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沈葭没心没肺地问:“阴阳合欢散是什么?吃了拉肚子的么?”
贾氏吓了一跳,慌忙捂住她的嘴:“小祖宗!你小声点儿!这要让外人听去可就坏事了!”
杜若小声纠正:“让人拉肚子的是巴豆。”
沈葭说:“去,别打岔!嬷嬷,这阴阳合欢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能让别人听见?”
贾氏也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自古以来,男子为阳,女子为阴,男子为乾,女子为坤,乾坤交泰,阴阳交.合,这阴阳合欢……咳,你只要知道,这是服下去就能令你得偿所愿的灵药就行了。”
沈葭皱眉,依然不明所以:“我还是不懂,嬷嬷,你能说得明白点么?”
贾氏把心一横,索性将话说得明白点:“你寻个与陈公子独处的机会,再趁他不备,将此药下入酒水中,此药粉无色无味,效果立竿见影,男子吞服后,不过一息时间,便龙精虎猛……”
沈葭听得云里雾里,模模糊糊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她年初将满的十八,虽已来了葵水,初通人事,可因生母早亡,没人教过她这些,是以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
杜若就更不用说了,九岁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只当听着好玩儿。
辛夷比她二人都大几岁,却是听懂了,一时间红云满面,犹豫道:“这不好罢,男女私通是大罪,若污了小姐名节……”
贾氏瞪她一眼:“名节?名节能让小姐嫁个如意郎君吗?老爷宠妾灭妻,眼中只有庶女,没有嫡女,一个妾生子,他倒是着急忙慌地许配给了最得意的门生,谁知道会给我们姑娘指桩什么婚事。舅爷又远在金陵,是作不了指望的,如今只能凭借自己了!”
她这样一说,辛夷虽觉得不妥,却也不敢说了。
沈葭一拍手,来了主意:“这次避暑就是个好机会,我找个借口,将陈公子约出来,再将这什么散,下到他的茶水里。”
“可是小姐,”杜若大大咧咧道,“陈公子不会与你单独出去的罢?”
“……”
这话虽然不中听,却说到了关键处。
其时国朝男女大防甚严,一个女子自生下来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自家父兄外,与外男见面的机会极少,所以嫁人才有“出阁”一说。陈适不像离经叛道的怀钰,是个克己守礼的君子,与别的女子尚且需要避嫌,更别提沈葭这个名义上的“妻妹”了。
沈葭郁闷地揉了把脸,忽然灵光一闪,道:“有了,我以沈茹的名义约他不就行了,沈茹约他,他肯定会赴约的,到时辛夷替我绊住沈茹,我们来个移花接木!”
辛夷:“……”
贾氏忙道:“这样再好不过了……”
亭中四人大声密谋着,全然不知这番话全部落入假山石后的二人耳中。
玲珑捏着手绢,既是气愤,又是忧心:“小姐……”
沈茹却冲她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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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紫禁城越来越炎热,像年关时的爆竹,只差一点火星子就能引燃。
钦天监拟定吉日良辰后,于初三这日正式启程,移驾西苑避暑。
队伍从午门出发,折而向西直抵西苑,前面是皇帝卤簿与后妃凤驾,当今圣上于女色一道淡薄,后宫妃子并不多,除去上官皇后外,只有一位田贵妃和刘妃,几位美人位分不够,留在了紫禁城。
除此之外,便是几位公主,皇子只有一位,是皇后所出,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九,故也称九皇子。
后面的则是百官车驾了,他们的家眷在最后,因为延和帝的这次突发奇想,队伍比往年庞杂了许多,隐隐迤逦出二里多远。
沈葭坐在马车中,虽然她的马车空间很大,但如此炎夏还要坐在车里,实在是受罪,沈葭热得打开车窗透气,不料却看见了怀钰。
怀钰头戴凤翅盔,一身朱红武袍,外罩金色锁子甲,袖口紧束,一手按着绣春刀,骑在高头大马上,肩背挺拔如松,显出一股武将的勃勃英气,又因面容俊秀,不脱少年之气。
沈葭心中一动,小煞星这样一打扮,还挺人模狗样的。
怀钰这时也看见了她,催马上前,来到她车窗边。
他一走近,那张俊脸便愈发清晰,白皙如玉的面颊,明亮的双眸,红润的唇,烈阳照耀着他的金鳞铠甲,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竟有种令人不可逼视之感。
沈葭不知怎么心中打了个突,问出一句废话:“你怎么在这儿?”
“办差呢。”
怀钰四下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无聊。
锦衣卫前身仪鸾司,负责天子仪仗和出行扈卫,队伍拉这么长,这可就苦了他,不仅要负责开道,还得时不时提防后面的车驾掉队。
怀钰在眉骨处搭了个遮阳棚,像是不喜欢晒太阳,漫不经心地问沈葭:“听说你家近日在给你说亲?”
沈葭心想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怏怏地点了点头。
怀钰乐道:“那姓陈的你是肖想不成了?”
沈葭不解地看他一眼,心道你这么开心干什么,没了我从中搅混水,沈茹还不是要嫁给陈适?到时你只有哭的成。
“这你就放心罢,我已有了条绝妙好计,保管一举拿下陈适。”
怀钰见她胸有成竹,不由问道:“什么好计?你能有什么好计?”
沈葭一抬下巴,小脸写满骄矜:“哼,我不告诉你。”
说罢,将车窗啪地一声合上了。
帝王出行,每隔五里便要设帐,今上不是个喜欢铺张讲排场的皇帝,出发前便晓谕太常寺,那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队伍走出一半,路边才有一处设好的帐篷,供皇帝与百官稍事休息。
沈葭也下了马车,四处走动活泛身体,去帐篷里饮茶。
考虑到未出阁的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她们也有专用的休息处,养在深闺里的女孩子,难得出来一次,一出来就兴奋得不行,和手帕交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谈论这一路的趣闻佚事,或是红着脸点评禁军儿郎里哪个长得英武非凡。
沈葭撩帘进去,方才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众人一齐噤声。
沈葭就当看不见,自己找个角落坐下。
她初到京城时,也曾想着结交二三好友,还傻乎乎地送了不少礼,后来才知道人家把她当笑话看,贵女们互相抱团,各有各的圈子,根本看不上她这江南来的暴发户。
沈葭本身就是个傲气的,心想你们瞧不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们呢,从此也不拿热脸去贴这些人的冷屁股了。
沈茹是个庶女,原本也不受这些嫡出小姐们的欢迎,但她上回被沈葭扒衣裳的事还让人记忆犹新,大家对她饱含同情,一见她进来,就有人招呼她过来一起喝茶。
沈茹犹豫地看一眼角落里的沈葭,还是挪着步子过去了。
沈葭饿了,拿起一块芙蓉糕要吃,忽然听见背后有人提到怀钰的名字,她急忙竖起耳朵。
“……怀钰也生得不错啊,你们见着他今日穿金甲的样子没有,跟平日的样子可大不相同。扶风王十六岁披甲执锐,远赴边关,于雁门关外雪夜单骑擒杀瓦剌王,名震天下。我听说,怀钰比他父王还要俊上三分呢。”
“咳咳……”
沈葭险些被糕点噎到。
辛夷忙倒了杯茶给她,替她按摩背部:“小姐,没事罢?”
沈葭摆摆手,示意无事,一边借着茶杯的遮掩,用余光去瞧刚刚说话的人是谁,居然觉得怀钰能跟“俊”这个字眼扯得上关系,莫不是瞎了眼罢?
她完全忘了先前坐在马车里,自己看着怀钰说不出话的事。
说话的人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闺名陈幼沅。
与她交好的密友笑着打趣她:“哟,沅沅这是春心萌动,看上那小煞星了?”
陈幼沅面色赤红:“别胡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陈小姐恼羞成怒,终于忍不住挥起粉拳,追着好友打闹起来。
众人都笑,笑闹声中,又听见人说:“圣上如此宠爱小王爷,想必会亲自给他指婚,只是不知会给他指哪家的姑娘了。”
沈葭看那人一眼,心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若不出大纰漏的话,日后的扶风王妃应当就是沈茹了。
众人正嬉戏打闹着,门口帘子又被人掀起。
一名四十来岁、面白无须的白胖太监走进来,面带笑容道:“哟,咱家来得不巧了,烦问诸位姑娘,沈二姑娘在吗?”
众小姐们愣的愣,哑的哑,不约而同望向角落里的沈葭。
沈葭正吃着糕,闻言把糕放下,也不起身,径直看向那太监:“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吗?”
众人:“……”
那太监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火者,抬着一个铜盆,上面盖着红布,不知里面是什么。
太监笑得一团和气:“沈二姑娘好,天气溽热,万岁爷怕姑娘热着,派咱家送来一盆冰,姑娘请受用。”
说罢将红布揭了,下面果然是一盆凿碎的冰,其间还点缀着一些火红的荔枝。
众人不由咋舌,这酷暑的天气里,冰块本来就难得了,荔枝生于岭南,又极易腐坏,从南到北上千里路程,即使一路快马加鞭,也不过两三箱而已,所以格外珍贵,历来都是御用贡品。
圣上突然赏赐沈葭一盆荔枝,是为什么?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莫说别人,沈葭也有些吃惊,她进京不久,从没面过圣,皇帝对她来说就跟话本子上的人物一样,遥远得很。
她也不知接到赏赐要怎么谢恩,只好从椅子上站起来,眨着大眼真诚地说:“谢谢。”
“……”
众小姐简直要晕过去了。
那胖太监倒好相处得很,一点架子都没有,只笑着说会帮她把谢意带到,随后一挽拂尘,带着两个小火者走了。
“真是不知礼数,那是东厂的掌印太监刘锦,光说‘谢谢’二字就完了,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丫头!”
太监走后,陈幼沅把大家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沈葭心说原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厂掌印么,人很和气嘛,一点也不凶。
她有心想回句什么,却又懒得争吵,反正这些人也不是第一次骂她是“野丫头”“乡巴佬”了,回回都是那几句,听都听厌了,再说她有荔枝吃,她们没有,还是宽宏大量些罢。
沈葭这么一想,也就释怀了,坐下欢快地吃起了荔枝。
众小姐都很无语。
等上了马车,发现也有一盆冰,贾氏方才懒得走动没下去,说是皇帝派人送来的。
辛夷好奇道:“为什么皇上要赐小姐冰呢?”
贾氏道:“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咱们老爷深受圣宠,圣上才赏赐下来的。”
辛夷蹙眉道:“可是方才在帐中,别的小姐都没有,大小姐也没有。”
贾氏闻言大怒:“她一个庶出,也想享这等福气?!”
辛夷只好不说话了,然而心中总是疑云难消。
杜若剥着荔枝,突然灵光乍现,举起手道:“啊!我知道了,是不是皇上看中了我们小姐,想点她进宫当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