稀疏平常。
  过了中秋,剩下的小几个月,如白驹过隙。
  进入腊月,冯记炒货铺子,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又多雇四人,这回,不止承平侯府,和往日的客人,还多了许多新客。
  竟还有如镇国公府这般的贵客。
  显然,旁人早就打听陆崇正妻的来头,算是另类的见面礼。
  若是以前,云贞大抵会惶恐,怕是沾了陆崇的光,怕给他招惹麻烦,但如今,她只要事情能办好,就只有欢喜。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没什么可耻。
  她与陆蔻写书信,道了此间心情,得陆蔻一句:“合该如此,再给我来三斤炒货。”
  腊月十七这一日,雨山找上槐树巷子。
  彼时,云贞在院子里一边看书,一边堆雪人顽,见是雨山,她吹吹手指:“雨山,七爷是有什么事么?”
  雨山笑嘻嘻地:“姑娘安好,确实有一件事。”
  定亲后,陆崇谨遵礼仪,从未与云贞亲自碰过面,不过,像叫雨山过来递话,倒也寻常。
  雨山说:“这是要过年了,七爷令我问问,姑娘有何愿望,只需把所思写上就行,七爷有求必应。”
  云贞:“七爷当真这么说?”
  雨山:“咳,意思差不多。”
  但陆崇那人,绝不会如雨山这般直白,定是雨山的话,对半的对半。
  她猜,他对雨山的吩咐,大抵是:“临近过年,你且去问问贞姑娘,有何所需。”
  云贞只是随便揣测,却不知道,自己竟猜得八.九不离十。
  雨山要是知道,大抵要吓一跳,以为云贞与陆崇先通过气。
  自然,他是跳脱的性子,知晓七爷和云贞婚期既定,传话的时候,就夸张了些。
  眼下,云贞还真好好想了想。
  旁的她不缺,倒是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传,属国送来一匹汗血宝马,圣人甚是欢喜。
  隔壁的孩子在院子骑“马”,学马那咴咴叫声,她日日在家中,听得耳朵生茧了快。
  想了想,云贞去屋内,写下一行字,叫雨山送去给陆崇。
  隔日,雨山又来了,牵着一匹马。
  云贞打开信,这是同一张纸,她昨天在上面,写:“无什么旁的所需,倒是想看看马儿英姿。”
  陆崇的字,笔端游龙,分外俊秀,短短八字,写到:“它叫丹青,你见过它。”
  云贞一愣,她看看雨山牵的马儿,又看看陆崇的回信。
  丹青是一匹棕马,皮毛光亮,肌肉强健偾张,鬃毛黑而茂盛,额间一抹白,神气十足,威风凛凛。
  可是,她不记得自己见过它。
  她记性可不差,进侯府后,除了拉车的马,从未见过旁的马,而陆崇自己的爱马,可不会拿去拉车。
  但陆崇这么说,定有缘由,她不由问雨山:“雨山,我之前见过丹青吗?”
  雨山:“应该是第一次吧。”
  云贞:“……”
  七爷肯定记错了,害她刚刚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真是的。
  她脸颊微鼓,在纸上捣鼓片刻,将纸张塞到信封里,递给雨山。
  夜里。
  陆崇打开信封,修长的手指轻轻展开纸。
  只看,他写的“你见过它”后面,多了一个笔锋略微圆润的字:否。
  整句话变成疑问的“你见过它否?”
  然后,那秀气的字,再在纸张下面做了回答:“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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