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节
云哥正沉吟,旁边汤饼店里就传来一声呼唤——“云哥,你这又是赌了一宿?别仗着年轻就这么折腾身子,否则早晚有你的亏吃。”
是老张那张慈眉善目的脸。
云哥翻了个白眼,摆摆手大跨步地走人。
为了三公主能开怀一刻,便是那个顾湘真是生就三头六臂,是上天亲女降世,他也要她一辈子跪伏在公主面前,翻不了身。
想到三公主只在他一人面前,流露出真性情,流露出自己的软弱,忧伤,怨恨,一向不知道什么是心软的他,也能感觉到胸腔里热流涌动,一颗心早化作了春水。
老张捂着自己的老腰,趴在窗口上看着云哥的背影:“哎,这些小孩子们真是让人头疼。”
京城明面上的乞儿里,到有三四成都是云哥的人,这小混账拿了家里给的本钱经营了一大摊子生意,却惯来不喜欢走正道,整日行些歪门邪道。
偏当年郡主娘娘在时留下的家底,也有一部分不在明面上,这摊子事,总要有人管束,云哥天分出众,不光武功练得好,脑子也好使,接手之后很快就把生意做了起来。
一开始他们就没多说什么,结果等惊觉云哥这小家伙行事越来越不懂规矩时,他们这帮老人,却是想管也管不了了,他们年纪越来越老,小一辈却是风华正茂,精力旺盛。
老张看着云哥的背影,就不由想到洛风。
洛风比云哥大八岁,但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当时郡主娘娘总抱着他们这帮小娃娃四处走,走到哪就带到哪儿,还常夸他们两个长得好,说将来一定是风靡京城的美男子。
郡主娘娘平时就爱同他们开玩笑,说些寻常贵女们不大会说的话。
说起来,郡主娘娘真是挺喜欢小孩子的。
洛风当时已是少年,对郡主娘娘的记忆很深,感情也深,云哥当时还是个孩子,十六年时光一闪而逝,他怕是已忘了当年的恩主。
想起旧事,老张不禁会心一笑,自从顾庄的那位进了京城,表面上好似一切如常,可暗地里却是风潮暗涌,老张有时候半夜醒来,察觉到那股子暗流都是浑身冒冷汗。
洛风这小孩领着一伙人,坚决认为当年的事出了差错,宫里那位不是正主。一直上蹿下跳地要证明这件事,可证据哪有那么好找?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佐证,根本不能拿到台面上去说。
三公主的身份尊贵,深得陛下宠爱,前些年他们这些故人怕她受了委屈,尽可能地想给她提供帮助,一来二去的,老牛家,老冯家的小辈都被三公主收服,老牛,老冯也跟丢了魂似的,一门心思把三公主当郡主娘娘一般。
老张到不是瞧不上这俩憨货的忠心,论忠心,他张佐也绝不输于人,可他忠心的那个人,是英武果敢,聪慧敏锐,心肠天下第一好的长荣郡主高六合。是他家的大娘子!
即便三公主真是郡主的女儿,但她也不是自己赋予所有忠心,将性命托付的那位恩主,何况这位三公主的身份是真的存疑,洛风说的那些话,老张是相信的。
有些时候,有些东西,没有什么实证,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对于某些事,感觉很重要。洛风未曾与三公主接触前,一心一意要保护郡主娘娘的血脉,可真正接触了之后,却特别抵触,当初是洛风一门心思要把郡主娘娘留下的人脉,一丝不差地交到三公主手里,后来也是他,明着暗着非留一手不可,鼓动了好些老人一块儿折腾。
洛风是个单纯的孩子,但他可不是傻子。
反而是云哥,到像是傻子。
在这傻子眼里,三公主只在她面前展露真性情,她的那些恶意,在他眼里,心里,也是委屈,是伤痛,是孤独。
“哪来的那些个矫情!”
那一切,分明都是宫里那位做给云哥看的,云哥以为他做的那些事,都是出自他本心,是他想为那位主分忧,但其实他们看得出,云哥分明是着了道,他已如提线傀儡,在人家手里操控着。
这也是老张认同洛风的话,认为宫里那位身份存疑的缘由之一,外人皆说三公主性情坚韧而又温柔,性情平和,但老张他们离得近了,便知这些话不尽不实。
那位公主的心要是狠起来,可是分外吓人。
老张叹了口气:“是不是该见一见我们这位顾家小娘子了?”
他不是不想见人,只云哥盯得紧,这阵子三公主也很紧张,他担心自己的人一旦接触顾家小娘子,那边就不再是这些杀伤力不大的小动作,云哥这小子,是真敢下杀手!
“也不知从哪染上的凶戾!”
云哥这会儿就坐在‘顾记’后厨侧上方的屋檐上,手里端着碗从张家汤饼店里顺出来的汤饼,一边呼噜呼噜地吃,一边盯着厨房外。
他的目光穿过阔朗的窗户,落在正在窗边炸鸡的顾湘身上。
第三百六十九章 心思
灶里的火烧得很旺。
火焰熊熊。
顾湘的脸在火焰的照耀下微微有些红,眉眼温婉动人。
云哥心里一跳,随即蹙眉,忽然就有一种极强烈的危机感,她的相貌——
这个女人的相貌真让人生厌。
云哥闭了闭眼,按下心口突然冒出来的强烈的不安,猛地睁开,目光灼灼地盯视过去。
他现在唯有一个念头,这张脸不应该存在!她凭什么长这样一张脸?可以说当初害死郡主娘娘的人里,也有她的娘亲,现在她却凭着和郡主娘娘的血缘关系,到长了一张酷似娘娘的脸。
云哥只要想到三公主看到这张脸以后,该有多么难过,他就恨不能现在便一刀划过去,把这张脸划得支离破碎。
当年长荣郡主还在世时,他年纪还小,现在其实已不太记得郡主的音容笑貌,但感觉仍在。郡主爱开玩笑,爱逗着他们这些小孩子玩,身上一点架子都无,他也很喜欢郡主。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记忆又不深刻,其实论忠心,他远比不上家里那些长辈们。
他本来也没想着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消耗在为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尽忠上。初被阿爹送到三公主面前时,他还觉得很烦,不过多少认为可以借用一下这位公主的身份,至于忠心什么的,他也不知自己能有几分,反正只要不损害自己的利益,给这位做点事到也无妨。
而且那不过是个年幼的女孩子,到底最后谁能掌控谁,到还不一定。
他是这么想的。
奈何这世间的事,本也没有全按照计划进行的道理,人心更是没办法提前预设,遇见了三公主以后,他那些个小心思渐渐就都没了,一心一意地只想让三公主这辈子都快活地活着。
为了这个,他可以是人,也可以是鬼。
云哥眯着眼死死盯着灶台前的顾湘,现在他离这丫头就很近,如果他想,这会儿便能让她整个脑袋都掉到油锅里去。
一念闪过,云哥忽然屏住呼吸,只觉毛骨悚然,背脊上瞬间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全身的肌肉紧绷。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视线先落到顾湘那双明媚的眼睛上。
顾湘一手撑着窗户,半抬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他心里一突,刚才略带点轻蔑的想法登时像夏日烈日下的积雪,眨眼间就连点痕迹都没了。
其实给他威胁的并不是顾湘,只是这会儿看到顾湘这样的眼神,他心里竟抑制不住地升起些恐惧。
他也说不出来,只是——顾湘看他,没有任何的戒备,更不要说害怕,哪怕他从来都知道怎么拿表情,气势来吓唬人,就像他刚才做的那般,可他现在却感觉到,无论他怎样张牙舞爪,怎样提升气势,心中有多大的凶戾气和杀气,他都吓不到眼前这个平凡的女子。
在眼前这女子的眼里,他这个立在屋顶,提着一把刀,凶神恶煞,正不间断地散发杀气,并已经起了杀机的男人,和道边寻常的小贩,茶楼酒肆里的看客,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他或许有些有趣,或许能在他身上看到一点热闹。
这难道不让人恐惧?
要是屠夫正拿着刀朝一头羊下手,那羊忽然抬头看屠夫,就像看旁边邻居家的鸡鸭似的,屠夫难道就不会害怕?
云哥猛地移开目光,朝着让他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开始咯吱咯吱作响的,叫嚣危险的家伙看去。
他到宁愿直面危险和死亡。
雪鹰抱着剑,盯着旁边的楼顶,神色冷淡:“拆了。”
顾湘:“呃,有点贵。”
雪鹰:“……那宰了?”
顾湘犹豫了下:“他要是下来动手,到时候再说吧。”
防卫过当致人死亡,还是这样的做法,她更容易接受。
虽然好似眼下这个时代,江湖上每天都有人死去,就是京城这等地处,暗地里也潜藏着一张大网,每天不知有多少人死了都没地儿去埋。
有人这么嚣张地站在屋檐上盯着她看,目露凶光,杀气沸腾,光这一点,就是杀人有理。
而且他们刚遭遇了一波蛇灾,哪怕现在那些蛇变成了珍贵食材,他们也是受害者。
雪鹰眨了眨眼,目光冷淡,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伸手握住背后的剑鞘,或许她可以练剑时不小心打到石子,或者竹竿,这些东西飞出恰好将旁边高高在上的那位抽下来?
然后自己就可以把擅闯民宅,意图行凶的恶人就地给剁掉?
顾湘莞尔,拿筷子夹起一根大鸡腿,搁在盘子里控干净油,拿旁边的油纸包住,举起来吹了吹,轻轻塞给雪鹰。
霎时间,雪鹰脸上的杀气就散了。
“好吃~”
养的半大的小鸡仔柔嫩骨脆,先拿上好的卤料卤水卤上一遍,捞出来在面粉里滚上一圈,放入八成热的油里头小火慢慢地炸,炸得通体金黄,刷上一层孜然粉,辣椒粉,咬一口骨酥肉烂,那滋味简直香得不成。
雪鹰登时就把所有的精神都搁在鸡腿上,除了杀气!
云哥小心地喘了口气,闻着随风飘来的浓郁的炸鸡的香气,感受着无处不在的浓烈杀机,那滋味,当真是销魂至极。
闹得他四肢麻痹,连动都动弹不得。
一口气炸了二十几只鸡,把油重新滤干净,顾湘又把蛇肉切好,腌制入味,滚上一层淀粉的蛇段扔进去炸,炸到焦黄,一咬酥脆为止,这炸过鸡的油再来炸蛇肉,别说,味道相加,竟不是简单的一加一大于二,分明更是独特。
外头一群排着队等着预定蛇菜的食客,闻见这股子香味,口水都要流出来,肚子里咕噜噜一通乱叫。
林枫和好友田飞刚排到前面,按照指点慢吞吞地走进大门,上了鹅卵石的小径,朝着里面走去,越走,香气就越发浓郁。
不多时就听旁边漂亮的使女笑道:“两位客人要定什么菜?是让我们代选食材?还是亲自去瞧瞧想吃哪一条?”
林枫脑子有点懵,目光牢牢地被吸引在顾厨面前案台上,上面一排摆放得又整齐又漂亮的蛇段正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他一时反应缓慢,“选食材?”
“是。”
“啊,那我也选一条。”
第三百七十章 怕不起来
林枫扭着脖子,目光在顾湘灶前的案台上流连不舍。
虽说离厨房还有一段距离,又隔了一层窗,他看不清楚,可越是这样的不清楚,配上半空中滚滚袭来的香味,越是让人心神动荡。
金灿灿的肉段码放得整整齐齐,油脂噼里啪啦作响。
金黄的炸鸡挂在架子上,浓香满园飘飞,林枫甚至能听到院墙外的食客们吞口水的声响。
他自己更是目眩神迷,完全不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顾湘挑眉一笑,就见家里的小厮特别尽职尽责地把林枫牵引到厨房外的竹筐旁边去。
林枫还扭着头盯着案台上的炸货,被叫了两声才回头,扭头一看,登时心跳都停了一下。
硕大的蛇头正好对着他的脸,冰冷的瞳孔中仿佛能看到他惊恐的表情。
旁边小厮到是十分热情,一把抓着蛇的七寸还提溜过来凑近些给他看:“这条如何?它最活泼,瞧瞧,鳞片也亮,不过有点长,价格要贵一些,那边几条也都不错,肉质特别鲜嫩,昨晚我们把它们的兄弟姐妹做了几条,滋味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