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眩晕感再次撞着脑子。
那声音——那一次次亲热的呼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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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弟弟!弟弟!我最喜欢的弟弟!”
某个时刻、某个瞬间、某个不再能倒回的世界。
金发蓝眼的小男孩超级大声、超级坚定地说,一边说一边奋力地点着头:“我肯定、肯定、肯定会一直记住的!”
然后他伸出小小的、嫩白的、透着健康血色的手——握过冰凉的铁管——
握过那大大的巨笼,所竖起的高高的笼栏。
高高的笼栏后,血迹斑斑的病床上,穿着白裙子的小小背影动了动。
男孩继续大声、坚定地嚷嚷道——
“弟弟,弟弟,弟弟!是弟弟!不管他们强迫你穿上怎样的裙子,让你扮作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不是‘妹妹’!是我的弟弟!我一定一定会记住的——弟弟!”
病床上,穿着白裙子的金发小孩扭过头来。
他静静地瞧着他,有些可怕的红眼睛,望着他时却总柔和得像秋阳下的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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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记住的,兄长。所以……别嚷嚷啦。”
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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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被送到那里了。
但他记得那似乎是个祥和又平静的地方, 似乎有一座祥和又平静的庭院。
庭院中有一尊洁白的石雕,石雕脚下开着洁白的郁金香,郁金香后的孩子们都穿着白裙子——
那个地方, 所有的孩子必须穿着裙子。
穿着裙子的孩子们有的必须唱歌、有的必须舞蹈。
还有一个孩子, 他负责在孩子们合唱或共舞时弹奏管风琴,是个很不起眼的存在。
他从不出现在任意一张合照里, 从不出现在任意一次集体活动里,就连早课做完后循着响起的铃声去吃午饭, 别的孩子也不会叫他。
……要问为什么,似乎, 是因为他穿裙子不够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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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所有的孩子穿裙子都很好看。
洁白的裙子,露出细嫩的小腿, 未发育的脖颈, 裸露的后背上小小的两片凸起……所有的孩子们都像天使。
但那孩子却不像。
他的肤色惨白, 说话总夹杂着咳嗽声, 走动时裙摆下也不会露出富有光泽的小腿,脸上的神情就像庭院中央的石雕, 平静又成熟。
那家伙既不像是个孩子,也没有鲜活的气息。
所以,他穿那身白裙子,实在太丑陋了。
“太苍白了”“似乎有结核病”“不知道哪天会病死”“简直就是具行走的尸体”——
-3-
那些或穿着黑色长袍、或带着宝石面具的陌生大人们这样说。
他们举起扇子或长手套,在那些陌生又触感丝滑的东西后互相贴近, 交换对孩子们的评价。
然后,他们会选走自己看中的孩子, 一个个鲜活洁白的天使便这样消失在了那个祥和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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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那些消失的孩子去了哪里, 不过,那些陌生的大人们都非常和善。
他们每一次的演唱或舞蹈表演, 都会有些陌生的大人坐在台下。
如果表现得好,有糖果,有鲜花,有亲昵又温暖的摸头,还有排练老师赞许的目光。
——所以,既然那些陌生大人们能给出糖果与鲜花,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们,也一定生活在糖果和鲜花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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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得好,舞跳得好,就有掌声,有注视,有扑簌簌的说不清是什么的金色圆片落下。
生活在那里的孩子们并不知道闪光的金色圆片是什么,但看到那些陌生大人们把它紧紧攥在手心,装成一大袋一大袋递给老师们,又牵过那些被选中的孩子的手——
他们想,大概是比糖果和鲜花更美好的东西。
真幸福啊,被选中消失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多么幸福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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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穿裙子的孩子都羡慕着被选中的同伴。
所以,虽然不被允许接近那个只沉默弹奏管风琴的孩子——“别接近那家伙,谁知道那丑陋的病鬼会不会传染你”——但,孩子们心中,对他总有着隐隐的怜惜。
因为,他从不被选中。
陌生的大人们似乎指着他激烈讨论过,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其实,如果只是单纯的病弱,那孩子依旧可以很受欢迎的,毕竟苍白与疾病能缔造出‘脆弱感’这种迷人的魅力,会有许多市场”——
可是,弹奏管风琴的那个孩子,他偏偏——
不笑不怒,不哭不闹,平静到无趣的地步。
哪怕是专程被叫过来,被陌生大人们的手套或长扇抵起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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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羞涩,不会害怕,不会紧张,也不会充满抵触地抿紧嘴巴。
不管是被如何触摸、如何捏掐——他只会顺从地抬起那张惨白的脸,血红的眼睛空洞洞地注视着他们。
似乎对他做任何事都可以,又似乎,他不会给出任何反应。
那就像和死去的东西对上视线。
……他,让大人们感到很恶心与丑陋,所以大人们总会骂他恶心,骂他丑陋。
所以拜访那里的陌生大人们从不会选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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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顽皮的孩子被选走了,有些胆怯的孩子被选走了,有些长相精致又倔强有脾气的孩子被选走了……没人选走他。
弹奏管风琴的孩子便一直这样沉默又平静地弹了下去,每一次的表演他都会是舞台最角落的小小背影。
没人注视他与他的演奏。
观众们会看着展示鲜嫩小腿的舞蹈,看着展示动听嗓音的合唱,他们不会关注配乐的水准如何。
老师们也不喜欢他,但,似乎是找不到能那么沉默老实的管风琴演奏者了,而他们每一次的表演都需要一定水准的配乐——才勉为其难地继续养着他,供给他面包和水。
但,唔,因为他没法被选中,所以只会得到最硬、最小、最冷的面包块,和一点点被冷水兑开的剩汤。
有时他咳得厉害了,吐的血实在太多,就再多给一块白吐司,让他去房间休息一小时。
如果那天的表演节目排得很紧张,排练老师就皱着眉捂着手帕把在水池旁吐血的小孩揪出来,然后从自己的杯子里倒点咖啡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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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于孩子们来来往往,有孩子被选走就有孩子被送进来——表演节目表从未空闲过,所以,比起一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得到的更多的医疗支援还是吐司,或咖啡。
咖|啡|因是那孩子唯一能接触的“药物”了。
但,不知怎的,他就是那么沉默又平静地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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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孩子们讨论到那个丑陋恶心、坐在管风琴前的小孩时,他们会发现,他不弹琴时一直蹲坐在点着火的小树枝堆前,捧着冷面包或冷汤冷咖啡,一点点把它们烤熟、烤热。
如果有人去问他在做什么——
“我在做好吃的东西奖励自己”,他会这么回答。
如果被问到为什么奖励自己呢?
“今天也顺利睁开眼睛了”,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然后,他便不再开口,继续专注地凝视着自己在小火堆上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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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怪了。
孩子们心里很可怜他,但只要他一咳嗽、一抬起空洞的红眼睛——他们也不敢接近他。
因为大人们都说,他又丑陋,又恶心啊。
他们都穿着白裙子,他们不想白裙子被那孩子弄脏,这样就没有大人会选中他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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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某天,另一个小男孩被送进了那里。
他很害怕,他想回家,但那个地方没人能回家。
就像没有孩子能想起这个地方以外的世界里是不是有不穿白裙子的小孩,没有孩子能在两星期后再想起自己曾经来自哪。
新来的孩子很快就会和大家玩在一起的,不用担心。
于是,和过去无数次的流程一样,那个小男孩被老师们抛进一只笼子,又被锁紧门。
当他停止哭泣、停止尖叫、饿得发泄不出任何力气时,就可以换上白裙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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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完毕的孩子们兴奋地窃窃私语,要和新来的朋友做什么游戏呢——大人们也非常开心,因为新来的孩子据说有着动人又正统的蓝眼睛——谁不喜欢蓝眼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