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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那个红木双层笔盒里,妥善保存着二十余支样式各异的钢笔,其中不乏名贵的艺术家限量款,一些笔帽上还镌刻着不同的姓名缩写。
  “秘书刚拿出来,准备送去做保养。”尼尔森笑着向白晟解释,“我个人很喜欢收藏书写工具,因此经常收到钢笔作为赠礼,见笑了!”
  “……”
  白晟的视线落在钢笔盒第一排正中间,最重要醒目的位置,是一支大马士革钢镶嵌天青石的万宝龙,剑形笔夹上刻着一个瘦金体中文字——沈。
  “精心保存他人赠送的礼物是个很好的品质。”停顿三秒后,白晟微笑回答。
  尼尔森刚要再说什么,突然这时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随即外面传来秘书恭敬的声音:“尼尔森先生,您在吗?弹劾会议那边派了人来催您回去。”
  沈酌回过神来:“弹劾会?”
  尼尔森忍俊不禁:“弹劾我。”
  “……”
  “联合国安理会那帮人类,一直觉得必须由人类来监管进化者,国际监察总署不能掌握在进化者自己手里,否则会造成对人类权益的极大压迫……等等等等,老生常谈了。”尼尔森站起身,一压西装下摆,自嘲道:“我被困在那会上听一帮老头念了整整三天经,无聊得几次差点睡过去。正好听秘书说你过来,我就借口上洗手间,出面见你一面,趁机透透气。”
  这话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沈酌还是顺势站起身来:“弹劾不是小事,您还是快回去吧,白先生与我就不打扰了。”
  尼尔森点点头,但看上去还是没把那个弹劾会议太当真,绕过办公桌来与白晟再次紧紧一握手,诚恳道:“那天如果不是您出手相救,沈监察一定会遇到危险,请接受我个人的至高的谢意!”
  白晟含笑回答:“当不起,应该的,分内之事。”
  两个s级对视的目光一触即分,尼尔森笑着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
  沈酌只作不见,刚要转身下线,却听这位总监察长仿佛突然又想起什么:“沈监察!”
  沈酌动作一停。
  紧接着,尼尔森当着白晟的面,伸手按住沈酌肩膀,顺势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昨晚那起刺杀事件,我授予你完全自由处置的权力。”尼尔森旁若无人地换成了德语,沉声道:“三年前你就职时,我说过这条道路危险重重,但我会永远保护你。这句话到今天仍然奏效。”
  沈酌有点意外,从尼尔森肩头向白晟一瞥。
  两人四目相对,白晟微微眯起眼睛,从沈酌眼底看见了一种非常丰富的、难以言喻的神情。
  气氛凝固一刹那,紧接着,沈酌笑了起来。
  那笑容简直是外交官式的,拿显微镜来观察都不会有丝毫瑕疵,漂亮的面孔瞬间冰消雪融,连唇角拉开的弧度都完美无缺。紧接着他伸手在尼尔森背上拍了拍,退后半步望着这个北欧男人,恳切道:
  “我明白,总署长,我也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去弹劾会吧。”
  他退后半步,含笑与尼尔森对视,身影渐渐淡去。
  原地下线了。
  办公室再度恢复安静,只有尼尔森一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着沈酌完全消失在空气里。
  咔哒一声门被推开。
  “总署长,卡梅伦的人来催了好几次,审判要开始了……”秘书神情有点掩饰不住的惶急,突然望见桌上敞开的钢笔盒,不由愣了下。
  怎么把它拿出来了,情况已经危急到这种地步了吗?
  尼尔森慢慢地回过头,冰蓝色眼睛沉沉地看向那支大马士革钢金笔,视线定在那个“沈”字上。
  三年前沈酌就职时赠送的谢礼。
  尼尔森抽出那支笔,紧紧地握在掌心,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穿过大楼走廊,电梯升上顶层,两名进化者警卫恭敬地为他推开了黄铜大门,门后是一座由金属墙壁和防弹玻璃围成的巨大会议室,长桌两侧坐满了联合国安理会的人。
  全部都是人类,每张面孔都是各国新闻报纸上的常客。
  四面八方投向尼尔森的目光浮动着鲜明的敌意,连空气中都布满了诡谲杀机。
  “在举手表决这么关键的时刻,您还有闲心上这么久的洗手间,这种盲目自信的精神真是让人敬佩啊。”一个矮胖的意大利官员看了看表,语带讽刺:“看起来您对自己将要被解职这件事毫不在意呢。”
  尼尔森拉开长桌尽头的座椅,微笑道:“不管你们怎么打算把我从总署长的位置上踢走,表决结果下来之前,我仍然是各位无法撼动的存在,不是吗?”
  他那一反常态的轻松顿时点燃了会议室里许多人强忍的怒火:“不要垂死挣扎了,弗里奇·尼尔森!你心里非常清楚你有多偏向那些进化者同类,我们已经忍了你整整五年!”
  “监察署是监管进化者的机构,怎能落到进化者自己手里?!”
  “安理会不会再继续容忍你!”
  长桌两侧群情激奋,然而尼尔森无视了所有人,径直望向长桌另一端,阴影中有一道沉默的身影端坐在那里。
  “今天确实会有人被踢出这道门,然而那个人不会是我。”尼尔森直直地对着那道身影,微笑问:“要赌一局吗,卡梅伦?”
  阴影中的那个人不动声色,没有回答。
  砰一声重响,刚才那意大利官员摔下文件:“尼尔森,你强行插手我国通过进化者武装提案的帐我们还没跟你清算!你——”
  尼尔森霍然起身,拔出钢笔。
  只见寒光一闪,意大利官员的手掌被钉穿在了桌面上!
  “啊——”
  惨叫划破上空,鲜血飞溅开来,周围人人遽然变色:“你干什么?”“住手!”
  意大利人拼命踢蹬尖叫,尼尔森舔了口手背上的血,就像一头来自北欧冰原上毛皮华丽的白狼,带着清晰残忍的微笑:“清算我?”
  他随手把笔帽往会议桌上一扔,大马士革钢与桌面撞击发出叮当声响,清清楚楚露出了笔夹上刻着的那个“沈”字。
  长桌另一端阴影中,那个叫卡梅伦的人终于微微一动,意外地盯着那个笔帽。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因为我刚才出去的时候,一位亲密的朋友突然来拜访了我,并送了我这支笔——在座各位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尼尔森自上而下俯视着众人,露出一个带着血腥的笑容:“他就是当年全人类再生计划,又称hrg计划的主导者,沈酌。”
  空气登时一静。
  仿佛毫无预兆地投下一枚核弹,大多数人没反应过来,但少数高官脸色剧震,差点霍然起身。
  “……你是如何做到的?”卡梅伦终于低沉地开了口。
  “我是如何做到对沈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尼尔森补完了对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嘲讽地望向那道身影:“你以为呢,卡梅伦?”
  “三年前沈酌因青海事故而被私刑拷问,打断了全身十九根骨头,濒死都不肯承认是自己杀了傅琛。是我派人把他从那群暴徒手里救了出来,如果没有我他已经死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沈酌变成了我最亲密也最坚定的盟友。”
  “而讽刺的是,直到三年后的今天,hrg计划彻底陷入死局,人类才终于意识到了沈酌的价值。”
  巨大的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人人脸色难看异常,只有意大利官员一只手还被钢笔钉在桌面上,不断发出痛苦而恐惧的啜泣声。
  “你们可以把我踢出国际监察总署,你们可以把我关进监狱,你们甚至可以像成群结队的食肉蚁一样把进化者吞吃得只剩骨头。但别忘了,作为hrg计划最后的希望,沈酌在我手上。”
  “如果我不让他回到研究所,你们就只能像阴沟里绝望的老鼠,永远梦想看到全人类再生计划那一缕虚无的光。”
  尼尔森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果忽略他面前满桌纵横流淌的鲜血,那么他的笑容真能称得上是礼仪完美,风度翩翩。
  “下面,请在座的先生们投票吧,你们最好现在就开始祈祷自己能投出一个令我满意的结果。”
  没有人举手,也没有人说话。平日里呼风唤雨的官员们脸上露出了接近窒息的神色,纷纷隐蔽而求助地望向长桌另一头。
  自始至终端坐在阴影里的卡梅伦终于站起身,在光线下露出了脸,抬手一整西装衣襟,心平气和地总结:
  “整整三天的弹劾……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卡梅伦大约四十来岁,或者可能更年长,但很难看出来。他有着很明显的东西方混血特征,头发是黑色的,眼珠却是冷调的灰绿,说话时有种全盘在握的圆滑,以及轻描淡写的腔调。
  尼尔森盯着自己最大的天敌,微微冷笑:“承让了,卡梅伦。”
  “不要误会,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我对于软弱人性一贯过高的预期。”卡梅伦嘴角一勾,那是个外交官一般虚假但无可挑剔的微笑:“愚蠢盲从和多愁善感确实是沈酌从小的性格特点,我早该料到才对。”
  他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向会议室门口,身后尼尔森冷笑道:“下次我不会再让你竖着走出这道门了,卡梅伦!”
  卡梅伦站定脚步,回过头。
  这个角度让他眉眼的形状乃至侧脸的轮廓,都与沈酌有着可怕的神似,只是嘴角嘲讽的笑容掩盖了这一点:“人有梦想是好事,尼尔森。”
  他一整西装衣襟,大步走出了金属门。
  申海,某高档小区。
  拟真投影消失的同一瞬间,白晟发现自己回到了客厅沙发上,呼地出了口气。
  平板电脑仍然开着,界面上只多了封新邮件,标题是通缉嫌疑人野田兄妹的行踪记录。沈酌皱眉瞥了一眼,刚要从沙发上站起身,突然整个人被迎面一股巨力重重推向后:
  “沈、监、察。”
  白晟双手撑在沈酌耳边,一腿屈膝压在沙发上,把他整个人困在身前,语气温柔得简直要滴下水来:
  “请问你是有什么怪异的癖好吗,宝贝?搞个办公室恋情还要非要我在旁边围观,回头你俩去北欧举办婚礼的时候是不是还要请我在前面举个摄像机见证那世纪一刻,辣瞎我这双s级狗眼对你有什么好处,嗯?”
  两人距离不超过半寸,白晟那嚣张的眼睫毛几乎要扑扇到沈酌脸上去。
  “……”沈酌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半晌用两根手指把白晟的胸膛抵向后,诚恳道:
  “我脏了。浴室借我冲个澡,不然待会吐你身上了。”
  白晟:“?”
  沈酌把他推开,起身径直走向主卧浴室。
  白晟莫名其妙,追在后面刚要开嘲讽,突然只见沈酌想起什么似地站住脚步,回头望着他,语气简直一言难尽:
  “每次我快对你忍不下去的时候,都会有牛鬼蛇神突然从天而降,把你衬托得无比正常……你最强的异能该不会是幸运值吧。”
  白晟:“哈?”
  沈酌头也不回走进浴室,砰地关上了门。
  整整半小时后,哗哗水声停下,浴室门再度打开了。
  白晟和陈淼两个人正头顶头凑在平板电脑前,聚精会神研究野田兄妹俩的行踪记录,闻声白晟回过头:“你是犯洁癖了么,是打算把自己搓多少遍……”紧接着话音戛然而止。
  沈酌衣领敞开,头发微湿,发梢的水滴顺着修长后颈洇入衣领,被他用毛巾随意一擦,从眼熟的花纹上白晟认出了那是自己的洗脸巾。
  “怎么?”沈酌随口问。
  也许是因为刚冲完澡的缘故,他皮肤像浸透了水的透明瓷器,眉角眼梢却清明如墨,水汽蒸腾后唇角微微有一点红。
  “……”
  白晟望着毛巾沉默片刻,缓缓道:“没什么,突然感到寒舍蓬荜生辉……这房子以后我不卖了。”
  陈淼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凭借多年伴君如伴虎的经验,敏锐察觉到他学长对他白哥的容忍指数突然得到了几何级增长,于是小心翼翼地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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