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不过她们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开始打鼓,要是二狗这样的小子都要识文断字了,村里啥也不是的小子,说着说着就要压她们子孙侄子一头了?
  那是不能,她们就不信二狗能去学认字,就算他爹妈有这个意思,他那把懒骨头能肯?摁着他的头学,那混小子不得一哭二闹,闹得大家都没脸。
  林飘在家里琢磨南瓜的事情,堂屋里二柱的气焰已经越来越低,刚开始还能顶上几句,一个上午下来已经变得服服帖帖,低着头对沈鸿再也不敢大小声了。
  盯着竹简上的纸像在看什么高深莫测的符咒一样,整张脸就没舒展开过。
  沈鸿微微一皱眉头,指头点了点竹简上的字,他就知道自己又写错了,就那么几个字,横平竖直几道画,叫他错了又错,弄得他一个男子汉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可他又不敢抱怨,省得叫沈鸿看轻了他,叫小嫂子看不起他,只能埋头苦学,学得他头昏眼花。
  待他学得求救无门的时候,林飘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置这个南瓜,拎着南瓜到了二婶子家。
  二婶子正在炊饭,昨天林飘问了她一句主食是不是只有红薯,她今天立马换了土豆,她也觉得一直吃苕有些吃烦了,正好前阵子刨的土豆还剩些,当下就给蒸上了。
  “二婶子,这有个南瓜,你随意劈几刀切成块,一起蒸着吃吧。”
  “成,火还旺着呢,不费功夫的事。”
  二婶子何等利落,抄起菜刀跨跨两下就把一个大南瓜剁下来一半,再随手添上两刀就砍成了不规则的小块,把瓤一拨就丢进锅里。
  “我二柱今天表现得咋样?”
  “好着呢,不知道多刻苦,都要钻字里去了。”物理上的那种钻。
  二婶子顿时乐成了一朵花:“那就好那就好,算他懂事,知道认真了。”
  对面的二柱坐在桌边浑身刺挠,正抠着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赶鸭子上架了,正挺起胸脯死鸭子嘴硬。
  “不就是字吗?我学得会!你再念一遍我听听来着。”
  沈鸿面无表情又念了一遍。
  “等等,你念这么快做什么?”
  “一直是这样念的。”
  “是吗?总觉得快了些,你慢点。”
  沈鸿一遍念完。
  二柱:“……”
  刚刚是啥来着?
  第9章
  林飘正在家里啃着香软的蒸南瓜,二柱一口气啃了半个南瓜,吃得他又撑又气。
  沈鸿也有些脾气上来了,二柱实在太笨,笨得难以理喻,林飘安抚了他一番,避开二柱说道:“若是这样笨学生你都能教出来,世上便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情了,要知道天下事想要成从来只需要两样东西,恒心和耐力,要不厌其烦,要水滴石穿。”
  沈鸿听他如此说,怔了一下,没想到嫂子竟是在用这样的事情打磨自己,顿时深觉愧疚。
  “是鸿没有领会嫂嫂的苦心。”
  “哪有什么苦心,你心里不要烦闷就好。”林飘摸了摸他的头,看着沈鸿每次被他摸头都有些不适应想要闪躲的模样,觉得自己这个慈母的角色真的扮演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鸡汤灌得差不多了,林飘转身走进厨房,继续拿南瓜吃,丝毫不知道山雨欲来。
  村口,一个满脸刻板穿着一身长袍的男人走进村口,向村口大妈道:“大娘,沈鸿家在哪里?”
  “你谁啊?”大娘听他语气不怎么样,问路都不知道好声好气的东西,理都懒得理他,何况一个村子里外来的大人,还是来找一个小孩的,这让大娘警惕的盯着他,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一点不同寻常来,但他文文弱弱,瘦瘦干干,两颊凹陷,颧骨偏高,看着就是个穷酸相,也就一身袍子还算整齐样。
  “我是沈鸿的先生。”
  大娘一惊,顿时眼睛亮了起来:“你就是沈鸿先生,隔壁村那个有功名的读书人?那位王童生?”
  虽然只是一个童生,在外面不算抬得起头,但在大娘惊艳敬仰的目光下他挺起了胸膛:“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大娘激动得一拍大腿:“我就说哪里来的生面孔,这样斯文气派,果然是读书人,王童生你找沈鸿做什么?可是他书读得不好了?”
  “我让他归家奔丧,只许了他两天假,他不尊师长,我要和他家里人好好说道说道。”
  大娘叹了一口气:“那王童生你是来错了,沈鸿大哥死了,但是新得个嫂嫂,是个哥儿,厉害得不得了,别说读书了,现在都要在家里开起书塾了,给左右邻居小孩当先生呢!”
  王童生脸色一变,顿时沉得说不出话来:“竟然如此?!”
  说着大娘给他指了方向,又叫自家孙子给王童生带路,小孩蹦蹦跳跳的一路带着王童生前往沈鸿和林飘的家。
  王童生万万没想到沈鸿居然敢违抗他的意思,他本意是叫他回家奔丧,再拿一笔银钱来交给他,要知道学生读书识字都是钱,何况沈鸿住在他家里,吃喝又是一大笔,没想到他回家一趟心就野了,不止不来私塾,还自己教上了学生。
  要知道读书识字但凡身上有点功名的都去镇上了,要么求学要么找活计,总比在村子里滋润,他一个童生住在村子里,赚的就是这教人识字的钱,沈鸿黄口小儿,竟敢不自量力。
  还没到沈鸿家门前,那大娘已经把沈鸿先生来找他的事传遍了四邻,一个拉一个,零零散散已经凑了七八个人跟在王童生身后,想要看这个热闹。
  “你说他来干什么的?脸拉的这老长,不是说沈鸿是他最厉害的学生吗。”
  “也许小沈家吹牛呢?这不就吹破牛皮,先生都不喜欢的小孩,还叫文曲星呢?”
  “这会先生都找上门来了,也不知道是沈鸿做了什么惹得先生这么生气,这下可是丢脸丢到家了!”
  “欸欸到了,不过你说他家嫂子这么厉害,这次别又要上吊吧。”语气隐隐有些兴奋,不管是看林飘治人,还是林飘被人治,都是一场大热闹。
  哐哐哐
  王童生不客气的敲门,里面传来林飘的声音。
  “谁啊?”
  林飘的声音好听,清清亮亮的一把嗓子,不急不缓的,听得门外的王童生一愣,才反应过来这这人应该就是沈鸿的那个哥夫。
  若不是沈鸿家里没大人了,一个哥儿如何配和他说话。
  “沈鸿的先生!”王童生没好气的应,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哦哦,原来是先生。”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少年的脸便从两开的缝隙里露了出来,笑吟吟的看着他,眸子亮晶晶的不知有多讨喜。
  “先生今天来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王童生见他笑得好看,冷哼一声:“自然有事,叫沈鸿出来与我说话,你还是回屋里去罢,迎来送往成何体统。”
  新寡的哥儿这样见到男人就满脸笑,真是不知廉耻。
  林飘一听迎来送往这个词就来火气了,屋子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他脸上依旧笑眯眯的:“哥儿不比女子金贵,咱们村多的是哥儿,都成了迎来送往不成?先生不愧是读过书的嘴,好会编排。”
  王童生脸色一变,他骂的是林飘不知廉耻,倒被他扯着话头一下被动得罪半个村了,再看他站在门口,既没有叫沈鸿出来的意思,也没有要迎自己进去的打算,就这样把他放在门口,让周围一群泥腿子对他指指点点笑嘻嘻的。
  “沈鸿呢?怎么还不来迎我?他都几日不上私塾了?假也没告,还有没有个规矩。”
  林飘一改脸色,村子里大部分人扯头花都是一根直肠通大脑,再委婉下去围观群众可要听不懂了。
  “鸿儿落了水昏迷,我把他带回家一看,瘦巴巴的都要皮包骨头了,我一问吓我一跳,原来读书这么辛苦,一天只给吃一顿饭,还不许吃饱,读完书背完课本太阳都下山了,孩子都要饿傻了,我还正想问问你呢,就这么给我家带孩子的,合着你一天吃三顿不嫌多,小孩一天只给吃那么点猫食?”
  林飘凶悍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倒是想顺便揍他一顿,但是人太多了不好发挥,只能把嗓子发挥到了极致,怒火直喷。
  四周顿时哗然。
  “小沈家为沈鸿读书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居然饱饭都吃不到。”
  “读书真是苦,果然一般人读不得这书,我儿在家还有两顿饱饭吃呢。”
  王童生气得发抖:“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算什么东西?我鸿儿说了,你给别人吃饭就不给他吃饭,你一个童生,是不是嫉妒我鸿儿的才华,二十几的老菜梆子还没考上秀才,我鸿儿比你有出息多了,你是不是见他文曲星下凡就嫉妒他,想把他饿傻好考不上功名,叫你一家独大?”
  四周嘀嘀咕咕的。
  “真的假的,做先生的还能不如学生,他可年长沈鸿那么多呢。”
  “我还以为当先生的都是了不起的文曲星呢,原来也就是这样的。”
  也有人在暗暗心惊。
  “沈鸿已经读得这么厉害了?!”
  “居然都已经超过先生了?真是了不得,二柱真是占到大便宜了。”
  王童生气得发抖,来之前他还想是沈鸿主意大了要好好收拾收拾,没想到是他这个哥夫不是个东西,口出狂言丝毫尊重畏惧都没有,当真是无知哥儿。
  他手指发抖的连指林飘:“原来症结在你身上,你是不是想把沈鸿扣住赚钱,不叫他再上私塾,当真是个不要脸的泼皮,伶牙俐齿颠倒是非!”
  这话本来就在村子里隐隐约约有在传,可沈鸿自己愿意,没人敢明着说出来。
  王童生一说,四邻的目光都探究了起来。
  林飘原本让沈鸿待在里面不要出来,沈鸿和二柱在屋子里听见外面先生说话的声音,对小嫂子是一点都不客气,旁边的人听见了还都在笑,虽然小嫂子一点都没生气,但他听了都气得慌。
  二柱站起身来,看着沈鸿气不打一处来:“沈鸿,你教我读书识字了不起,但咱们就在这坐着听他欺负小嫂子?你要不帮着小嫂子,我可就不认你了!”
  沈鸿默然了一会,站起身打开帘子向外走去,心里也是有些慌的。
  二柱不知道,顶撞师长是大不敬,不管先生是怎么对他的,以后叫人议论起来,也只会说他德行有亏,嫂嫂大概就是知道这一点,才叫他待在屋子里不要出去。
  嫂嫂总想护着他,可大哥已经死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林飘半点不动气,想他见过的场面多了,这个老童生半个憋不出个屁,他吵得游刃有余,正话头撕扯着,扭头一看沈鸿出来了。
  大人正吵着,小孩子来搀和什么。
  王童生一见沈鸿,大喜过望,拿出了大慈大悲至圣先师的架子一拍衣襟:“沈鸿,你这哥夫,大字不识,当真是愚鲁无礼!”
  “啊对对对,大字不识的人真是叫人看不起,不读书一辈子当人下人抬不起头。”
  大字不识的围观邻居笑容消失在脸上:我没有招惹你们任何一个人。
  沈鸿站在院子里台阶下,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王童生,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瞳子偏大,显得十分聪明而沉静,又是个漂亮的小孩,小大人似得站在下面。
  “先生,我嫂嫂不喜人叫他哥儿,还请改口。”
  林飘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了呢,听他一说这话,头疼得想把二柱扯出来捶一顿。
  沈鸿的声音又响起:“另外,是我不想上私塾了,银钱两讫,并无亏欠,先生的恩德鸿自然永记于心,还请先生离去,不要喝骂于家门前。”
  “没我教导,你明年定考不上童生!我要同我老师同窗写信,告诉他们你无德无行不尊师长,我看你怎么考。”
  林飘已经要翻白眼了,md,最烦装逼的人。
  “说完没有,说完我关门了。”
  “你你你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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