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节

  被柳国公救下的女子,正是她嫡亲的妹妹王萍萍,那件事后,萍萍也受惊不小,还生了一场大病,让阿娘送到外头去读书修养。
  虽说这事不能怨她的妹妹,她妹妹也是受害者,可现在面对苗老六,王果果就是有些底气不足。
  为什么都是一样的情况,她妹妹就有人来救,人家的妻子和女儿就必须要去死?
  王果果自然是知道答案。
  因为她妹妹有个好家世,有一副好容貌,也因为她妹妹同柳国公相识。
  苗老六以前不叫苗老六,叫苗于飞,凤凰于飞的于飞。
  “就一个晚上,一觉醒来,我看着空荡荡的家,看着我妻子没有缝完的里衣,看着我亲手给我女儿做的小木头屋子……她出事的前一日,我还答应她要给她抱一只小狗崽回家养。比起猫,我女儿更喜欢狗。”
  “那一刻我便决定了,我一定要复仇!”
  “那之后,我用那五百两银子在柳国公府对面租了个铺子,平日里就卖些果子茶水,我又不为赚钱,让利就大,把柳国公府的那些下人都喂熟了,渐渐也就有了那么点面子上的交情。”
  苗老六神色间略带了几分冷淡和无奈。
  “可报仇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实在艰难。”
  苗老六的脸上露出几分复杂,“我欲杀人,打了匕首藏在身上,却无接近那柳国公的机会,何况人家是何等样的人物,武功高强,不要说我,就是江湖上一二流的高手也难接近。”
  “我还试过放火,结果差点没把周围的民宅点着了,柳国公府到是安全得很。”
  “想要下毒,可要得到不起眼的毒药,总归也要有门路。”
  “思来想去,我这一介书生,最是无用,只能让自己扎到淤泥里,和这世上脏的,乱的,不体面的人打交道,让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
  “三年还是五年?到今天我都要忘记我过了多久这样的日子,我不读书了,不写字了,现在我拿刀,为了所谓的义气跟着人在街上胡混,有时候打人,更多的时候被人打,坑蒙拐骗的事半点没落下,做了不知多少。”
  苗老六闭了闭眼,再睁开看着顾湘,“小娘子,像我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只是我以前想不开,总觉得便是拼死一搏,也要报仇,现在……我已让我的妻子,女儿在下头等得太久,再让她们等下去,便是她们能等,我也不舍得她们两个迟迟不能投胎。”
  顾湘长叹一声,让雪鹰再去取一份炖盅过来。
  苗老六轻轻眨了眨眼,珍惜地舀了一勺羹汤吃下去,眼角渗出两滴泪珠。
  “真鲜美啊!”
  顾湘站起身走近了两步,轻声道:“你这衣服虽说被张捕快他们打得破破烂烂,可浆洗得真干净,袖口的补丁针线活也细腻,打补丁用的布料显也是精挑细选的,领子的里衬丝毫不嫌麻烦,做了三层,还能拆卸,衣裳一点线头都瞧不见,替你做衣服的人,怕是用了极大的心思。”
  苗老六愣了愣。
  第四百二十九章 良药
  此时已入了四月,太阳落了山,京城多水,夜里的风湿漉漉的,总带着一股子潮气,每每吹在人身上,沿着骨头缝就渗到里头去,凉得让人身上没有半点热乎气。
  顾湘也缩了缩脖子, 从雪鹰手里接过斗篷披上。
  苗老六默默从地上站起来,张捕快带着两个衙役不觉上前一步,神色警惕,苗老六摇摇头:“放心吧,我总归是不会逃了。”
  他揉了把脸,忽然就一笑,脸上露出些许温和。
  这些年,他的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生不如死,可一大片的晦暗中,到也并非全是黑泥。
  他也遇见了些让他开心的,心里温暖的事,遇见了让他心疼的人。
  “那是个好女子,少了我,她的日子会更好。”
  两年前,苗老六从牙婆手里捡了个女子回来,那女子是牙婆从江南买的,一路上就病病歪歪,到了京城已经病得不成, 牙婆一看这个, 也不愿意花钱替她治病, 就把人扔了出去。
  苗老六那时早没了好心肠, 只看那女子身形纤细,眉眼间有点像他的妻子,到底是稍稍动了恻隐之心,给这女子寻了个地处安置,又给她请了大夫治病。
  一开始苗老六也就是当日行一善,给自己的妻女积德了,可这女子是在江南被父母卖了的,也没地处可去,连人都救了,苗老六总不能放她去自生自灭,就帮着安顿下来,给了她几两银钱安家,让这女子能做点绣活谋生。
  “她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叫绢素,我道这名字里有一股天然的悲意,可她偏偏喜欢,也便这么叫了。绢素是个好女子,这两年给我洗衣做饭,收拾家里, 不光没个名分, 连点温存都没给她。”
  苗老六摇头苦笑,“她和我娘子一样,都是韧性足的女人,只要给她点活路她便抓得住,到也不用很为她操心。”
  张捕快心里急着柳国公家世子的事,此时都不由有些难受起来,只能板着脸冷声道:“你这罪过,大约应是要被流放,若她愿意跟着你,想来就是流放出去也能过日子。”
  苗老六一时沉默无语。
  雪鹰低头轻声道:“他没什么寻死的意思了。”
  顿了顿,雪鹰轻笑了声:“寻死这等事,本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者更多,别管心里藏了多少悲痛,到底好死不如赖活着。”
  “而且,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苗老六自是深爱妻子和女儿,但这么久过去,他如今也已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那些他可能认为永远都过不去的坎,其实早晚会过去的。
  顾湘:“……反正我这‘答谢宴’安安全全就好。”
  她可不想顾记死个人,还是在她这答谢宴上。
  “说起来……”
  顾湘抬头看了眼天色,诧异道,“谢厨他们呢?”
  从昨日起,谢尚和谢彬两个便时不时要到顾记溜一圈,顾湘一直在备新菜,也顾不上他们,听秋丽几个说,谢尚都快跟个蘑菇似的长在他们园子里了,吃不到大菜,包子,馄饨,手抓饼,葱油饼之类的主食,配上顾记的绝对招牌腌萝卜丝和肉酱,腌鱼一类的也能满足。
  今天从早晨起,顾湘自己就看到了谢尚两次,谢彬三次,她一直守在厨房,也就出去了寥寥几次,可见谢家这二位大厨对‘答谢宴’有多么期待。
  可这会儿夕阳都落了山,答谢宴也接近尾声,愣是没见谢厨的身影,到是奇怪的很。
  谷欢
  在座的有好几个京城家喻户晓的名厨,只是此时所有人都沉浸在‘佛跳墙’的鲜香里,又被苗老六吓出一身冷汗,刺激得不行,一时到谁也不曾注意谢厨的行踪。
  事实上谢厨也有两年不大爱参加这类宴席了。
  他身家厚,地位也高,连宫里的御厨,有好几个也要称他声师兄,还有在他身边当过两年学徒的,他自然是不想应酬便不去应酬,谁也不好挑他的礼。
  顾湘也只是奇怪了下,到也没大在意,回过神也寻了个地处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开封府的结果。
  一盏茶没喝完,就有两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报信:“张头儿,找到了……小世子已经送去医馆,大夫说他身体很虚弱,但性命无碍。”
  张捕快登时松了口气,回头看脸上神色也是颇为复杂的苗老六,张了张口,到底没吭声,只把人扯起来,交给手下人押走,回头对顾湘道:“真是对不住顾厨,搅了您的好宴席。”
  顾湘笑了笑:“也没什么,到是给我提供了个不错的试验品。”
  以情入菜这般多少有些玄奇色彩的做菜方式,顾湘也是生手。
  “这样的菜,还真要把握好度才行。”
  若是把握不好度,顾湘还真有点担心自己做来赚美食点的美食佳肴,摇身一变变成了杀人菜,那可热闹。
  “杀人名厨?”
  顾湘打了个哆嗦,啧了声,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外号,简直比杀人名医还要糟糕。
  答谢宴这便算结束了。
  满座食客虽还有些意犹未尽,却也算是颇为满足,连赵晗都忍不住一脸餍足地摸了摸小肚子。
  顾湘亲自送张捕快以及食客们出门,走到门口,张捕快迟疑了下,回过头低声道:“顾厨,薛贵替代薛山的那件案子,还有大盗宁宇飞的案子,里面似乎还有隐情,如今这案子是张舍人和狄公子负责,听闻前几日,宁宇飞在大理寺差点让人杀人灭口。”
  张捕快吐出口气:“顾厨毕竟也……千万小心为上。”
  顾湘轻笑,眨了眨眼:“好。”
  正说话间,雪鹰猛地抬头,只见东面天空一片火红,食客們也吓得不轻,微醺的醉意一扫而空,纷纷抬头眺望。
  只见东边的半空中浓烟滚滚。
  “哎哟,我家的方向。”
  好些家住东边的食客们连忙蹿出去一路狂奔。
  张捕快更是色变,分出两个手下押送苗老六,他就带着其他人赶了过去。
  顾湘也蹙眉,正迟疑间,就见赵晗等一众食客已经呼喝着冲了出去。
  这些食客,不乏平日里不爱多管闲事的,但这会儿涤荡在胸腔里的情绪仍未退去,个个热血上头。
  顾湘:“……走吧。”
  第四百三十章 训练有素
  夕阳西下,晚风吹得很烈,半边天空一片火红。
  道边的风呼喝而过,远远就能看到燎起来的那一团团的火苗。
  前方无数人哭喊着,杂乱的脚步声阵阵,隐隐能看到左邻右舍提着水桶,端着水盆在道上狂奔。
  人群拥挤而凌乱, 顾湘和雪鹰一路却是走得飞快,雪鹰总能带着顾湘,恰到好处地避开前方所有的障碍物。
  轰得一声。
  不远处一团起浪翻滚,火势越发大起来,隐隐还能听到小孩子的哭喊声,大团大团的火化被风裹挟着四处飞扬,落到道边,不知点燃了谁家的柴火木墙,又是一阵噼啪脆响。
  “雪鹰!”
  顾湘高声道。
  雪鹰应声而出,伸手揽住顾湘,唰一下落在道边的民宅顶上,登高望远,顾湘一眼看去就看出起火点在范家祖宅处。
  诸般杂念闪过,顾湘此时却顾不得探究原因,春日里风大,京城左右民宅又都是木制的,防火做得再好也极容易引火,此时已经有半条街的百姓都遭了殃。
  顾湘深吸了口气,脑子里的杂念清空,努力把当年上学时,做志愿者时,参与和举行各种活动时,曾经系统地学过的各种消防知识, 火灾求生知识通通都给挖出来。
  老狗一行人已从各处搜集到所有能盛水的东西,连瓦罐都不曾放过, 顾湘也没时间多思虑, 先迅速把人分成三队,一队去准备各种器械,一队疏散清理交通,顺带着把伤员挪走,另一队直接去救火。
  “王哥,你自己调整!”
  老狗应了声。
  他手底下的护卫多数是勇毅军出身,论起服从性,就是京城那些官差也不能比。
  此时此刻,张捕快和开封府的衙役,跟着巡防营的官兵们在街上穿行,浑身都是冷汗,嘶哑着嗓子拼命喊叫,可他脑子里一团乱,嗡嗡地响,其实根本不知自己在叫什么。
  他不禁想起去年那两场大火,几乎烧毁了小半个京城的大火。
  那两场大火过后,死伤的百姓数都数不过来,他做了大半个月的噩梦,每天晚上都是一身一身的冷汗。
  到处是哭喊声,张捕快头都要炸了。
  他身边的这些衙役们,还有巡防营的士兵们,扛着水桶一路跑一路漏水,半路上还和往外逃的百姓乱碰乱撞,全是混乱,吼了半天,这些家伙也听不懂,分不开,还没赶去救火的地处,就已经有伤损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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