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节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乌拉那拉氏回忆起自己和皇上的关系，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系降到冰点的呢？
大约是大格格没了的时候。
大格格是四爷的长女，是他唯一养活的亲女儿。大格格是李氏生的女儿，自幼很得四爷的宠爱。福晋乌拉那拉氏对于这个庶女十分宽容，不说是跟亲娘一般的万分体贴，起码是饮食、衣裳和首饰供应足够。
大格格出生的年份并不好，她生得太早了。她生于康熙三十四年，和她同龄有直郡王府的格格们。大格格的堂姐妹大多被圣祖爷指去抚蒙，四爷好不容易才让大格格获得留京的机会。
大格格在成年之后嫁给福晋乌拉那拉氏的族侄，乌拉那拉兴德（满人音译，又作“星德”或“性德”）。大格格没能活到生父成为天下之主的时候，她死在康熙五十六年。大格格没了的那一年，她年仅二十三岁。
四爷认乌拉那拉氏家族没有善待大格格，害得大格格早死。明明府里好好长大的姑娘，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
当年的福晋乌拉那拉氏百口莫辩。
得知大格格死讯的那一日，四爷走进来后院，福晋整个人跪在地上，她艰难地说着：“妾身有罪……”
她不知道是家族不敬，害得大格格早死，还是大格格本来体质虚弱，注定活不到白头。她想起四爷的血亲妹妹，宫里的五公主。五公主也没去抚蒙，她被皇上赐婚给佟家的舜安颜。五公主婚后去世的时候还不足二十岁，身为亲兄弟的四爷有去责怪过妹夫舜安颜吗？四爷敢去责怪宫里的佟贵妃吗？
福晋心想，五公主尚且如此，大格格的命难道还比皇上的公主更贵吗？
爷不敢为亲妹妹出头，如今却气都撒在她的身上！
自此之后，夫妻之间的情分越来越淡，几乎没有。在畅春园里，皇后乌拉那拉氏艰难得睁开眼睛，她想起自己活了这一辈子，浑浑噩噩的，到头来儿子没了，丈夫的爱意也没有得到。她还想为弘晖争取一下，好让后人不要忘掉她的弘晖。不然她一走，没有人再记得弘晖了。
皇后捧着一盏普洱茶，浅浅地喝了一口。她其实更爱喝六安瓜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习惯喝普洱茶。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问：“皇上还记得吗？皇上还记得弘晖是什么样子吗？”
“弘晖生得像皇上，眼睛像皇上，鼻子和嘴巴却长得像妾身。”不等萧靖回答，皇后乌拉那拉氏接着说，“弘晖打小就聪明，他的书背得又快又好。妾身以前待他太严苛了，其实弘晖也很喜欢养小狗，他的性情跟皇上很像。”
有一次，皇后乌拉那拉氏看到九阿哥追着百福跑，恍惚间以为大阿哥回来了。八岁的大阿哥也是这般模样，小孩爱笑爱跑，跟小马驹似的横冲直撞。小孩的嬉闹声很响亮，快活地仿佛要掀翻紫禁城的天空。皇后定神一看，九阿哥开着一辆怪模样的小车，这是大阿哥当年没有的。
小孩看到她，笑闹着冲过来，撒娇道：“皇额娘，我饿，我想吃点心——”
皇后乌拉那拉氏牵着九阿哥的小手，带着他进去坤宁宫。她用帕子擦干净手，给小孩喂了好几块点心。皇后看着九阿哥吃得香甜，她愣了一下神，她在想什么呢？
她想啊，要是弘晖活着，指不定大阿哥的孩子都跟九阿哥一样大了。
她也是当祖母的年纪了。
走到人生最后的时刻，皇后乌拉那拉氏对着皇上深深地跪拜下去。她流着泪说：“臣妾这一生一无所得，最后唯有两个心愿。臣妾希望皇上长命百岁，您看着哪个孙儿妥当，便给弘晖过继一个嗣子。臣妾观九阿哥聪颖孝顺，要不是臣妾年老体衰，臣妾定要把九阿哥抱养到自己身边，让弘晖也好有一个嫡亲兄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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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章 四爷不熬夜（52）
◎清世宗的皇后薨了◎
除了当事人, 没有人知道皇后和皇上最后说了些什么。
第二日，九阿哥从皇宫出发, 直接骑马前往畅春园。后来有史官记载, 形容当时的九阿哥“当街策马”“神情癫狂”。
小灯泡穿着常服，因为骑马来得快，辫子直接圈在脖子上。他冲进去皇后乌拉那拉氏住的春晖堂, 皇后刚用了药，她的脸上泛起一阵不太正常的红运。大约是药力发作，这会儿她倒是有些精神。
她坐起来, 看着身边的人都是一脸紧张的表情。
乌拉那拉氏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身边的宫人们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他们担忧自己会因为没有照顾好皇后而受到责罚。
皇后看到门口的男孩，他跟弘晖长得真像啊。九阿哥穿着檀色的常服, 腰间配着翠色的玉佩。他的神色有些紧张, 担忧地看过来。
“皇额娘——”
这是小灯泡第一次面对旁人的离世，皇后一向待他不错，他有些想哭。他揉了揉眼睛，刻意放缓了声线：“皇阿玛叫我过来陪陪您，今晚我不回去了，就在园子里住下。”
“好孩子。”皇后乌拉那拉氏露出来一丝笑意，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不少, “九阿哥爱吃什么，今日你点菜吧，都点你爱吃的。”
“好哦。”小灯泡应了一声。
只要是身体健康，这个岁数的男孩就没有不能吃的。外头的天气开始转凉, 小灯泡点了一道清炖羊肉汤, 热乎乎的汤喝起来特别舒服。他又点了一道笋炒肉丝和樱桃烧肉, 点心要的是如意卷和山楂糕。
吃饭的时候，皇后乌拉那拉氏没什么胃口，她的筷子几乎没有动过，她只是瞧着面前的男孩在吃。九阿哥尤其爱吃那一道酸酸甜甜的樱桃烧肉，汤汁里的樱桃几乎都烧化了。九阿哥拿那个肉汤拌饭吃得特别香，他见皇后总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给嫡母舀了一勺樱桃烧肉，道：“皇额娘，这个菜好吃呢，您也尝尝。”
“你大哥也爱吃樱桃烧肉。”
皇后乌拉那拉氏突然说了这样一句，她刚说完，自言自语道：“都是兄弟，口味之间有相近之处，也是有的。”
她越瞧着九阿哥，越是移情。原因无他，弘晖没了的时候，当年的大阿哥正跟如今的九阿哥一般大。
天意弄人。
一顿饭下来，皇后乌拉那拉氏没吃多少，饭菜多半进了小灯泡的嘴里。她拿出来好几件裁好的衣裳鞋袜，便要九阿哥换上。因为年纪小，小灯泡与皇后之间没什么避讳的。小灯泡在屏风后面换了衣裳，又换了新的袜子和靴子。
九阿哥本来就生得好，唇红齿白的，秃头也能称得上“可爱”二字。再加上孩子有几分机灵，仪态不错，便衬得人更好看了。
皇后忍不住赞叹：“真精神啊。”
乌拉那拉氏开始胡思乱想，弘晖若是活下来了，他穿着新衣裳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
弘晖已经死了很多年，他留在皇后心中的形象永远是一个八岁的男孩。在皇后的脑海里面，弘晖的脸和九阿哥的脸开始慢慢重合。
小灯泡穿着新衣裳，乖巧地坐在皇后身侧。皇后竟然让宫女举起妆镜，她要亲自替阿哥梳头。乌拉那拉氏握着玉石做的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手下的头发又黑又密，充满健康的光泽。
“额娘给你做了一顶新的瓜皮帽。”乌拉那拉氏给小灯泡的辫子末端编上碧玉坠角，然后亲手给小孩戴上瓜皮帽。她很高兴地说：“阿哥喜欢这顶帽子吗？”
小灯泡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知道皇后这是病入膏肓。
她把他当成大哥了。
小灯泡扭了扭脖子，他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喜欢，儿子最喜欢额娘做的帽子了。”
皇后乌拉那拉氏瞧着打扮好的“儿子”，感觉心满意足。她摸了摸阿哥的脸，脸上露出倦意：“阿哥先去看书，额娘等会儿叫人去给你送些点心。阿哥吃过宵夜，早些歇息，明日你还要上学呢。”
“嗯。”小灯泡闷声应了。
他穿着不属于自己的新衣裳，戴着不属于自己的新帽子。他知道皇后不是为他做的，而是为大哥做的这一切。他在侧厅歇下，然后半夜里听得宫人们惊叫——
“皇后娘娘薨了！”
九阿哥披着外衣闯进去乌拉那拉氏的屋子里面，只见皇后身上没有一点儿热乎气，可见走了有好一阵子了。大约是皇后怕吓着他，特意让他去“读书”和“歇息”。她走得很快，兴许没受到痛苦，表情并不狰狞。
小灯泡跪在地上，大呼：“皇额娘！”
畅春园内敲响丧钟，消息飞快传回去宫里，萧靖立刻派人把皇后的灵柩移回宫中。九阿哥从畅春园出来，他一路护送皇后的灵柩，头一回披麻戴孝，看起来蔫头蔫脑的。
弘昼听闻九弟是从畅春园里面出来的，肯定知道许多内情。他披上素服，小声地跟小灯泡打听消息：“皇额娘去得匆忙……这是怎么一回事情？”该不会是皇后遭人害了吧？
“皇额娘病了许久，能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小灯泡揉了揉眼睛，“如今皇额娘回归极乐，也许是一种解脱。”
弘昼露出伤心的神态。
在这个宫里，不管是不是真伤心，反正都该要哭一场的。最先来哭灵的在京的阿哥们，三阿哥在草原，四阿哥去了西北，暂且不算他两人在内。弘昼左看右看，眼下他居然是最年长的阿哥，他应该在皇后的丧仪上面领头！
弘昼：糟糕，为何现在是他出头？
五阿哥从小明白一个道理，枪打出头鸟，他是不愿意出风头的。他瞅着匆忙赶来的八阿哥福惠，可惜八阿哥跟皇后的感情不深，福惠哭得不够伤心，只是艰难地挤出几滴泪水。
弘昼：我看福惠努力得连眼屎都快挤出来了。
弘昼：唉。
小灯泡倒是哭得有几分真情实感，因为皇后待他好，她还给他做新衣裳和新帽子。三位皇阿哥都跪在皇后的灵柩前面哭着，妃嫔们也要过来哭灵。位份最高的齐妃和华妃哭得梨花带雨，但是二人的心底到底有多少悲伤，不见得有。指不定有人想着皇后没了，自己兴许能当继后呢。
很快，皇上大步走进灵堂。
皇上是何等尊贵的人，倒是没有人要求皇上一定要为皇后痛哭流涕。孝敬沉着脸，当众宣布：“皇后生前曾与朕商量，欲抱养九阿哥为坤宁宫养子，遗私产于九阿哥。朕观九阿哥孝心可嘉，可代朕主持朝夕祭奠仪式。”
此消息一出，不亚于在灵堂上丢了一枚炸//弹！
皇上人忙事多，自然不可能整天守在皇后的灵堂。他有那么多个儿子，居然让最年幼的九阿哥代表自己，去参加皇后祭奠仪式。
凭什么啊？
齐妃生的三阿哥远在北方，齐妃即使有不满，她也不敢发表意见。华妃想说出来反驳的话，她的八阿哥比九阿哥还年长几岁呢，怎么皇上不把重任交给八阿哥呢？不过她转念一想，守灵祭奠是一个苦差事，自己的宝贝儿子可不能整日为皇后守着。
熹嫔钮祜禄氏想到自己生的四阿哥不在京城，她眼睛一转，没有说不妥。而惠嫔耿氏瞄向自己生的五阿哥，皇上不用成年的弘昼，却用一个小孩，这到底让她的内心有些不安。
弘昼觉得皇阿玛的安排没有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要九阿哥吃苦了，小孩子的身体不知道能否能扛住。但是能代表皇上去祭奠皇后……这样的任务既是苦，又是体面。
皇上的代言人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只有皇上看好的阿哥才能充当。
小灯泡哭得泪流满面，他没想到皇后竟然要把私产留给自己。皇后当年以皇子福晋的身份嫁入皇家，她的嫁妆可谓相当丰厚，是乌拉那拉氏家族以倾族之力准备的。只可惜皇后生的嫡子不在了，不然弘晖才应当继承皇后的私产。
皇后她图什么？
还不是图九阿哥的一个诺言，这是两人之间隐秘的约定，她希望九阿哥登基之后能追封弘晖为帝。此事并非没有先例，皇后翻遍历朝历代的史书，她终于找到唐朝奉天皇帝的例子。
如果弘晖活着的话……他应当能成为太子，成为皇帝的。
唉。
张嫣对于小灯泡亲近皇后乌拉那拉氏，并没有感觉到不满。她知道皇后待她的儿子好，她为皇后落过两滴眼泪。她想起大清后宫的那些皇后娘娘们，有儿子继承财产的可不多。
她私下问萧靖：“孝诚仁皇后的私产让理亲王得了？孝懿仁皇后的私产让您给得了？那么孝昭仁皇后的财产呢？她的财产叫谁得了？”
萧靖冷不丁地被人问到这个问题，他苦思冥想：“孝昭仁皇后钮祜禄氏……温僖贵妃是孝昭仁皇后的妹妹，可惜老十出生的时候孝昭仁皇后早已去世，孝昭仁皇后不可能有遗愿，说她的财产要留给十爷。”
皇上也不知道孝昭仁皇后的财产到哪儿去了。
这个得问圣祖爷才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所以康熙的钮祜禄皇后的个人财产到哪儿去了？她的财产也不可能留给温僖贵妃，因为温僖贵妃在钮祜禄皇后去世之后才进宫的。估计温僖贵妃进宫的时候，孝昭仁皇后的遗物早打扫得一干二净了。
我今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没有子嗣的皇后……她们的财产都到哪里去了？
总不会孝昭仁皇后的金银珠宝归老康所有吧？感谢在2022-04-12 22:04:52~2022-04-13 22:3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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