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两人快步出了?府,因为灾民的关系,郭渡县的气氛也有些?紧张,入夜不久,街上便已经没有行人小摊了?,十分冷清。
  董成益也再顾不得礼仪形象,抱着肚子走得又快又急,守卫一边在?心里感叹他们?大人竟然也能走得这么快,一边紧紧跟着。
  董成益喘着气爬上城门楼,往下一看,却几乎要惊呼出声。
  过年时?他去过封宁拜见?,自?然是认得云清的。
  云清眼神沉静地看过来,董成益当即会意,他沉声对旁边的守卫道?:“开城门,迎……他们?进来。”
  守卫们?大惊失色:“可是大人,要是那些?灾民跟着挤进来……”
  董成益喝道?:“那你们?便拦着,快去!”
  守卫们?听出他话里的压迫,不敢再辩,带着人前去开门了?。
  灾民们?本来不知所以,突然听到城门响动,才反应过来里面的人竟然真的要给这些?人开门。
  城门楼下的那伙人见?状骚动起来,几下一商量,竟是往城门靠了?过来。
  侍卫们?横刀出鞘,将他们?拦在?了?外面。
  李有良身后的人群也有些?蠢蠢欲动,云清转头看着他:“现在?的情况不宜让你们?进城,我稍后让人送吃的出来,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李有良脑子好用,猜出云清的身份定然不一般,云清会伸手救毫不相识的奶娃娃,值得他再信一次。
  他点了?点头,回过身出言安抚乡亲们?。
  李有良显然很有威信,跟着他的人也渐渐安静下来。
  城门开启,几名守卫跑出来,和?云清的侍卫一起防备着城门楼下的那伙人,待云清进城后,他们?才戒备着慢慢往城里退去。
  一伙人虎视眈眈,却也忌惮侍卫们?之前展现出来的修罗模样不敢强闯,他们?今天?抢到的这批货不少,没到山穷水尽,谁也不想最先上去送命。
  郭渡县的守卫严阵以待,生怕他们?突然涌进来,见?状也狠狠松了?口气。
  所有人都退回来后,守卫们?立即把城门合上。
  李有良盯着城门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他瞟了?眼另一伙人,对乡亲们?道?:“先找地方休息吧,今晚换二队的人值夜。”
  云清刚进城门,董成益就?迎了?上来,他看着云清染血的衣袖大惊失色:“公子快些?随我回府吧,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云清脸色发白,嘴唇上也毫无?血色,他点了?点头,转头对侍卫交代道?:“给他们?送些?吃的和?伤药,你带人出去守着,别让那些?人跑了?。”
  他在?众人眼前叫开了?郭渡县的城门,那些?人若是反应过来他身份特殊,怕被寻仇,可能会连夜逃跑。。
  这些?人穷凶极恶,既然敢杀人吃肉,若真跑到别处不知会怎么祸害宁州百姓,郭渡县没有兵力?,只能先把他们?圈在?这里。
  侍卫当即应下,董成益连忙叫了?个自?己的手下:“这几位大人对县里不熟悉,你去协助他们?,一切听他们?差遣。”
  “是!”
  云清从马上下来时?身子晃了?晃才站稳,他今天?午时?之后便没有进食,再加上伤口流了?不少血,看眼前的大门都是带着重影的。
  侍卫连忙上前扶住云清,等将他扶到董府客院时?,云清已经出了?一头的冷汗。
  城里最好的大夫被急急请来,诊过脉便立即让人去煮些?粥汤来给病人喝,董成益在?一旁满脸焦急,连忙吩咐下人去做。
  接着便是看身上的外伤。
  上衣被脱下,之前用来简单包扎的布条已经被血浸湿,大夫拆开布条,一条长长的刀口斜着出现在?手臂外侧。
  伤口本来已经没有渗血了?,因为拆下布条的动作又有血液开始往外涌,云清看了?一眼便移开眼,半晌才听大夫道?:“还好,只是皮外伤。”
  云清没说什么,外间的董成益却是松了?口气。
  包扎好后,云清却没有休息。
  他面容苍白,脸色却沉静,对董成益道?:“这些?灾民是怎么回事?”
  谁知董成益也是愁眉苦脸:“禀王妃,臣也不知,他们?昨天?突然就?来了?,臣看他们?凶神恶煞的,哪敢放他们?进城,只能闭城。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也不说,近日也没听说哪里有灾情。”
  既是昨天?发生的事,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隔壁的县城,所以今天?路上才没有人,可云清他们?前一晚歇在?村里,今天?又急着赶路绕过了?县城,才没能提前得知这个消息。
  云清道?:“你做得没错,县衙的仓廪有粮吗?”
  董成益忙道?:“有的。只是之前的情况,臣也不敢开仓放粮。”
  云清点了?点头:“大人也去歇息吧,待明?日问明?情况再做打算。”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要告诉王爷我受伤了?。”
  董成益一怔,低头领命退下,虽然依旧担心会被怪罪,但王妃在?此处,对他来说就?像个定心丸,让他着急上火的情绪也渐渐沉静下来。
  云清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叹了?口气,本意是为了?快些?回去,却不料会出这样的岔子,不知道?在?回封宁前能不能恢复好。
  他们?的行李全一起丢了?,只有挂在?马背上的褡裢幸存,此时?里面的东西也被送到了?他这里,云清拿起桌上的贝壳风铃,轻轻拨动了?一下。
  清脆的声响随之散开,云清勾了?勾嘴角,还好这个没丢。
  侍卫端着汤药和?粥敲门走了?进来,云清喝完粥后,药正好能入口,他抬头一饮而尽,将空碗放回食案。
  他抿了?抿唇,强行咽下喉间往上泛的酸水,晃眼看到桌上的风铃,对侍卫道?:“帮我把这个挂在?檐下吧。”
  伤的是左臂,云清便还是撑着洗去了?一身的尘灰和?血渍,才换上衣服上床。
  伤口的疼痛细密地在?神经末梢蔓延,大脑也一阵阵地发沉,云清裹紧被子,不知捱了?多久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云清发起了?低热,迟迟没有醒来。
  董府又急急请来了?大夫,大夫把过脉,又拆开伤口来看,所幸伤口并没有红肿的迹象,看上去一切正常。
  “目前看来没事,老夫开贴药喂下去便可,若有异状立刻来叫我。”
  老大夫顺手给云清换了?药,董成益擦着汗让人随他去抓药。
  等药煎好送来,却又出了?问题。
  他们?根本喂不进去药!
  董成益急得团团转,又不敢让人强灌,只能让人不停地更换他额头上的帕子为他降温。
  快到正午的时?候,接到封宁传信的薛棋带人赶了?过来,得知云清现在?正在?郭渡县,便带人直接留在?郭渡帮忙。
  城门口昨天?抢劫围杀云清他们?的那群灾民总算回过味来,打算溜走时?却被早有防备的侍卫们?轰了?回来,他们?知道?事情不妙,便想硬闯。
  侍卫人少,再加上来帮忙的衙役也不过三四十人,那些?汉子让妇人和?老人开路,这些?人中大部分没有参加昨日的围杀,侍卫们?并没下杀手,场面很快乱了?起来。
  薛棋知道?情况后,当即带人来了?城门口,他带了?一百来人,个个都是强壮的青年汉子,很快便把这伙人镇压回去。
  云清没有下达命令,他便只让人把这些?人看好,知道?他们?的行径后,他更是厌恶,扬声下令若有人闹事便直接打断腿。
  他带来的都是之前掀过寨子杀过土匪的将士,一身血气和?正气哪是常人能比的?
  一群人霎时?间噤若寒蝉,不敢再闹。
  李有良一直约束着跟着他的人,今日那位公子的手下同样给他们?送了?吃食,他昨晚厚着脸皮提到的药今日也和?吃食一起送了?过来。
  他心里涌上了?希望,他们?或许真的遇到了?转机。
  ——
  另一边,贺池每到一个驿站就?换一匹新马,以最快的速度往郭渡县赶去。
  不停歇地赶了?整整一个昼夜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郭渡县的城门。
  董成益本来正在?焦心云清的伤,乍然听到王爷来了?,神情都空白了?几分。
  他回过神后便着急忙慌地往外跑,到董府门口时?,正好遇到策马疾驰而来的贺池。
  “吁——”
  贺池利落地翻身下马,董成益喘着气躬身行礼时?,他已经大步跨进了?府里。
  董成益起身后只来得及看到贺池匆忙的背影,他怔了?怔,连忙抱着肚子小跑着跟上去。
  待到客院门口时?,却被云清的侍卫拦在?了?外面。
  屋内,贺池看着躺在?床上的云清,半晌没有靠近。
  之前发生的事刚才在?来董府的路上侍卫都已经告诉他了?,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差一点就?要失去他了?。
  若是那人的功夫再好一点呢?或是另一伙灾民也泯灭良心趁火打劫呢?
  他只是想想这种可能性便觉得呼吸不畅,整颗心都像是被人打散揉碎,茫茫然寻不到方向。
  直到此刻看到云清他才稍微安定下来,可云清面色苍白、呼吸轻缓地躺在?那里,他却开始怀疑,唯恐这是自?己的梦,不小心碰一碰就?会碎。
  直到云清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吟,他才如梦初醒般快步上前。
  他身上满是尘土,怕弄脏云清干净的床铺,便只是弯下腰,伸手去探云清的额头。
  云清知道?他又做噩梦了?,梦中一会儿是灾民扑过来时?叠在?一起的可怖面容,一会儿是堆了?一地的灾民尸体?,一会儿又是灾民们?杀人吃肉的场景……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伸手想把面前递过来的肉拍开,却根本抽不出手,他不再去管眼前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全心放在?把手抽出来这件事上,挣扎半晌后终于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醒来后头脑依旧昏沉,察觉到额头上正顶着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抓,却惊觉自?己的手正被人握在?手里。
  他惊讶地转过头,便看到贺池正蹲在?他的床边。
  贺池脸上被风吹得有些?粗糙,嘴唇也已经干燥开裂,云清一看便知他定是不停歇地赶路过来,才会这么快就?到了?郭渡县。
  刚涌上的惊喜转变成了?心疼,他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一滴泪从贺池眼角滑下。
  云清一愣,连忙想撑起身,却被贺池按住了?肩膀,他担忧地看着贺池:“怎么了?,王爷?”
  贺池眼眶发红,嗓音沙哑:“阿清,你答应过本王要保护好自?己的。”
  云清看着贺池的眼睛,无?数细节在?这一瞬间浮上脑海。
  两人每次分开前贺池都会认真地让他好好保护自?己,他之前只以为是寻常的叮嘱,可他却突然想起,贺池在?十三岁那年,便骤然失去了?三个最亲的人。
  疼爱他的外祖父和?小舅舅没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母妃也在?宫中香消玉殒。少年已经长大,这件事已经成为他不再轻易提起的伤疤,可这个伤真的好了?吗?
  云清在?心里回答:没有好,怎么会好?怎么能好?
  云清觉得整颗心像被人搅在?了?一起,疼得他鼻尖发酸。
  他撑起身体?,把蹲在?床边的人抱进怀里:“我好好的呢,圆圆不哭,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我会一直陪着圆圆。”
  他嗓音轻软,像是在?哄贺池,又像是在?跨过时?空哄几年前那个只有十三岁的茫然无?措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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