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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鲍嬷嬷守在小灶前,一心一意地搅动着砂锅里的鸡块。旁边厨娘敬重她是先太太身边的人,过来搭讪:“嬷嬷的厨艺真是了不得,我们几个天天泡在厨房,闻到这鸡汤香味还嘴馋呢。难怪早前连太太都指名要向嬷嬷请教炖鸡汤的方子。”
  鲍嬷嬷勾起唇角,手里并不忘记检视榛蘑的泡发程度。“还不都是从前先太太好这口?她呀,小时候身子骨就不好,那会儿可让家里犯愁了。她最喜欢吃蘑菇,偏不爱吃鸡,我就想了这个办法,她还真爱上了。”
  汤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腾起来的蒸汽铺成了一张帘幕,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影影绰绰落在灶上,锅上,她的脸上。而在她的眼里,帘幕那头模糊的院景,又何尝不像是一副幻象?
  一滴汤滚着滚着就溅出锅来,落在炭火上,发出来呲地一声。
  鲍嬷嬷连忙伸手取锅盖,另一只手却比她先伸了出去。
  “姑娘?”她满含意外地注视着面前的苏婼,“你怎么来了?”
  苏婼把锅盖盖上,然后道:“我来看看,汤炖好了不曾,忽然有些饿了,也想喝一碗。”
  鲍嬷嬷释然,揭盖把榛磨加进去:“那可没这么快,小火慢慢煨,汤才香浓。少说还得一两个时辰。”
  苏婼看看四下,在就近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那我就陪着嬷嬷慢慢炖。”
  鲍嬷嬷望着她,随后洗完手走过来,在她额上探了探:“也不热。怎么没精打采的?”
  “就是心里闷得慌罢了。”
  鲍嬷嬷来拉她:“心里不舒坦,就去躺着,或者去串串门,这里烟薰火燎的,不是你来的地方。”
  苏婼没有动,抬头望着她:“正院里突然出了这样一桩事,嬷嬷不觉得奇怪吗?”
  鲍嬷嬷手停下来。
  苏婼靠在椅背上,以更舒适的姿态仰视,但反而又看起来更严肃了。“礼哥儿母亲自过门以来,处处缜密周到,无论上下,皆以真心相待。她不存在得罪人,怎么会突然中毒?”
  鲍嬷嬷站了片刻,拖出旁边的小杌子坐下来。
  “这内宅的和睦,好多都只是面上的,经历过太太的枉死,姑娘还看不明白么?再缜密周到,她是一家之主母,偏又是才进来的主母,有些下人刁钻起来,那可不管你主子不主子,天长日久,得罪起人来晓都不晓得。”
  “你的意思,会有府里的下人去谋害他们看不顺眼的主母?亦或是,当年杀害母亲的人也在冲礼哥儿母亲下手?”
  阳光斜照下的苏婼目光炯炯。“府里的下人进不了正房。能进去的,都是礼哥儿母亲身边的,或者是各房里有体面的下人。一般人不可能有机会下手。
  “若说是杀害母亲的凶手。当年他杀害母亲行事那样缜密,到如为止都不曾让我查到了丝毫证明她死于他杀的铁证,如果是这个人下的手,那她的手段可就退化了。这么容易引起怀疑的手法,而且还是在大理寺审案的父亲眼皮底下犯案,他就不怕立刻被查出来吗?”
  鲍嬷嬷双肘支着膝盖,两手指间缓慢地抚搓。“既然都不是,那也许就像姑娘最先猜测的那样,是太太误食了什么呢?眼下正值春上,食物霉变,有毒的花木吐蕊,每年发生这种事,也不在少数。”
  “若是拿取霉变食物给主母吃,那正房里当差的人都可拿去发卖了。而花木之毒——嬷嬷觉得,当下季节的牡丹,会否有毒?”
  苏婼放缓的语音像一记记锤,敲在不知何时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呼吸声的屋里。
  鲍嬷嬷的目光仿佛连同时间一道凝结在她脸上,直到好半天她才呼出声音来:“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阿吉说,这些日子你都在主动帮她打理母亲留下的那些花,她还说你经常替她送花到正房里去,今日清早的花就是你送的!”苏婼陡然收回身势,整个人往前倾,瞪圆的双眼里仿佛有寒星在闪烁,“是不是你下的毒?”
  鲍嬷嬷神情崩裂:“你,怀疑我?”
  “嬷嬷!”苏婼抓住她手腕,“礼哥儿母亲在过门之前,与苏家没有任何瓜葛,与父亲更不可能!她是无辜的,就算她如今坐的是母亲的位子,她也是明正言顺的,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不该被针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鲍嬷嬷呼吸紊乱,“姑娘,你不该这样怀疑我!”
  “可我也想救你!”苏婼压低的声音透出了她几乎未曾有过的激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当着一个大理寺少卿的面下毒害他的现任妻子。你斗得过他?瞒得过他吗?先前他一进门就已经透露出在防备你了!嬷嬷,你就跟我的亲人一样,我不愿意看到你做这种傻事!”
  苏婼整个身躯的血液都在沸腾,先前苏绶进门时对鲍嬷嬷的态度她就觉得不对,后来阿吉说到送花……
  她是多么不愿意相信这个人会是鲍嬷嬷,可思来想去,他身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鲍嬷嬷对谢氏的感情是那样的深,在亲眼瞧见苏绶身边有了徐氏,很难说她不会恨乌及乌,控制不住地向徐氏下手!
  第181章 他们在争论什么?
  而如果鲍嬷嬷真的这么做了,那她的下场会是什么,这还用多说吗?
  这是帮着谢氏一手带大她的长辈,谢氏管她的教育,鲍嬷嬷管她的起居,这是她最亲的两个人了,因此她从来没有把她视为下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看她犯傻呢?
  苏婼的声音像雷声一样击入耳膜,鲍嬷嬷怔怔望着她,却还是摇起头来,且更坚定地摇起了头。
  “真的不是我,姑娘,这事儿不是我干的!”
  她的语气太过果断,令苏婼一度失语。
  “这是会影响到姑娘和二爷的,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鲍嬷嬷说着朝她走近了半步,“我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太太受老爷冷落那么多年,我要是想做点什么,能拖到现在吗?太太也过世三年了,我又何必在您刚接我回府就弄出这夭蛾子?您为什么会怀疑我?”
  苏婼像被落了盆冷水,倏地冷静下来。
  她印象中的鲍嬷嬷,确实不是这样的,作为谢氏身边最为得力的人,她从来不多言,不多事,永远是谢氏在问及她时她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很多时候谢氏为着这段婚姻而苦恼的时候,她还反过来劝慰谢氏。那么她明知道苏婼要查找杀害谢氏的凶手,怎么会想不开在这节骨眼上给她添麻烦?
  加了蘑菇进去的汤锅咕咚咕咚又沸腾起来了。但这次鲍嬷嬷没有去动它,而是仍然在凝视苏婼。
  苏婼坐回椅子上,右肘支起了额角。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的。
  如果凶手不是鲍嬷嬷,那会是谁呢?
  如果凶手不是鲍嬷嬷,那鲍嬷嬷对阿吉的一番接近又是为什么?
  灶上的声音小了。
  鲍嬷嬷终是走过去掩小了火。
  苏婼问道:“嬷嬷先前为何要对我说那些话?”
  她等鲍嬷嬷转身,接着道:“嬷嬷对父亲有成见,我知道,但我觉得我们的目的应该是对准杀害母亲的凶手。到目前为止,我不认为母亲的死是父亲下的手,那么,嬷嬷为何要在此时跟我提到父亲对礼哥儿母亲,与对母亲的区别?你在暗示我什么?”
  鲍嬷嬷背光立着,面目有些模糊。直到片刻后她侧转脸庞,才被天光勾出一副沉静轮廓来。“不管是什么,都不能证明我就是凶手。”
  “那你就回答我,你对我说到这番话的动机。”
  鲍嬷嬷点头:“姑娘定让我说,那我便说。没错,我是对老爷有怨恨,如果不是他,太太怎么会把自己折磨成那个样子,如果当日不是他走得那么急,太太怎么会需要自己冒雨出去寻祈哥儿?他只管一走了之,所有的事务全都由太太来承担。我原以为他是天生如此,也早对他不存指望,只叹息太太命薄。可不成想,他对礼哥儿母亲却是该让则让,该哄则哄,可见他并非天生如此,他只是独独对可怜的太太肆意妄为罢了!
  “太太是我带大的,她又打小就粘我,体贴我,我把她看作心肝儿肉一样,不避讳地说一句,那会儿谢家老夫人都不曾像我这般与她在一起的时日多,她若当真是因病而亡,那倒也罢了,偏生她是死在去寻祈哥儿的路上,我能像姑娘一样地记怪祈哥儿吗?不能啊,因为祈哥儿是她怀胎十月冒险生下来的,我不忍心啊!而这个时候你却又告诉我,她是死于被谋杀,你说,我心里头还能像过去那样平静吗?”
  她喉头滚动,胸脯也在起伏:“我就是怨恨他,我替太太感到不值!”
  苏婼站起来:“可这些都与礼哥儿母亲无关,不管怎么说,嬷嬷偏激了。”
  鲍嬷嬷抿唇不语,神色有所松动,但是还是未曾改变说法。
  苏婼深吸气:“有一件我很疑惑的事,藏在心里很久了,嬷嬷或许会知道。”
  迎着对方的目光,她往下道:“我记得母亲的灵堂里,舅舅与父亲曾经起过一场争执,当时没有外人在,我也只是窥见两眼。但嬷嬷是谢家的人,又是母亲的心腹,舅舅进京奔丧,必然会寻嬷嬷问及情况,那么,嬷嬷想必也知道这回事?”
  鲍嬷嬷定住的眉眼间浮出一丝茫然。
  苏婼走到她跟前,到了几乎听得到鼻息的位置站住:“父亲与舅舅争论什么?谢家为何这三年里都不曾进京,也没有书信?”
  鲍嬷嬷别开目光。
  苏婼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父亲与谢家之间又有什么过往?告诉我。”
  她明明纤秀的胳膊竟然力气不小,鲍嬷嬷避无可避,只能面对她。但直视不过一瞬,她又把头低下了:“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不然就凭你对母亲的情份,你会不去向谢家求助吗?最起码,也会设法与他们保持联络吧?”
  鲍嬷嬷呼吸开始紊乱,先是缓慢摇头,后来频率就加快了:“我真的不清楚,舅老爷他们从前来京,也只与太太联络,老爷与谢家关系一直不好,除了刚成亲那两年往谢家去过两回,后来几乎没去过。谢家来信,也一直只给太太。但舅老爷性子执拗,与老爷不相上下,太太与他也起过争执,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他们都争论些什么?”
  鲍嬷嬷张张嘴,沉息道:“灵堂上的争执,我当真不知情。我只知道舅老爷以往每年会进京一趟,看望太太与姑娘二爷,过去他也与太太争执过两回,有一回他们是关起门来争吵的,我没听到什么,后一次他们门没关,我递点心进去,倒是撞上了,只听到舅老爷对太太语气很严厉,说她也要为家里想,就是责备她只顾自己之类的话。
  “后来我问太太,太太只顾闷头生气,也没说什么。由于从前在谢家,大舅老爷就是个严肃的人,对待弟妹很是严厉,太太纵然是老夫人老太爷的掌上明珠,他管教起来也不例外。
  “后来大舅老爷当了谢家的掌家人,他更是说一不二,当面斥责当妹妹的几句,我们也习以为常了。”
  第182章 一张让人意外的帖子
  苏婼印象里的大舅,也就是谢氏的大哥谢芸,的确是很严肃的。他每年最多进京一次,进京到苏家来,都是直接寻谢氏,别的事情并不太关心,也不曾想过花些心思来维系与苏家的姻亲之情的样子,当然,苏绶常年不在家,他也没那必要去费这心思。于是,苏婼也就只能在被母亲传到花厅拜见舅舅时得见他一面,留下并不多的接触。
  但记忆里也曾有过他路过小花园时,看到秋千上的她,会负手停下来问问她的功课,谢家诗书传家,他认为女子自幼习读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他没有张嘴就关心她的女红,让苏婼觉得生为女子还能名正言顺有些别的价值,而对这个严肃的舅舅心生亲近。
  但是,鲍嬷嬷所讲述的,并不是她印象中那场争执的模样。
  “咳。”
  窗外传来扶桑的轻咳,苏婼把目光从鲍嬷嬷脸上收回,走了出去。
  厨娘结着伴地从外走进来,看到苏婼时停止了言语,收敛神态向她行礼。
  苏婼扯了扯嘴角,看着她们挎着的篮子里:“今儿的鱼可真新鲜。”
  厨娘们没料到她还会与自己搭话,受宠若惊道:“是啊,这鱼是才从庄子上送来的,姑娘吃么?回头给姑娘红烧着吃,清蒸着吃,都好。”
  “那就清蒸吧。”
  苏婼放下话,走出院了。
  厨娘们却是情不自禁地目送她出门才回头。
  回到绮玉苑,阿吉与苏祈在廊下说话,二人看到她便不约而同地迎了上来。
  “父亲刚才让人把吟兰和采菱传去正院了。”
  吟兰和采菱便是跟随鲍嬷嬷一道从谢家到苏家,又从苏家庄子里回到苏府来的两个媳妇儿,回府后她们就在绮玉苑当差,也不做与外头相关的差事,这个时候传她们?
  苏婼旋即往厨院方向看了一眼,攥着绢子的双手不由握得更紧,不过很快这拳头又松了下来,她收回目光,坦然道:“传去就传去,问几句话也就回来了。”
  苏绶传她们,不用说肯定是为了查徐氏中毒的事,原本这事大可兴师动众,就是查不出来也可以震慑震慑,而他不知为何却未曾这么做,只是选择了找这二人去问话。苏婼原本该紧张紧张的,可是他连鲍嬷嬷都未曾去找,却找了她们俩,足见是苏绶也没有拿到鲍嬷嬷的把柄。不管是不是鲍嬷嬷儿犯傻做下的,只要苏绶没她的把柄,那就不算数。被传去的两个,根本就不可能去下手,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所以,还用紧张什么呢?一紧张,只怕反倒要引人怀疑了。
  “进屋去。”
  发了话,她率先进了屋。
  苏绶离了徐氏,便去了书房,一时间万千思绪,念头几起几灭,最后传来了采菱与吟兰。
  而徐氏自他走后,心情平静,服了药,又歇了会儿,精神竟然恢复了七八成,足见先前鲍嬷嬷来的太及时了,才把她救下来。她对谢氏以及她身边人本就不排斥,因着苏婼,甚至还有些同情着她们母女,故而对鲍嬷嬷也一直是和善的,此番蒙她出手相救,便按捺不住,打发人去请鲍嬷嬷。
  丫鬟才走出门,却碰上银杏拿着封帖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进门她唤了一声:“太太!”
  然后人就已经到了榻前:“这里有封帖子,是镇国公府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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