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节

  纱羊本想问司樾,她在煌烀界时怎么不这么做。
  可转念一想,她自己便能?解答这一问题。
  在尘埃落定之前,司樾还受制于天,这样?的小伎俩抹除与否都无关?紧要。
  这一答案同样?适用于恒子箫的疑问。
  他问司樾,“师父,您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弃我,为?何还执意要我成仙,不肯让我成魔?”
  司樾一哂,“我没有不让你成魔,只是在何家村,你自己做了选择。”
  “一来,我不想你中途改志,否则一旦掌握不好火候,就是剑走偏锋。”
  “二来,你身为?神子,身处天庭掌控的小世界里?,他们随时都能?捏死你,在飞升脱离凡胎和煌烀界之前,还是乖点为?好。”
  “再?者,”她笑叹一声,“神仙的道法也不错,救死扶伤、匡扶正义,这样?好光明大道,为?何不修?”
  基于这三个缘故,司樾并不赞成恒子箫修炼魔道。
  即便是她,也是历经生死之苦,被灵台关?押三千年后才有两分醒悟。
  恒子箫太小,尚不适合走这条路。
  三人在街上逛了一圈,晚上回了混沌宫。
  媿娋在校场练兵,他们在媿姈处吃过了饭后,喝茶时,媿姈拿了一沓信来。
  “今年各地?各处的请愿函,你这会儿?子看了吧,该批紫的批了,我好操办下去。”
  司樾在椅子上一瘫,“可今天是休假。”
  “你闲着也是闲着。”媿姈把?信塞进?了她怀里?。
  司樾无法,只能?一脸晦气的工作。
  她翘着二郎腿,没骨头似地?躺着,一张张翻看起来。
  照例把?头一张的“申请加薪”扔去一边,她从第二张开始看起。
  看了一会儿?,在一堆申请加修、加筑、加派的请愿里?,司樾抖棱出一张来。
  “这是哪个人才——申请御膳房为?三等宫娥免费提供芒果饯。”
  媿姈噗嗤一笑,把?那?张信函接了过来,打量了一番后,“虽是匿名,但我认得这个字迹。”
  司樾昂了一声,懒洋洋道,“那?你看着办吧。”
  她把?该批的批了,准备回去。
  纱羊还记着街上的仇,不愿意跟着司樾离开,留在媿姈处和她聊起了花茶。
  她不走,便只有恒子箫跟着司樾离开。
  外头华灯初上,暮春夜风微寒中又夹杂了几缕暖意。
  天还没有黑透,他们沿着宫道漫步消食。
  恒子箫本以?为?只是寻常的一场散步,可回过神来,他们竟已到了西宫。
  “师父……”前方绿柳成群,恒子箫脚下一顿,有些踟蹰。
  司樾扭头,冲他一笑,“我说了,你可以?随意逛。走罢,我又不是暴君,他又不是白月光,你又不是替身妃子,有什么来不得的。”
  前方正是柳娴月的旧宫。
  不管是初次来混沌的那?两个月,还是如今的三个月,恒子箫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这里?,不敢涉足。
  “但其他人都……”
  不止是他,所有宫人都不会靠近这里?,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结界,将这里?设为?了禁地?,恒子箫自然也就不敢冒然前往。
  “他们不是为?我,是自己不敢不愿。”司樾半敛眼睑,“可这么多年了,总得有人给他扫扫墓。”
  恒子箫一顿,恍然想起,三月初五,已是清明。
  他再?没有它话,抬步跟上了司樾,推开了这扇陈旧却厚重的宫门。
  绿柳成荫,三千年后,这座西宫里?依旧有墨香余存。
  四周空气比外头冷清许多,他们走在小道上,绕过简朴的老宫,被柳树环抱着。
  春风一过,白色的柳絮纷飞,翠嫩的柳条和司樾头上的那?一枝翻动起舞。
  恒子箫注视着司樾,见她脸上并无异色,一如平常。
  他不知?道师父和柳娴月的故事,可深入这座被人铭记又再?无人踏足的宫殿,恒子箫心中油然生出两分哀凉。
  即便是他这个外来者,每次瞥见西宫那?一片绿柳时,也不由得想:
  若是柳娴月还在就好了……
  这想法一直都有,可在直面心魔之后,恒子箫心中再?无那?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嫉妒,只剩下纯粹的惋惜和敬重。
  他们绕过主?殿,在后山山坡上,恒子箫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陵墓。
  司樾在那?陵墓前驻足。
  “他死无全尸,只埋了两件衣服。”
  山顶之外的远天上只剩下了最后一抹残阳。
  落日的余晖由金红紫灰四色搅合在一起,霞云瑰丽又绵长。
  恒子箫站在司樾身后,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守着她。
  半晌,司樾反手解下了头上的柳枝。
  恒子箫一惊,下一刻,晚风将司樾的头发?如泼墨般在空中铺开。
  她侧身,捏碎了那?柳枝,送千万碎末飞去山下中城。
  “师父!”恒子箫惊呼出声,这可是柳娴月最后的念想了!
  司樾双手揣在袖中,目光随纷纷扬扬的柳末一并投向那?金光余晖下的城池。
  她问恒子箫:“你可听说过开天辟地?的故事?”
  恒子箫讷讷点头,依旧沉浸在司樾弃柳的震惊当中。
  司樾兀自道,“盘古垂死时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她说着,眯起紫眸,眸光远去,遍及天下。
  “开天辟地?者,不得不有粉身碎骨、死无全尸的胆量。”
  恒子箫沉默片刻,道,“柳先生,值得千古传唱。可在弟子看来,师父也值得。”
  司樾摇头,豁然一笑,“我今日来送送他,送他看看他想了一辈子的海晏河清,天下承平。”
  她目送那?千万碎柳飞向街头巷尾,随即转身,望向了恒子箫。
  女人的五官还是那?样?平平无奇,她身上的麻衣也还是那?样?寒酸粗陋。
  可她墨发?扬起,遮蔽了天后日光,那?对紫眸深邃若夜,却又含了两点星光。
  “走罢,小子。”
  她自恒子箫肩旁走过,踏着阴阳昏晓交割时的天色下了山,先他一步开路,让他跟随她的脚步而行。
  “回家。”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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