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云清转头看他:“那王爷要去见他吗?”
  他们本来出京时用的是亲王仪仗,从京城出发前往轩州的途中,每途径一处便会引得当地官员前来参拜,贺池不胜其烦,索性撤去亲王仪仗,伪装成商队,到了轩州后直接包了一艘商船,出发前往沃州。
  若要去见知州,便得表明身份前往。
  贺池摇头道:“不去,现在去见他没有意义,我们在城中休整一晚,明天启程前往宁州。”
  云清笑了笑,
  到了码头,元福公公带着人去城中安排住宿,云清见码头热闹,便打算去逛一逛。
  左右无事,这些天也在船上闷了太久,贺池便随他一起。
  码头附近便有一个市集。
  许多南来北往的行商在这里摆摊,卖一些本地没有的稀奇玩意儿。
  云清逛得津津有味。
  突然,他的视线一凝,快步走到一个摊子前,拿起一个黄澄澄的棒子,问道:“这个怎么卖?”
  行商看了看两人的衣着,堆着笑道:“一两银子一个。”
  云清挑了挑眉:“按个卖?”
  行商舌灿莲花:“客人您有所不知,这是从南洋运回来的金蜀黍,您看这色泽多富贵,摆在家中或是送给亲朋好友都是十分不错的。”
  他看了看云清,又继续卖力推销道:“公子应该已经成亲了吧,您看这金蜀黍籽粒这么多,寓意是极好的,摆在家中保管您多子多孙多福气。”
  贺池眼神奇异地看了过来,云清抽了抽嘴角:“行了,别跟我吹了,十文一根,你一共有多少存货,我全要了。”
  行商本想着宰个冤大头回回本,看云清衣着富贵,人又年轻,看着像个读书人,以他的经验这种人一般脸皮都薄,他拉着多吹嘘一会儿说不定就拉不下脸皮付钱了。
  谁知竟然遭到断崖式砍价,行商表情懵了懵,连张着的嘴都忘了合上,紧接着却听到了云清说全都要买下的消息,他的表情迅速转为惊喜:“我那儿还有三百多根呢,公子当真全都要了?”
  他这次去沅州,听了那边南洋客商的忽悠,以五文一根的价钱进了一堆金蜀黍,结果一路兜售,根本卖不出去,这东西又沉又占地方,他天天发愁,恨不得赶紧脱手。
  现在终于有人要买了,十文一根算上一路的运输费用他也算薄薄地赚了一点,总比砸手里好。
  见云清点了点头,行商立即开始收拾自己的摊铺:“公子稍等,我的货全都存放在客栈,我这就带您去。”
  贺池眼神惊奇地看着两人迅速达成交易,他不知道云清买这么多祈求多子多孙的金蜀黍做什么,难掩好奇地跟着他一起往行商的住处走去。
  云清验了货,发现全都保存得挺好,便爽快地按照十文钱一根的价格付了三两八钱银子,行商乐呵呵地,立即主动表明可以帮他们把金蜀黍送到住处去。
  云清又细问了行商在何处跟何人买的金蜀黍,行商做成了生意,自然知无不答,反正这金蜀黍的生意他是不可能再碰了,也不介意告诉云清。
  云清仔细记下后,便告诉了他自己下榻的地址,让他送过去——刚刚他们逛到一半就有侍卫前来告诉两人今晚的住处在哪里了,也不知他们怎么是找到贺池的。
  行商先运着东西走了,云清和贺池慢悠悠地闲逛回去。
  云清对街边的美食报以极大的热情,不一会儿两只手里就都塞满了吃的。
  贺池从小受到的礼仪教养让他做不出在街上边走边吃的事来,看云清都拿不下了还在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帮云清接过了小贩递过来的糖水。
  云清眼里闪过笑意,低头扎了块炙猪肉打算趁其不备塞到贺池嘴里——却落了空。
  贺池反应极快地往后避了避,云清眨了眨眼,用烤肉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张嘴,很好吃的。”
  贺池皱了皱眉,抬眼看云清却对上了他眼里极放松的清浅笑意,鬼使神差地张了嘴,咬下了竹签上的烤肉。
  是好吃的。
  肥瘦相间,调味也恰到好处,贺池咽下烤肉,看着吃得香喷喷的云清,拧开竹筒把糖水递了过去。
  云清道了谢,伸手接过竹筒,两人的手指短暂地相触。
  贺池收回手,轻轻蜷了蜷手指。
  等到云清吃饱喝足,贺池才问起云清买金蜀黍的事。
  两人已经走到了街巷里,行人寥寥,云清靠近了贺池一些,保证说话的声音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缓声开口道:“南洋有一种谷物,名叫玉米,也叫玉蜀黍、苞米,耐寒耐旱,可在土壤贫瘠的山区种植,且十分高产。”
  贺池眉间一凝,“金蜀黍?”
  云清的声音轻而缓,落入贺池的耳中却宛若惊雷:“对,除了这个,南洋或许还有别的高产作物,若是都能引入大瑜,何愁天下百姓无粮?”
  贺池眼神震动,被云清话中的豪气激得心潮起伏。
  他不知云清为何选择了自己,以云清的聪慧和他掌握的这些信息,不管投在谁的麾下都能得到极高的权势和地位,他却偏偏选了没有人放在眼里的自己。
  可不论原因究竟是什么,既然云清选了他,他一定会拼尽全力,拿下这江山,再和云清一起,亲手打造出云清口中的那个盛世来。
  ——
  第二日,众人便整装往宁州而去。
  在沃州境内又行了十来日,才终于看到了界碑。
  进入宁州,差异显而易见。
  在沃州,官道上经常能见到往来的商队,或是独行的马车,等到走进宁州的分岔路口,路上的商队便陡然减少了。
  商队的人也不像之前那样爽朗健谈,反而多是愁眉苦脸的。
  大部分人看到他们这么大的商队,都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们,却也不会说什么,赶着车马便匆匆地错身而过。
  倒是有个精壮汉子,停下来好心提醒了他们一句:“前头有山匪,你们还是快掉头回去吧。”
  云清这日骑着马行在外面,他的穿着和寻常护卫大不相同,一看便知在商队里有些地位,因此汉子的话便是对着他说的。
  云清拱手道:“我们受人之托前往封宁城,回不得头。大哥,那些山匪真有这么凶吗?我们雇了这么多护卫也打不过?”
  汉子看了眼他们的队伍,叹道:“寻常的寨子自然吃不下你们这么大的商队,可你们一看便是肥羊,说不得他们便联合到一起对付你们。”
  “况且就算这些小寨子不出手,可你们去封宁城必须得经过翼断山啊,那可是龙虎帮的地盘,匪众何止千数,你们斗不过的,听我一句劝,别去了,怕是有去无回啊。”
  云清和贺池对视了一眼,这么大的匪窝,离封宁城也不算太远,竟然真的嚣张至此。
  贺池沉着脸,封宁城的官兵,实在太废了。
  云清让阿舒取了些在沃阳城买的特产过来,他递给汉子:“多谢大哥提醒,只是这封宁城我们却因故非去不可。”
  汉子见劝不住,有些生气地摆了摆手:“非要去找死也随你们吧,我不图你们这些,我走了。”
  他说完便一挥马鞭,拉车的马儿嘶鸣一声,哒哒地往前跑了。
  阿舒有些生气地看着他的马车,“少爷,他也太不识好歹了,你送他吃的,他怎么能这么对你说话?”
  云清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在他眼里不识好歹的是我们才是。”
  商队继续前行,果然路上遇到了好几波规模不大的匪帮,精壮的土匪站在林间树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却因为忌惮他们人多没敢动手。
  这日,商队离开了黔余县,赶往下一处落脚的城镇。
  行至正午,到了吃饭的时间。
  商队正要找地方停下,官道右侧的山上却跌跌撞撞地跑下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护卫在侧的侍卫察觉到动静,转身盯着山间,手搭住刀鞘上随时准备着出刀。
  少年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他身上的血污。
  少年嘶哑的喊声传进众人耳里。
  “救命!救救阿娘,救救爹爹……求你们救救他们!救命……”
  第22章 村庄
  商队停了下来。
  侍卫们盯着四周,不敢松懈。
  程樾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少年终是体力不支,跪倒在他面前。
  程樾伸手扶起他,少年满脸泪痕血污,大口喘着气,努力地对程樾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爹娘,救救我们村子。”
  程樾问道:“你们村子在哪?发生了什么?”
  少年喊了一路,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我们村子就在山后,前面官道转过去就能看到,开山寨的人来了,他们来抢粮食,砍伤了好多人......”
  程樾凝着眉,根据他们打探到的消息,从黔余县到柳溪县的途中是有个土匪寨,不过寨子不大,应该不敢对他们这样的商队下手,没想到竟然被他们撞上寨子里的人出来劫掠村庄。
  程樾叫了个侍卫过来把少年扶过去,自己回去把情况跟贺池云清说了一遍。
  周围地势平坦,除了少年跑过来的小山坡外没有别的山做遮挡,是最不易设伏的地形。
  贺池迅速作出判断,他点了一只小队出来,让程樾带着剩下的侍卫保护好云清和商队,他则是带着小队脱离队伍骑马疾驰而去。
  见云清目露担忧,程樾宽慰道:“王妃别担心,一个小寨子而已,王爷一个人都能把他们挑了,这些人足够了。”
  云清点了点头,看向被带过来的少年。
  随行的府医刚才给他检查过,少年身上的血污大部分都是别人的,他只有小臂被划了一刀,这会儿已经被府医手脚麻利地包扎好了。
  见少年一直眼神担忧地看向村子的方向,云清示意他坐上马车,一行人没多耽搁,很快便重新整队向着村子的方向出发了。
  车队里载着箱笼行礼的马车多,行得便慢些。因此等云清他们赶到的时候,村子里的打斗已经结束了。
  一众匪徒被捆起来扔在村口,放在他们旁边的尸体跟他们穿着打扮相似,想必都是他们的同伙。
  守在匪徒旁的正是贺池带走的亲卫之一,他上前对云清禀报道:“王妃,王爷说未免寨子里的人得到消息逃跑,便直接带着人去了开天寨,他让您来安排村子里的善后事宜。”
  云清定了定神,条理清晰地吩咐道:“让人统计村民的伤亡情况,受伤尚轻还能挪动的人全部集中到村口,由懂包扎的侍卫家丁帮忙处理,府医优先去医治受伤较重不好挪动的村民。”
  “是,王妃。”
  此次带出来的侍卫都是贺池的亲兵,对王府绝对忠心,贺池曾下令要像保护他一样保护云清,侍卫们便知道了云清的地位,自然会听从他的命令。
  此时在云清的安排下,众人井井有条地行动起来。
  村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报信的少年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他顾不得自己的伤,跌跌撞撞地往村里跑去,云清下了马,跟在他身后。
  村里家家户户的门都大敞着,院子里、路上都是一片狼藉,到处洒落着粮食。少年目标明确地往一座土房跑过去。
  云清落后他几步,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少年悲痛欲绝的哭喊声。
  “爹——娘——”
  云清心下一沉,顿住了脚步。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云清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不是没有闻过血的味道,可一旦知道这些都是人血,是许多人受伤、死亡的味道,他就觉得吸到肺里的空气沉甸甸的,吐不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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