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宋朗旭送走客人,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现在被打乱了全盘计划,心里很是不痛快,本来打算好好住自己家里,自己做自己的主,平白飞来一个长辈亲戚,权势还能稳压人一头,谁高兴的起来?
  宋朗旭才发现自己还带点驴属性,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只有自己选的路才乐意走,半路崴脚都行。
  他正在思考过几天该怎么去寿安伯府上拜访时,花嬷嬷低眉顺目的过来,一见面扑通一声跪下:“二少爷,老奴做错了事,过来领罚。”
  “喔?”宋朗旭挑眉,“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资历深资格高,做事自有一套章法,何错之有啊?”
  花嬷嬷脑袋垂的更低,“这事是老奴没考虑周全,泄露了消息。”
  “不,不是你没考虑周全,而是花嬷嬷压根没把自己当成宋府的人,依旧觉得自己是寿安伯府上出来的,高人一等,想透露消息就透露了。”宋朗旭一语揭破花嬷嬷心中所想,面色冷凝。平时花嬷嬷不阴不阳的,他为了妹妹只当没看见,如今触犯到他的底线,实在很难继续忽视下去。
  花嬷嬷听到这话,脸色一白额头见汗,跪坐在地,显然宋朗旭说中了她的心思,她是宋母的陪嫁嬷嬷,叶嬷嬷也从来不跟她争抢,自认在仆从中是领头的,也多了几分特权。
  室内一时静默,花嬷嬷垂着脑袋低泣着,“老奴知错,自知对不起少爷,也对不起姑娘,只求少爷不要赶老奴走,老奴以后一定改,一定不会再犯。”她狠了狠心,“如果再犯,不用少爷动手,老奴自个都没脸面再在这里待下去。”
  “知不知错,不单单是嘴上说的,更要看行动。看在朗月的面子上,这次暂时给你记下,但是绝对没有下回了。”
  花嬷嬷连忙跪坐,再三强调自己一定会记住这个教训,然后才慢慢倒退着离开。
  等她走后,宋朗旭平复心情,准备隔几日去寿安伯府上的拜访,事情已经发生,只能思考接下去该怎么办。寿安伯府上不得不去,那就做好准备不失礼数,顺便摸清楚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
  罗四一回府先去外书房禀告消息,他等了一炷香,寿安伯府的主人,威武将军罗相东这才姗姗来迟,询问他今日事情办的如何。
  罗四办事一向妥帖,速度也快,难得会耽误一整天才回来,莫非很难办?
  罗四苦笑,“巧合,宋家人外出看院子去了,与其满城找人,不如在原地等候。”更省的闹出大动静来。
  “做的不错。”罗相东颔首,“那孩子怎么样了?”
  “光看了两眼,瞧不出什么,只知道现在说不出话,人瞧着还好。”罗四如实禀告。
  “可怜我那妹妹啊......”罗相东感叹着,其实他五妹妹长什么样子,他早就忘了,只留下一个模糊微笑的影子,很是温柔娴静,话也不多,但是针线活不错,常常给全家人做各色的针线活。
  罗相东书房炕桌的绣屏,还是当初五妹妹留下的。那天绣屏被打翻弄脏,罗相东睹物思人一时想起,于是才问起此事,结果得到的消息让他大吃一惊,五妹妹竟然已经去了?!还留下个才几岁大的孩子。他努力回忆,这才想起好像之前隐隐听过几句,只是他没往心里去。
  “这样,你再去一趟约好时间,我抽出时间跟那孩子见一面。”逝者已去,生者还要继续,罗相东打算在可能的情况下,尽力照拂一下五妹妹的孩子。
  “是,将军。”
  罗相东开始翻看自己未来十日的安排,翻到一半突然一顿,“等等,大少爷人呢?他没在书房上课?”
  “呃,大少爷这几日发热身体不适,所以没有安排课程。”
  “身体不适?哼,他就没舒坦过!”罗相东冷哼一声,“告诉他,三日内我要在书房看见他,还要检查功课。”
  “是。”罗四回答,看来大少爷日子又要不好过咯。
  *
  拜访前的三日,宋朗旭一直在考虑送什么见面礼才不失礼,最后可怜的发现,送什么都一样。寿安伯府三代袭爵,珍宝无数,府上的人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他就是翻出龙蛋凤肝,保不齐对方也见过。
  因为想通这些,他只准备了一些新奇小巧的东西图个新鲜,上门也只带了赵管家跟叶嬷嬷。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真看见寿安伯的府邸时,还是被高墙绿瓦震惊住了,差不多占了半条街吧?面积实在太广了,门口也不见人逗留,凡是路人走的飞快。
  他们靠近朱红色的大门,罗四已经站在一边等候,拱手请他们出入。
  宋朗旭把礼物奉上,罗四转手交给小厮,然后领着人朝着正院去了。
  “老夫人住在正院,一直盼着见到月姑娘呢!还有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在。”罗四说道。
  宋朗旭迅速认识到罗四这是在提点他罗家人员构成,感激颔首,人情他记下了。
  穿过二门后又绕过几扇门,这才到了罗四口中的正院,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自不用说,种满了奇珍异草,院子里还站着五六个穿戴富贵的小丫头,一边做着自己的事情,一边好奇用侧眼看着他们一行人。
  大门口,一个端正清丽,挽着妇人头的女子正打着帘子,宋朗旭有些犹豫不知道这是谁,又该怎么称呼,罗四扯了扯他的衣角,率先开口:“鸣春姑娘,老夫人在吗?”
  第十六章
  鸣春微笑:“一早就听到喜鹊叫,奴婢说今儿有贵客登门呢!老夫人一早起来,嘴里就念叨着,说是从前没见过表少爷,表姑娘,如今也能看到,高兴着呐!”她躬身掀开串珠帘子,“两位这边请。”
  面对她的热情,宋朗月觉得有些发怯,本能的扯住哥哥的手。宋朗旭反手握紧,示意她不要害怕。
  不管什么情况,他们两人都能共同面对。
  进了这间静福堂,所有人的目光会自然而然落到居中的主位上,然后才是左右两侧的位置。
  正中坐着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抹额上镶嵌着一圈珍珠和鸡蛋大的翠玉,衣裳绣着万字不断福寿纹,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老太太瞧着有人进来,放下手中的茶盏,惊讶的咦了一声。
  “乖乖,你是朗月吗?”罗老太太惊讶,“快过来我瞧瞧。”说着就要站起来,她身侧一个夫人模样,浑身珠翠的中年女子连忙过去搀扶,“老夫人慢些。”
  宋朗旭心里猜测,中年女子按照年纪应该是某一房的主母,只是他没见过不敢随意开口叫人。
  头一次看见外祖家的亲人,宋朗月张开嘴想要叫人,可惜嗓子只是发出喑哑的嘶嘶声,她一急更发不出声音,只能握住自己的脖颈。
  见此,就算宋朗旭有再多的不乐意也只能代妹发声:“外祖母安好!朗月生了病,如今嗓子发不出声来,如果有事问我就好。”
  罗老太太讶然:“怎么回事?信件上怎么没提过?”她是真不晓得。
  “也是最近的事,如今正治着呢。”宋朗旭并没有强调,反而倒退了两步,先带着妹妹给罗老太太见礼。
  他们行完礼,罗老太太旁边的中年妇人才主动介绍自己:“我是你们的大舅母,这位穿银红衫子的是二舅母,这边穿湖绿的是三舅母,跟在她们后面的是你们的表兄弟姐妹,大家都是一家人。”
  满屋子都是人互相见礼,宋朗旭一时分不清谁是谁,昏头涨脑下只记得三位舅母,好在这位大舅母颇会做人,一直都在活络气氛,两边调解,问一问风土人情什么的,免得一时找不到话题。
  宋朗旭一边回答,一边留心记忆,他发现那些同龄的表兄弟姐妹一直在往他身上瞧,似乎觉得很稀罕,他挺直了腰背,任由他们看着。
  这边罗老太太正在问:“可读书写字了?”
  宋朗旭答道:“先前都是父亲在教,我已经学过一遍《四书》了,朗月聪明,也学会不少的字,至少能写两千个字。”
  朗月可比以前的他聪明多了,学一遍就会,不知不觉就学会不少常用字,要不是他能觉醒记忆,估计识字量还赶不上妹妹呢!老丢人了,宋朗旭觉得老脸一红。
  听到这话,罗老太太跟罗大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有什么主意。
  这边一聊家常就是半个时辰,宋朗旭非常有嘴替的自觉,一直在努力传达着妹妹想说的话,说对了宋朗月就点点头,没传达对她就摇摇头,再重新用手势比划。
  罗老太太看着有趣儿,“你们两这是打什么哑谜呢?怪逗的。”
  “这是手语,有一些简单的词句,又不能用点头摇头来表达,我就跟朗月约好了这么表示,比写字要快些。”
  宋朗月再次点头,说着还解下腰间的香囊,里面就装着一只炭笔和一只装订好,巴掌大的纸本子,随时都能写字,方便她表达自己的意见。
  这边正说话,罗四突然出现:“老夫人,将军回府了,说是让表少爷跟表姑娘去一趟书房。”
  总算要见到正主了吗?!宋朗旭振奋,他也想见一见这位寿安伯府的当家人。
  而站在罗大夫人身后的少年,突然抖了抖,身躯努力缩小,想要躲在罗大夫人身后,奈何他的个头实在高,根本遮不住。
  好在罗四一时没注意到这边,专心等着老夫人的回答。
  罗老夫人挥手:“去吧去吧,记得早些回来,再一块儿吃顿饭。”
  “那我这就让厨房先准备起来。”罗大夫人接话。
  于是这头罗四带人离开,其余人先转移到花厅,老夫人跟大夫人先进内室说话。
  罗老夫人先说着:“那姑娘......长的真好啊!”冰肌雪骨,眉目俊秀,即使在这么小的年纪也能看出日后的丽色,更难得的是气质,一股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感觉,也不知怎么长出来的。
  罗老夫人回忆中的五姑娘,就像墙角处的小花,好看但是不起眼,存在感模糊,而五女婿倒也长的俊秀,可是也没那么好看呐!两个人凑一堆,硬是凑出一对明玉无瑕的儿女来。
  罗大夫人也跟着说:“是啊,长的的确好看,就是可惜了......”一个是庶出跟他们没关系,一个患了哑疾。
  罗老夫人斜眼看了大夫人一眼,“你啊你,做事如此不当心....竟然只派了个旁支子弟去丧礼,实在太失礼了。”
  大夫人辩解道:“事发突然,当时承恩公,骏国公还有护国公同时宴请,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来,我这才只派了旁支子弟去。”
  “就算如此,事后也该及时补上信件,加以说明。”罗老夫人没有揭穿大儿媳那点小心思,“罢了,以后弥补就好。”
  “是,母亲。”
  *
  书房。
  罗相东头一回见到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倒是出乎他意料,两个孩子看起来都不错的样子,并没有显的落魄乖僻,面对他的问题也是对答如流,丝毫不怯场。
  其实是刚才已经被问过一回了。
  问完问题后,罗相东有些犯难,他之所以想要见外甥女一面,主要是想着这孩子孤苦伶仃的,打算帮一把,尽一尽当舅舅的本分。等见到人之后,又觉得自己还能做到更多,毕竟这两孩子剩下的亲人也就这些了。
  但是该怎么开口呢?开门见山直说?怕不是要吓到这两个,或者被认为别有企图,罗相东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来谈这事。
  一边这么想着,罗相东一边把目光投注到便宜外甥身上。外甥女不害怕他还能说一句年龄小没感觉,怎么这个便宜外甥竟然还在抵抗他的气势?额头见汗也不肯后退,真是个驴脾气。
  罗相东突然想起罗四回来禀告时曾经多说过一句,这小子注意到罗四时,被气势迫的后退,又硬要上前,怪有趣的。
  而被他觉得有趣的宋朗旭,已经快要顶不住了,自从进了这间书房,明明是正常的注视,却令他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浑身都不自在,他找不到源头,只能硬绷着做出一切如常的模样。
  外头终于传来一声禀告,原来是正院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罗相东这才肯站起来,邀请他们先入席。
  宋朗旭的脊背垮了下来,总算完事了!他一触到后背的衣裳,才发现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这次来拜访,真是不简单。
  第十七章
  花厅内,男女宾客分开落座,穿着统一服色的丫头们端着托盘上菜,动作整齐划一,连耳坠的晃动频率都一样,搁下碗碟时也不会发出一丝声音。
  不愧是传承多年的伯爵府,宋朗旭想。
  女客那边,作为女主人的罗大夫人统揽全局,互相拉近彼此的距离,让席间的气氛更加融洽。而罗二夫人也抛开初次见面的拘谨,聊着京城内时兴的话题,偶尔说些俏皮话来逗乐,惹的一桌子女眷都掩面偷笑,十分会说话。
  朗月坐在罗老太太的身侧,嘴角也跟着上翘。她旁边有个蓝衣的姑娘一直照顾着,低声询问她缺什么,看着应该没问题。
  男客这边就严肃多了,罗相东当仁不让的坐在主位,他一落座,坐在宋朗旭旁边的少年就跟老鼠见了猫,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用调羹都极力不碰撞发出声音,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罗相东皱眉,有心要训斥两句,又考虑到有客人在场,硬生生憋住,只能转头给宋朗旭介绍家中成员。
  罗家一共三位老爷,罗相东是嫡长子,顺理成章继承了爵位,而其他两房的庶出老爷只是捐了个小官当着,当差应卯不算混日子,此外还一并管着家中庶务,田产地庄等等。
  宋朗旭努力记下便宜舅舅们的长相,免得以后大街上碰面都不认识。罗二爷跟罗三爷看起来不怎么健谈,面对他的敬茶只是礼节性微笑。
  介绍完长辈,就是平辈的表兄弟们,这一辈子弟男孩以恒字排辈,女孩以若字排辈,每一房都有四个孩子,加起来就是浩浩荡荡的十多个,真是人丁兴旺家族繁茂。
  酒足饭饱后,罗相东大手一挥:“恒景,下午就带着你表弟在府中逛逛,多熟悉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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