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陈伊容笑着解释两句,“若不收高点,他怎么会到成福街买东西呢。”
  听到这话,莫东亮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那崇拜的目光让陈伊容有了几分自得。
  陈伊容扫了一眼马路另一边,看到一个老人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过来,她忙把水壶盖拧回去,丢到自行车前面的车筐里,快步走了过去。
  再说另一边的宋向军,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见到陈伊容了,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她是在五月份,地点是林家村他奶奶家,她是插队的知青。可是现在提前了两个多月。
  刚开始看到陈伊容时,宋向军还有点激动,毕竟是爱慕了那么多年的姑娘,乍见到,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可是又一想到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硬是把自己跳得飞快的心情按了下去,在心里唾骂自己真是鬼迷心窍。
  直到他看到陈伊容戴着红袖巾帮助那个中年男人时,他又觉得她还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姑娘,又勤快又善良,或许她和爱军有啥误会也说不定。至于陈伊容问那中年男人要钱的小动作,抱歉离得太远,他根本没看见。
  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是个好同志,这个消息仿佛是把压在宋向军心里巨重的那块大石移开了,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他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想舒展一下身体,却一不小心碰到脚边的马鹿,这才想起来,自己当务之急应该是想着怎么过这个路障。
  他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陈伊容身上收回来,视线转移到那些民兵身上。
  他想起来了,这年代许多路口都是有民兵把手的,这些民兵大多数都是由一些根正苗红苦大仇深出身好的贫下中农子女担任,他们24个小时工作劳动身不离枪,随叫随到,没有工资。
  可,就是这么无私的工作,许多人都是抢着干,一部分人是因为无私奉献,觉得光荣;一部分人就因为他们可以搜查路人没收一些高档品,如“精粮,鸡蛋,肉类”等。这些都是属于“违/禁/品”,收到就是属于他们的福利津贴了。
  这些民兵的权力很大,身上担着保卫广大人们群众安全的重担,可以搜查过路人的包裹,你根本没法反抗,只能任由他们搜查。
  他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鹿,这只鹿应该有一百二十斤重。虽然,他现在也记不得马鹿肉多少钱一斤了,可猪肉价格,他还是记得的,一斤能有七毛钱,这么一算下来,他至少能卖到八十多块钱,更何况这只马鹿身上可是有比猪更值钱的东西,比如说鹿尾,鹿茸可都是鹿肉更珍贵的东西。
  只是,他该怎么过去呢?哎,通往临江市的这条大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麦地,连块玉米地都没有,根本没办法助他遮挡。
  正在他焦头烂额之际,突然从道上跑过来一个小男孩,他约莫七八岁年纪,又黑又瘦的小脸上,嵌着一个尖尖的翘鼻子,浓浓的眉毛下闪着一对大眼睛,乌黑的眼珠灵活地转来转去。
  他哼着歌,一脸欢快地采野花,但他却离自己越来越近。宋向军可以肯定他是朝自己来的了。
  他是那些民兵的孩子吗?
  完了完了!看来,这头马鹿算是白忙活了。想到,他辛辛苦苦走了三个小时的路程才走到这里,居然一分钱也挣不到,他就想死。
  没一会儿,小男孩就凑了过来,只是他没有叫那些民兵,反而压低了声音问,“大哥哥,你是不是想要过把这头鹿送到市里卖呀?”
  宋向军愣住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原来这个小男孩不是民兵那头的,这个认知让他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地问,“是啊,你有办法?”
  小男孩愣了一下,“我有办法。不过…………”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马鹿的大小,竖了三根手指,“你得给我三块钱。”
  宋向军立刻应了下来。
  小男孩弯腰从自己裤子里掏出一个麻布袋子。此时,宋向军才注意到这个小男孩的穿着,他身上穿了一件蓝色打着补丁的罩衣,下身的一条黑色的长裤,同样是打着补丁的,只是比较特别的是,它的裤腿处是用绳子扎得紧紧的。他这么一处理,又肥又大的裤子仿佛成了他的口袋,可以放许多东西。
  这个袋子足够大,一头鹿足够放。
  看到他把马鹿装进麻袋里了,小男孩站起身往路上挥了挥手,“陈姐姐,我拿不了这么多的花,你快点过来帮帮我呀!”
  听到他的高喊声,陈伊容应了一声。但却没有立刻过去。
  她正在扶一个老大爷过路口,他的袋子里有二十斤高梁面,民兵正在问,“这面哪来的呀?”
  老大爷神色有些慌张。他手里的这些高粱面,是自家儿子特地从河南省黑市上买来的,不用粮票,价格不是太高,只比平价高一些,买了二十斤。可有了高粱粒,如何磨成面却成了问题。
  因为偷买私粮是违法的,偷磨私粮面同样违法。城里是没有磨房的,所以老大爷四处找人打听,郊区有个村可磨面,就用自行车驮着这二十多高粱来郊区,费了许多口舌,郊区农民朋友最终给磨成了面。没想到,却在这关口,被民兵逮到。老大爷心跳得飞快。
  陈伊容扶着老大爷的胳膊都有点抖,她笑着帮他回道,“他是到城里走亲戚的,我在我们厂门口见过这个老大爷,他是我们厂长的亲戚。”
  民兵看了一眼老大爷,神色有些缓和,可声音依旧很严厉,“是吗?”
  老大爷点点头,“是,是,我到县城走亲戚的,年前家里穷得揭不开窝,问他家借了十斤高粱面,当初说好了年后就要还的。这不,初二我家大女儿回来走娘家,给我们带了点粮食,我立刻就来还他。”
  民兵见他说得有模子有眼的,也就信了,放他过去。
  陈伊容扶着他走了一小会儿,连过路费也没收他的,直接给了他一张纸,向他说了句话,就向他告辞。老大爷推着自行车,看着手里的纸,心里有些意动。
  第10章 、
  陈伊容送走老大爷,转身看了一眼山脚那边,东亮正站在草丛里蹦蹦跳跳地向她招手,她忙跑过去。
  等她走近了,莫东亮忙迎了上去,小声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陈伊容笑着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莫东亮立刻变成星星眼。
  宋向军在莫东亮开口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人才是一头的。
  他把目光移向陈伊容那个红袖巾,看到那上面的四个大字,他只觉得可笑。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想挣钱,没必要用“学习雷锋”这样的标语来标榜自己吧?
  陈伊容看着这个男人一直盯着她的红袖巾瞧,似乎瞬间洞悉了他的想法,不复之前的温柔,冷着脸道,“同志,需要帮忙吗?”
  宋向军脸一僵,他只觉得对面的女人仿佛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个巴掌。瞧!你明知道她在作假,你还不得不请求她的帮忙!
  这是多么憋屈的一件事!他咬了咬牙,到底舍不得这头鹿!!
  就冲她这人品,就算他想原路返回,她也不会放过他了!
  陈伊容只觉得自己碰到了一个神经病!至于的吗?没有她,你能过去那道坎呀!
  再说了,她也是担风险的!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使用空间,一旦民兵察觉出来不对劲儿,她就得跟着他一起玩完!
  不过,想到那麻袋子里装的那头鹿,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生气,和气才能生财嘛!她看在钱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笑得甜美又可爱,“同志,你看我也不容易,这条道,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点成的。我能赚的也只有那么一丁点儿。”
  宋向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她的鬼话,直接把袋子递到她手里,“我会付钱的,你放心吧。”
  听到这话,陈伊容眉心一拧,还是有怨气呀!有病!
  不过,他们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很容易让人起疑的。
  她拎着那个袋子,在宋向军不注意的时候,把手往里面轻轻一探。很快,像之前那样,很顺利就通过了。
  只是当他们走了几十米距离停下来,她向他伸手的时候,宋向军觉得自己尴尬了,他身上没钱!
  陈伊容看着他羞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觉得总算是占了回上风。她故作大方地说,“这头马鹿你卖给我吧。三块钱的过路费,我也免你了。”
  宋向军愣了一下,有些纠结,说实话。他不想卖给她!他小心翼翼在看向她,试探着开口,“要不,等我到了城里把马鹿卖了,我再给你钱,你看行吗?”
  陈伊容才不同意呢。从这到城里还有那么长一段路呢,他要是存心耍赖,他一个大小伙,她和东亮,一个弱一个小,还能拿他怎么样?
  难道要让她暴露空间,把人给捆了?她才没那么傻呢。
  不能暴露空间的结果就只能吃下这个闷亏。当她傻啊。
  陈伊容板着脸,很坚决地摇头。
  宋向军抿抿唇,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善良,他再次认识到了。他摸了摸兜,意料之中的空空如也。
  他皱着脸,十分不想卖,只是现在的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最后,宋向军只能心不甘,情不愿把鹿卖给了陈伊容,许是看到他眼中的不乐意,陈伊容也没有给他高价!
  反而,往低了给,因为他明显不待见你,之前她想要“一回生,两回熟”的想法注定是不成了。那还不能宰一次就宰一次嘛!
  最后,宋向军拿到了八十四块钱,他捏着手里的钱,欲哭无泪。还真是猪肉价呀!
  陈伊容才不管他怎么想呢,等他走了,她让莫东亮帮她看着袋子,直接往回骑自行车。
  等她回来的时候,莫东亮吧唧一下小嘴,“陈姐姐,你咋这么宰他呀!我在边上看了,都不忍心了。”
  陈伊容有些好笑地掐了一下他的小脸,笑话他,“那你刚才怎么不帮他说话?”
  莫东亮诧异地抬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陈伊容把手往袋子里一伸,而后把袋口用绳子系紧,然后放到自行车后座的右边。撇撇嘴,“这个人太正了,看不得我假仁假义呢!”
  莫东亮低着头‘哦’了一声,而后抬头试探着说,“那下回,我唱白脸,卖卖惨!”
  陈伊容低头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竖着拇指夸赞他,“孺子可教!”
  莫东亮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随后,他抿抿小嘴仰着头,眨巴着那双黑亮的眼睛,试着建议,“陈姐姐,要不你把胳膊上的红袖巾摘掉吧?”
  他年纪虽小,可也知道刚刚那个大哥哥是因为看到陈姐姐胳膊上的红袖巾,脸色才变得那么难看的。
  陈伊容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红袖巾,她用头点了点那边的民兵,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你觉得如果我没有这个,他们不会怀疑咱们俩的目的吗?”
  听了这话,莫东亮一脸羞愧地低下头,再也没说话。
  陈伊容低头看着他的小脸给他讲道理,“东亮,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完美的事。又想赚钱,又不想担风险,有可能吗?咱们没必要在乎别人的想法。人活一世,就该先紧着自己,再紧着家人,至于那不相干的人,你理他作甚!他又不是你二大爷!”
  这最后一句话,纯粹就是陈伊容发牢骚。这句俗语的意思就是不是亲戚,别理他!莫东亮被她这么一开导,心里也敞亮了。
  陈伊容看他恢复了正常,“快走吧,咱还要早点回去把这头鹿卖了呢。”
  说完,不等莫东亮点头,直接跨上自行车骑了两步,莫东亮立刻小跑追着跳上去,挪挪屁股之后,稳稳地坐在后座上。
  “我还没吃过鹿肉呢。”
  “那今天留在我家吃饭,我爸烧菜可好吃了。”
  莫东亮似是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说陈叔叔最近都让你做饭吗?”
  “对哦,那你来做吧,你手艺比我好。”
  “好。”
  到了城里,陈伊容把袋子搬到自己家里,然后熟练的扒皮。
  做好这些之后,让莫东亮在家看着,她跑到院子里其它住户挨家挨户的问要不要鹿肉。
  这附近的人家都知道陈家在乡下有亲戚,会打猎,一般需要肉都会找她换。
  这会听到她说有肉,素了两个多月的肠胃终于能见荤星子,吩吩拿钱或票到陈家买鹿肉。
  因为鹿肉不能多吃,所以每人只能限量买两斤,一斤一块六,不用肉票,这个价钱很公道,大伙儿也没有意见。
  除了这些肉,鹿茸和鹿鞭,陈伊容还卖到了好价钱。
  她买宋向军这只马鹿的时候,因为双方都没有称,是她估算的,估的重量是一百一十斤,哪知道最后居然有一百二十斤。
  她白赚了十斤。
  “咱们来数数有多少钱。”
  说着,两个人开始数钱。又有钱,又有票。
  现在的票是可以当钱来用的,比如说自行车票吧,最低档的都可以当三十块钱用,当然这个价格是私人之间交换的默认价,但是还是有一定浮动性的,可低可高。但是上下浮动不超过五块钱。
  “把所有的票折合成钱,一共是一百九十二块钱。鹿茸卖了二十,鹿鞭卖了十六。”
  也就是说整只马鹿,陈伊容直接赚到了一百二十块钱,分给了莫东亮三十六块钱,她还有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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