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并无人理会她。
  “停车停车停车!我肚子疼,憋不住了!”宋时祺不依不饶,连续不断拍着车壁。
  头顶忽地一空,一张凶狠狰狞的脸俯看她们破口大骂:“吵什么吵,要尿就地,再吵老子办了你!”
  宋时祺身子往后缩,努力躲避着唾沫芯子,只听头上的人啐了一口,“嘭”的一声关上了车顶板。
  姐妹俩下意识瑟缩着抱在一起,恐惧到了极点。
  这时车厢外想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哥,那俩姑娘,真能办喽?”
  就听“啪”的一声,随后就是问话者的惨叫,“哎哟大哥您轻点儿!昨儿个头上的包还没消肿呢!”
  “长点脑子,把她们办了你还能要到金子不?啊?啊?”
  这声音虽刻意压低了,似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但靠着车壁的宋时祺还是听得分明。
  金子?不说银子、钱财,只说金子,那必定是知晓她家情况的,至少在京城待过!
  思及此她心里越来越凉,大张旗鼓把黄金之事过到了名录上,确实保证了他们一家人的安全,然而财帛动人心,防得住君子可防不了小人,若是没猜错,这两人是想绑架她们姐妹获取赎金的。
  “也不知姨母怎样了……”姐姐眼里满是担忧。
  “若是要赎金的话,绑了我们应该就不会再动姨母,不然他们在船上就能动手了,如今他们肯定会将咱们藏起来,找爹爹拿黄金出来赎人。”
  宋时祺轻声宽慰姐姐,身上一阵阵发冷,其实她也不确定姨母会不会有事,不过有桓夫子在船上,应该不会有事吧。
  “姐姐,我们不能让他们藏起来,也不能让他们去威胁爹爹,”她凑近姐姐耳朵,“我们要找机会逃走。”
  宋时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并未落下,她坚定地朝妹妹点点头。
  马车行进了不到半刻钟,就听天空几声炸雷,隐隐有几道闪电闪过,没多久,暴雨倾盆而下,瓢泼般的雨水从车缝里灌进来,衣裙很快又湿了,宋时祺冷得牙齿直打颤。
  暴雨冲刷过的小道泥泞不堪,逐渐难以前行,只听“咔哒”的木头断裂声,马车轰然向左边倒去。
  宋时祺被姐姐护着头,两人冲破了并不坚固的车厢壁,直朝外栽去,好在掉落的地方是一丛茂密的灌木,她们并未受伤。
  “姐姐,快,我们逃!”宋时祺当机立断,趁前头驾车的两人还未爬起,连滚带爬拉着姐姐往一边的密林里钻。
  暴雨如注,四下漆黑一团,两人摸索着朝远离方才马车行驶的那条小路的方向疾走。
  “别让她们跑了,快给我追!”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是那个面孔狰狞男人的声音,即便在暴雨中也能听到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宋时祺原以为只有驾车的两人,没想到有一群人,不由拉着姐姐加快了脚步。
  后面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姐妹俩慌不择路,突觉脚下一滑,一个腾空,两人直直往下掉,宋时祺下意识将姐姐搂进怀里,两人翻滚下落,忽觉左侧额头一阵剧痛,昏死了过去。
  桓翊与霍轩在苏州近郊经历了一场恶战,总算把流匪中的二号人物,也就是胡泰的弟弟胡福和一众盘踞苏州多年,混迹在下九流之中的流匪恶霸们连根拔起。
  还未喘口气,就听曲六来报,扬州那边出事了,姨母谢宛在那艘客船遇袭,好在桓家护卫拼命抵挡并无大碍,而宋家姐妹俩在南大街附近的一家民舍里被劫走。
  桓翊心脏都好似停止了,待反应过来墨三禀报的意思,疯一般地拉过一匹马,爬了几次才跨上马,猛抽一鞭,朝扬州方向疾驰而去。
  霍轩还算理智尚存,但也仅是尚存,他一把揪住曲六衣领,“人在哪丢的?可有线索?去追了吗?”
  “说是……说是毫无踪迹,但那家民舍的主人抓住了,正在审问。”曲六也知事情的严重性,如此层层防护,两个大活人竟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若宋家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家公子……
  霍轩闻言立刻松了手,拉了马去追桓翊。
  停靠在扬州码头的那条船成了审问犯人的地方,桓翊盯着手里那盏羊角灯,听着旁边凄厉的惨叫,修长手指骨节凸出,显将那宫灯的手柄捏成齑粉,片刻又蓦地松手,拇指在竹制手柄上轻轻摩挲,那是她碰触过的地方。
  她说她最爱羊角宫灯,结婚头年那个上元节,他从扬州赶回来,给她带了一盏羊角灯,她爱不释手,为何为了一盏灯,找到天黑?
  她……想起来了吗?
  胸中某些情绪几乎压不住,他兀的站起,不能再等了,“墨三,找一张扬州附近的舆图,曲六,召集人马!”
  舆图来得很快,桓翊细细扫了一眼,用木炭圈出三处山地,“这三处,拉网搜!”
  刚进来的霍轩有些疑惑,“为何要搜山?没有线索指向这些地方。”
  “在京城索取赎金的消息未到京城前,胡泰必定想方设法躲藏起来,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声东击西,布置了重重真假难辨的埋伏,就是为了避开我们。此刻人质到手,我想……他应该会躲到他最擅长躲避的地方……”
  “他占山多年,确实只有在山里才能如鱼得水,”霍轩思量一番给予些许肯定,“可万一……”
  万一他猜错了呢?
  桓翊有种强烈的直觉,他必须去看一看,他必须亲自找到她,“那你留在此地继续审,我进山去找,有消息即刻报我!”
  言罢人已出了船舱。
  “哎哎,没说不去!”霍轩无奈跟上。
  第31章 新婚之夜入梦来
  ◎花光晴漾漾,山色昼峨峨◎
  宋时禧再次从颠簸的马车里醒来, 她颤抖着胡乱朝四周抓着,“祺姐儿,漾漾, 祺姐儿!”
  无人回应。
  此时暴雨已停歇, 清冷的月光透过车顶缝隙斜斜射进来,宋时禧适应了一阵,朝车厢四周看去, 车厢的对角处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她急忙爬了过去。
  “祺姐儿!”
  果真是妹妹,她伸手抱住她就觉她浑身滚烫, 发烧了?
  她使劲扳过她的身子, 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手里滚烫,却一片湿滑黏腻, 宋时禧颤抖着将手伸到自己的鼻下嗅了嗅, 是血腥味。
  “祺姐儿, 祺姐儿!”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轻轻拍着她滚烫的脸试图将她唤醒, 可妹妹瘫软着靠在她怀里,鼻息微弱, 一动也不动。
  ***
  新婚夜, 红烛双辉欢合衾,玉堂金屋听娇莺。
  真正的礼成之后, 宋时祺窝在桓翊怀中,芙蓉面上红潮还未褪去, 眼眸却明澈灿然。
  桓翊轻吻她的额头, “还痛不痛, 睡吧……”
  宋时祺羞怯不已,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怎么不痛,夫君方才也太……”
  桓翊听着逐渐低下去、细不可闻的声音不由失笑,梦寐以求的人儿在怀,他真的已经十分克制,“是我的不是,下次我再轻些,漾漾,唤我朗怀可好?”
  “你怎知我小名叫漾漾?”宋时祺双手撑住他胸口,好奇地抬起头来看他。
  桓翊脸上闪过丝尴尬,这是他时常听壁脚听来的,此事实非君子所为,该如何跟她解释呢?
  犹豫间宋时祺已经替他想出了答案,“啊,夫君是不是听爹爹这么唤我的?”
  “嗯……”看着她莹亮纯澈的眸子,细软的发丝贴在凝脂般的皮肤上,他再次心猿意马,攫住樱桃般红润的唇,轻点几下,声音从鼻尖呼出,“漾漾,唤我朗怀……”
  “朗怀,可是‘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的意思?”宋时祺与他鼻尖相贴,好似有问不完的话。
  “嗯。”桓翊再次轻啄一口。
  “那夫君……噢朗怀可知漾漾是何意?”
  她一瞬不瞬盯着他,眼里满是崇拜和期待,桓翊唇角勾起,“可是‘花光晴漾漾,山色昼峨峨’?”
  “嗯!果然没有夫君不知晓的!爹爹说那是他们在安平县扎稳脚跟以后头一回带阿娘出游,两人皆是沉醉于春日湖光山色,那时爹爹说若是再生一个女儿,定要取名叫漾漾,回去不到半年母亲就怀了我……”
  宋时祺在桓翊宠溺的眼神里说个不停,从她的小名讲到幼时趣事,从家人讲到自己多年珍藏在百宝箱里的物件……
  桓翊听得认真,心中怜惜万分,她那么苦,想要与他分享的却只有甜。
  “周婶娘总说我顽劣不堪、不学无数,我才不理她,他家的宋锐虎可笨死了,九连环也不会,朗怀你幼年时玩九连环吗?我最擅长了,可惜爹爹给我做的那一副被宋锐虎踩扁撵断了,我舍不得,放进了百宝箱……”
  “百宝箱里还有什么?”
  “还有羊角宫灯啊,那是爹爹在扬州买的……还有陶制的小鸟哨,声音又脆又亮……还有核雕,我最爱核雕了,爹爹时常亲手刻,后来伤了腿便再也不刻了,姨母说杭城有十分厉害的手艺人,在核雕里置了机关,还能藏东西,真想瞧瞧是什么样的……”
  “还不累?明日可要早起。”桓翊有些无奈,他原本心疼她,怕她累着,可她好似乐此不疲。
  她不知她每一次长睫的忽闪都恰好拂过他的脸,独属于她的少女幽香无时不刻不在扰动他的心。
  “我……”宋时祺瞪大了眼睛,长睫如蝶翼忽闪了一下,她好似有些懂了他眼里话里的灼热意味,她乐于向他分享她的一切,可思及适才鸳鸯被中的辗转翻覆又羞赧不已,一时好似说“累”或“不累”都不对。
  “嗯?”
  浓重的鼻音混合着他的气息在耳边炸开,只觉身上一重,他又压了上来。
  “夫……夫君……”
  “唤我朗怀……我轻些……”
  ……
  第二日认亲过后,桓翊临时被属下叫走,他将她送到他们居住的迎曦院门口,宋时祺不舍,拉着他的手指不肯放。
  桓翊轻拂她的鼻尖,耐心哄了一阵宋时祺才松了手。
  “我很快回来。”他凑近她耳朵说了一句,再也不忍与她对视,转身快步离开。
  宋时祺回到正院,才坐下就听丫鬟禀报颜嬷嬷来了。
  “叫进来吧。”颜嬷嬷是婆母桓夫人的心腹,她自然不敢怠慢,起身相迎。
  颜嬷嬷双手托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瓷碗,她天生的三角眼,此刻笑容堆叠,反倒显出些狰狞的面相,宋时祺心中害怕,只一眼便不敢再与之对视。
  “少夫人,这是少爷特意为您向夫人求来的汤药,不伤身,连服一月往后便无后顾之忧了,”颜嬷嬷放下托盘,端起那只瓷碗递到宋时祺面前,“快趁热喝了吧!”
  宋时祺记起今晨他对她说的话,不觉羞红了脸,他说怕她年纪小太过早有孕危险,特问母亲要了避子汤药喝着,等晚几年再怀。
  她抬手将药递到唇边,有些烫,于是放下准备凉一些再喝。
  “祺姐儿!”这时王如筝从外头冲进来,神色焦急,“你喝了吗?”
  “还未喝,怎么了?”宋时祺有些诧异。
  “那个……”王如筝面色极不自然地瞟了一眼直立一旁的颜嬷嬷,欲言又止。
  颜嬷嬷有些不耐,催促道:“少夫人快些喝了吧,奴婢还要回去复命,这药金贵着呢,若不是少爷求夫人的,夫人万不可能拿出来,喝上一个月,人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便能轻松绝了子嗣,到时候便能尽享床笫之乐了。”
  “当啷”一声,宋时祺手一抖,瓷碗就从手里落到了地上,宋时祺顾不得从衣裙上渗到皮肤的灼烫,她以为她听错了,“绝子?不是避子?”
  “自然是绝子汤,少夫人怎的这点规矩都不懂?您瞧瞧这么金贵的汤药就浪费了!”颜嬷嬷瞪了她一眼,没有丝毫尊重她的意思。
  “可是夫君说是暂时避子用的……”
  “避子?若是避子药还要劳动少爷去求夫人,嗨呀少夫人哟,奴婢知道少爷是心疼您的,怕绝子药伤身才特意求夫人要了此药,您看您还不知好歹给打翻了,”颜嬷嬷招来一个丫鬟,“去吩咐厨房再熬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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