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盛良妍看他的样子真的好像很愧疚,就不由得笑出了声,不过转瞬便觉得不妥,又收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说:“和你说笑的,陈先生别介意。”
陈嗣安也恢复了一本正经地样子,正色问道:“如琢怎么样了?”
“让他在牢里呆着吧。”盛良妍咬了一口野果,有些涩口。
“可是姚大人只是眼下用了你的钱,一旦安顿了难民还是会报仇的。”
盛良妍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可是就算如琢出来,姚大人想要报仇也并不困难,还不如落个好名声,以后办起事也方便。再说他一时半刻也不敢动如琢。”
陈嗣安没说话。盛良妍却笑了笑:“陈先生是觉得我冷血?”
“没有,只是在想自己要是也有几分像盛阿姐的清醒就好了。”陈嗣安垂下了头。
“陈先生……有一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你苦读诗书,却不考取功名,是志在山水吗?”盛良妍知道自己这问的确实冒昧,可她太想知道答案了。
陈嗣安抬起头来,眼里出现一点光又转瞬消散,他说:“不过是无用之人读的一点无用之书罢了。”
“可是你明明精通治世之能,却怎么甘心偏安一隅呢?”盛良妍死而复生,恨不得一天都当成两天过,她现在就看不得谁蹉跎岁月。
陈嗣安却只是笑了摇了摇头,说道:“偏安一隅也未尝不可啊。”
盛良妍不再劝说,她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选择,只是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了,野果也吃个差不多,她说:“天不早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山林里晚间多野兽,回去会有危险的,我刚刚看那边有一间洞穴,我们可以天明再启程。”陈嗣安指了指灯火背后的一片黑。
盛良妍想拒绝。
可她……怕这次拒绝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和他单独在一起了,她知道自己不该抱有这样的奢望,她是个寡妇,年纪又大陈嗣安十岁,还有四个孩子,样貌也很普通。还有现在这个社会背景,她恐怕连和他多说一句话都是诟病。
所以……她还是点了点头。
就这一夜就好吧。
落了日的树林里,冷风习习,盛良妍身上的外衫还没干透,让她觉得格外凉。她只看着陈嗣安拿着火把走在前面的背影,那点光是黑暗中唯一的指引,看的盛良妍只想跟着他走……
等他们来到洞穴,陈嗣安就开始忙前忙后地收了稻草来铺床。盛良妍则在一旁看着火。等到陈嗣安铺好了草床,她才和衣躺下,她这才觉得这稻草松松散散,没有一点杂刺和硬木。
而陈嗣安此时正坐在山洞洞口,仰着头看月亮。
她看着他在想,原本她以为陈嗣安是书呆子,没想到还这样心细,所以他到底是怎样长大的人,要强迫自己把自己照顾的这样好呢?
陈嗣安的半张脸被柴火映亮,点点火光洒在他的鼻尖上,像是今晚朗照的星辰。
只可惜,这样无风无雨的夜晚,两个怀着心事的人都辗转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提出异议的话……这个美丽的月夜就过去了……有人的话,还可以……
第19章 捧场
江南和别处不同的就是冬天也有鸟鸣。盛良妍翻了个身,紧了紧身上的外衫,可还是睡意渐无,她坐起来一看,天已经蒙蒙亮了。
洞口没人,盛良妍提了提精神,坐了起来,才发现身上盖的是陈嗣安的儒衫。她拿下衣服,走到门口的火堆旁看了看,这火刚被熄灭不久,余烬还带着暖意。
陈嗣安是先走了吗?
许是怕人说闲话吧……也对。
可是她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却又不由地生出一种低落的情绪。
她故作无事的呼出一口气。她重新到河边梳妆一番,就算是好梦一场终散尽。
是该回去了……
。
今天的民冬县格外热闹,因为今天是德胜酒楼分馆的开业庆典,还是德胜美容会馆和德胜外卖社的开业庆典。
也许搁在前两日民冬县的百姓可能还有些好奇,不过这些别开生面的产业已经被盛良妍铺开了,所以百姓们也是屡见不鲜。只是德胜酒楼在民冬县久了,百姓们今天来看看这阵势,都不由得赞叹桂娘真是财力雄厚。
他们不仅赞叹,还闲话家常。
比如那些看着舞狮表演的百姓们,他们边嗑瓜子边议论道:“啧啧,还得是桂娘啊,你看那身段,真是风韵犹存……”
旁边的一位大叔应和道:“谁说不是,要说桂娘也是咱这响当当的人物,哪是什么程家那个恶婆子能比了的。”
“诶,你们还别说,我还以为那个盛良妍改了心性,真能干成什么大事呢?”说话的是不远处一个胖胖的婶子,她边说还边咧了咧嘴。
“人家不也捐了钱吗?还有不是说这饭馆也是要捐吗?”另外一个抄着袖子蹲在街边的人,边说边挪挪了地方。
“哼,听她说吧,你以为那老死婆子打扮打扮就能转了心性?她说捐钱,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要我说,她打扮这样,就是岁数大了,寂寞难耐,想勾个汉子养活她。要不就她———”胖婶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没别再说了!”
众人循声看过去,竟然是如烟红着眼眶现在街边大声说的。
几个人你推推我,我搡搡你,都不敢直视如烟。最后还是嗑瓜子的大叔扔了一把瓜子皮,说道:“哎……散了吧散了吧,谁摊上这样的娘也不好受。”
几个人没理如烟,就都悻悻的离开了。
如烟不知道自己伤心什么,就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抬头看了看曾经的饭馆,昨天自己还在里面忙前忙后,今天就成了别人家的,还比之前更气派了。
虽然她本就一无所有的,现在……哎。
忽然一个人走到身边一把拉起她的手,说道:“别哭了,娘带你吃席去。”
如烟转过头一看,竟然是盛良妍?
盛良妍看着如烟。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说不出的心疼,而如烟虽然骨子里倔强得很,可她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的样子。
盛良妍就这样窝着火气,拉着她绕过热闹的人群,进了新开张的德胜分号。
饭馆里面和外面一样也是热闹的非凡,甚至比盛良妍开张的时候还要热闹几分,毕竟现在暴雨刚过,绝收的农户和流民上千,能有这样的热闹谁都乐意来看看能不能占到便宜。
盛良妍也不见外,像到了自家一样,坦坦荡荡地进了屋。可她可刚一进门,桂娘就像嗅着肉的狗一样,昂首阔步走了来。
桂娘今日穿的像一身翠绿,像一块包了浆的碧玺,头上戴满了金饰,远看就是珠光宝气。她走到盛良妍身边,满面春风道:“哟,这不是盛老板,您来做客我可是蓬荜生辉,您跟我上座。”
盛良妍冷笑一看,一看这桂娘今年就没安什么好心,她索性陪她玩玩。身后的如烟扯了扯盛良妍的衣袖,许是怕惹出事端。
可她怕是忘了她的老娘可是一个不好惹的,盛良妍反手拉住她的手,就和桂娘上了二楼。
不过刚一上楼梯,她就看见台阶上摆了一个翡翠白菜的摆件,看的她一愣,因为这里曾经放的是如玉的一副字画。
还记得开始程家没有钱,盛良妍更是几乎把全部的嫁妆给如烟兑了餐馆,一家人来帮忙的时候,说是没钱置办装饰,如玉就写了一副一副的字画来帮如烟。
“盛老板是在看我的白菜吗?”忽然桂娘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盛良妍的思绪。
她只能点了点头,说:“桂娘的眼光不错。”
桂娘眉开眼笑,拔高声调地说:“那就多谢盛老板夸奖,我就说盛老板不会觉得几幅扔了都没人要的字画可惜,毕竟我这才是真东西。”
盛良妍却不急不缓地问:“桂娘可还记得摆在此处的是哪句诗吗?”
桂娘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说:“一句酸诗,我怎会记得。”
“金龙擘子复复来,富贵难当烟火尘。”盛良妍一字一字的说,说完还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什么意思啊?”桂娘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这是迎财神的一首诗,你却把它丢掉了。”盛良妍笑着摇了摇头。
“迎财神又怎么样?我换了白菜!翡翠白菜,白菜,百财,你懂不懂?”桂娘脸色更冷。
“可是,你不考虑这里是饭馆吗?白菜最怕菜刀,你却在这个放了白菜,真的能招来财运吗。”盛良妍还是笑。
“嗯——”桂娘特意拉长语调,然后站在台阶上俯视着盛良妍说:“你和我说这么多,不就是我丢了你小儿子的画吗?我还以为盛老板冷血无情,毕竟您也是为了多要四十两,不顾大儿子死活的人,原来也会为了小儿子的字画被人丢掉而不甘啊。”
盛良妍听了这话,却只摆了摆手,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似的,扬着唇说:“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单说这翡翠,桂娘今天这大好排场,竟然也不愿请难民们吃上点剩菜吗?”
“哼,吃饭有什么难的,一碗粥我还请不起?来人啊,传出去,今天开张,来的每位客人可领一碗粥。”桂娘勾了勾手,叫来身后的小厮嘱咐道。
小厮跑出几步,桂娘又把他叫了回来,低声嘱咐:“少放米,有几粒就行了。”
盛良妍假装没听见,继续和桂娘向二楼走,高坐在了窗前。她看着楼下的越聚越多的难民,说道:“桂娘是生在富贵人家吧。”
桂娘听着这话警惕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毕竟不会有富贵人家愿意让女儿出来抛头露面。
盛良妍回过头来,轻抬双眼直视她说:“因为你不知人在将死的时候,什么都做的出来。你以为趁着流民□□,占了我的生意,是你扩张的好机会。却没想过树大招风的道理吗?姚大人能保你一时,可若是姚大人自顾不暇,你猜他还会保你吗?”
“你什么意思?”桂娘快速说。
盛良妍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伸手勾了勾食指,示意桂娘俯身来听。
结果桂娘真的凑过来听。
盛良妍在她耳边冷冷说:“如果今天我安置不妥难民,你猜猜会怎么样?”
桂娘偏过头看了盛良妍一眼,可随即就慌张的瘫坐在椅子上。
盛良妍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时间,而且起身逼近幽然说道:“他们会像蚂蚁一样,吞食你的血肉。”说完,她又坐回椅子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然后抬起头慢条斯理地说:“不过嘛……我们都是朋友,朋友只要不拆我的台,我也得为朋友分担不是?”
桂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惊魂未定一般叫来身后的小厮,吩咐了两句,就不再说话。
两人既然无话可说,盛良妍就偏头看向窗外,很多难民都已经领了稀粥,她这才举起酒杯,朝楼下大声说道:“父老乡亲们,我姓盛,我们先一起举杯感谢桂娘的款待。”
楼下的流民们也不太理她,毕竟他们饿了很久,终于得到一点米汤也是好的。不过不影响盛良妍礼数有加的敬了桂娘。
桂娘也不情不愿地一饮而尽,斜睨着眼睛只等着看她要弄什么幺蛾子。
盛良妍一杯饮罢,又对着楼下的难民们说:“我愿意拿出出兑饭馆的九十两,来帮助大家共度难关。之前曾经许诺在城中增设五处粥棚,现在将添为十处,也将在鲁宁村盖上十间茅屋,供大家短暂住宿,还可以为大家提供田地种子,大家只要自愿画押,便可以无息贷款领取农具和生活所需———”
楼下和楼上一片沉默,不管是难民还是桂娘,都不能相信竟然会有这样的人,真的愿意倾力帮助百姓。
不过寂静片刻之后,楼下的难民竟然都纷纷跪下来,眼含热泪地感谢盛良妍。
桂娘一把搁了手里的筷子,然后阴阳怪气地说:“也不知你这么倾家荡产地帮他们还能蹦跶几天?”
盛良妍却大大方方地将手里的酒杯放下,柔声却坚定地:“这就不劳‘朋友’费心了。”
楼下人头攒动,越来越像一个真的闹市了……
第20章 郎踪
鲁宁村从来都没像现在这么热闹过,流民也不像几日前那样行动迟缓,虽然还都是面黄肌瘦的,可脸上都挂上了笑容。
盛良妍刚从田间回来,一个小女孩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她蹲下来看了看小女孩脏兮兮的小脸,还有她嘴唇上面被擦的一条红红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