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有没有遇见了什么人?”
苏婵怔了一下,她还以为他接着要问她出门都是去哪里,去做什么,没想到他是问这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高行修缓缓道。“听杜齐说,你不是在千金坊遇到了卢太傅?”
苏婵想起了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点了点头,“对,太傅大人和我聊了几句,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聊了什么?”高行修不动声色看着她,声音很平静。
“聊了刺绣什么的,大人似乎对苏绣很感兴趣,还问我从哪里来……我有些怕,很快就走了。”
高行修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寂静的夜,他熄了烛火,抱着她慢慢入睡。他躺在她身边,睁着幽深的双眼,默默看着她恬静的背影,缓缓道,“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去了。”
苏婵睁开了眼。
为什么三个字马上便要脱口而出,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
她忍住心底的失望,极轻地嗯了一声。
他不让她出门,她便只能选择接受,没有抗拒的余地。
刚才那股子隐隐约约的温情和柔软又再次被缓缓的灰烬覆了上去,成了一片苍凉的白,她眼眶酸涩,默默闭上了眼。
高行修又从背后贴了上来,语气平静,“若是以后真的想出门,我陪你。”
他等了许久,可是她没有再给他回应,似乎是睡着了。脑海中又想起杜齐白天说的那些话,他眸光暗沉,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焦灼与不安。
苏婵是他的。
没有人可以把她夺走。
想到这里,他将她默默又拥紧了一些,眼底闪着沉寂又诡谲的光。他不知道此刻的她也是心绪难安,两个人都在黑夜里无声地睁着眼睛,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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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明镇回府之后,时不时会想起千金坊见到的那一位江南女郎。
他心绪难安,每一天都有些心烦意乱,那女郎的一颦一笑记忆竟如此清晰,渐渐和宛如的重合在一起。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等到了取绣品的时候,又亲自去了一趟千金坊。
可惜并没有再看到他想看到的身影。小二在一旁谄媚道,“哦,大人说她啊?苏姑娘这段时间都没有来,都是她身边那个小丫鬟过来送货的。”
卢明镇掩住心中失望,平和道,“好。如果苏姑娘再次过来的话,烦请务必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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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日头不错,苏大在屋里睡午觉。苏婵和露珠则围坐在庭院,在逗小狗玩。
距离高行修上一次过来又过去了好几天,男人似乎很忙,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而且那次过来还是半夜,苏大都不知道有这件事,露珠也没有提起,他们几人都很默契地自动规避掉了这个人。
小狗汪汪地叫着,在地上滚了一个又一个滚,调皮的很,苏婵和露珠咯咯笑着,玩的不亦乐乎。露珠见玩了有一段时间了,担心苏婵喝了饿了,便起身给她端点茶水点心过来,等她端着果盘返回的时候,便看到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正站在她们刚才的地方,小狗不见踪影,只剩下垂着头噤了声的苏婵。
她心里一紧,认出那人就是前几日夜里传水的那个,忙对高行修行了一礼,唤了声将军,将果盘放在石桌上,默默退了下去。
高行修负手而立,低头凝着苏婵那一张垂头不语的小脸。面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明明就看见她还逗着小狗有说有笑的,怎么他一来就又垂头耷眼的,他就这么不受她待见?
他坐在石凳上,长腿交叠在一起,对她道,“过来。”
苏婵捏了捏手指,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刚才她还和圆圆玩的好好的,结果男人一来就将它给吓跑了。他又不让她出门,她如今千金坊也去不了,只能成天在家里待着,什么事都得劳烦露珠。她心里本来就存着不满,静静走过去他身边,垂着眼淡淡道,“将军来了。”
高行修看了看她的小脸,蹙了蹙眉。
这是又闹什么脾气?
他不动声色,将她揽抱在腿上,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淡淡问,“没吃饭?”
“回将军,吃过了的。”苏婵淡淡道。
她不知道她虽然掩饰的很好,那一丝一毫的不满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高行修默默看她,这是摆明了不想拿正眼看自己。
他不动声色,存了几分兴致,“正好我有点饿了。陪我用膳。”
苏婵顺着问道,“那将军想吃点什么?”
高行修微微一笑,只是定定看着她,慢慢道,“你说呢?”
他凝着她的脸,低沉的嗓音慢悠悠的,带着意有所指的意味,“……风花雪月,秀色可餐。”
苏婵怔了怔,终于肯抬起眼与他对视,很快便迎上了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她似乎被烫了一下,耳垂热了起来,慢慢垂下眼去,红唇咬了咬,小声道,“……下流。”
高行修捏了捏她的脸,心情也舒展了几分,“好了,不妨说说看,你为什么闷闷不乐?”
苏婵心中一动,她以为她没有将那份情绪表现出来,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他看出来了,她抿了抿唇,眼神黯淡了一些,并不想将这件解决不了的没有意义的问题与他讲,干脆扯了个慌,“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家了而已。”
高行修默默看着她,淡淡道,“是吗?”
苏婵轻轻嗯了一声。
高行修沉默了一会,揉了揉她的头,“你若实在想,以后每年,本将军可以陪你回去看一次。”
苏婵没想到自己的这个无心之说竟然换来了这样的结果,一时有些惊讶,她怔怔抬头看他,“将军说的是真的吗?”
高行修淡淡嗯了一声。
苏婵心中动容,静静看着他,然后勾起唇,对他笑了笑,“多谢将军。”
高行修看她重新鲜活起来的一张脸,那一双亮亮的杏眸,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长指一动,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这就高兴了?”
苏婵笑着点了点头,又觉出不妥,“……一直都是高兴的。”
是吗?刚才那小脸可是都不肯给他一个好脸色,高行修心里默默想着,怀中倩影这时一动,苏婵作势要从他怀里下来,“将军不是饿了?我去给您拿点心。”
高行修也随着一动,想说声不必了,下一刻蹙了蹙眉,闷哼了一声。
苏婵吓得也白了白脸,收起刚才不小心碰到他胸膛的手肘,关切道,“将军没事吧?是我不小心……”
她看着高行修有些白的脸色,心中一紧,“将军可是受伤了?”
怪不得前几日都没怎么碰她,也没有脱衣服,这么一想苏婵也有些不忍心,想起男人身上历来那纵横可怖的伤口,放缓了语气,柔声道,“让妾身看看吧……”
高行修却淡淡道,“无事,小伤而已。”
他揽住苏婵,阻止了她的动作,让她只能仰躺在自己的臂弯,“不必走动,就在这里陪我。”
苏婵脸一红,乖顺地窝在他的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高行修望着眼前碧净如洗的天空,沉默地看了一会,悠悠道,“过几日,我要去皇宫,参加陛下的寿宴。”
苏婵安静不语,等待他的下一句。
到时候……便接你入高府。高行修久久不语,望着长空万里,想了想,只缓缓说出了几个字,“这几日,乖乖的。”
苏婵不明所以,看着他的侧脸,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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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寿宴如约而至。
皇宫灯火通明,处处衣香鬓影,太子燕王陆琳琅均在场,连久居宫中的皇后都出席了,满座尽是皇亲权贵。
高行修坐在武将一列,与文官相对而坐。燕王一早便看到了他,对他遥遥致意,他也淡淡回之。杨修文当然也在,还是那样一贯的皮笑肉不笑,只不过高行修心里清楚,他已经快要笑不出来了,那目光里分明是满满的怨毒与惧。陆琳琅坐在最高处,紧挨着皇帝,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暗潮汹涌的一切。
高行修将这些目光一概接受,注意到对面还在有人一直默默打量他,他抬头寻去,视线落向了卢明镇,与他遥遥相望。
高行修先回过神,他面色平静,朝卢明镇颔了颔首。卢明镇怔了怔,也对他微微致意。
皇帝坐在最高位,举起手中的盘龙酒盏。
高台之下皆是他的臣子,他目光扫视一圈,淡淡一笑, “今日诸位齐聚于此,定要尽兴而归!”
诸位皆举起手中酒盏,山呼陛下万岁,齐声高祝陛下福泽绵绵,万寿无疆。
皇帝面色洪福,拍了拍手,一众盛装的宫女随即从殿门流水般进入,琴姬在大殿两侧落座,优美的琴瑟之音便飘扬而来,舞姬开始翩翩起舞。
琴舞和鸣,熏香阵阵,宫殿内处处灯火通明,恢弘富丽,无不展示着□□的繁华与鼎盛。酒意微醺,已经有文臣开始相互攀附起来,一边调笑,一边貌似不经意地略过翩翩起舞的舞姬,再不露声色地品评一二,又或者视线又落到彼此身上那价值连城的珠玉衣饰上,相互攀比一下价值几何,来历深浅,最好还要再说上那么几句拗口的诗词,附庸一下风雅,一切都是那么的浑然天成。
高行修沉默地饮着酒,不发一语。旁边有人似笑非笑,“将士们在外面浴血厮杀,他们这些文官倒是只会待在京城里夜夜笙歌,行酒飞花。哼。”
是周越山。
其实不光文臣与武将互相看不顺眼,他们武将与武将之间也有不对付的,就比如说高行修与周越山。两人职位差不多,都是将军,但是一个是靠家族世袭为将,一个则是靠军功从白丁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前者觉得后者目不识丁草包一个,后者则是看不上前者吃老本没有一点真本事。不过在这一件事上,两人则是难得达成了默契。
周越山:“北狄那边情况如何?”
高行修:“北狄首领已死,他的儿子继了位,与我朝签了休战合约,三年之内不来再犯。陛下开春命我撤军回京,又留了一半在那里驻扎,以防万一。”
“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周越山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对于我们这种将门而言,有战,是好事,也是不好的事。”
高行修微微吃惊:“你什么时候会读书了。”
周越山一噎,没好气道,“……我闲着没事学的不行吗!”
高行修略过了这个话题,悠悠道,“说的不错。自宗皇开朝以来,重文抑武便成定局。如今边境未平,朝廷自然还有用到我们的地方,等到时候边境平定,海晏河清之时,改朝换代之日,朝廷第一时间处理的,怕不就是我们这群手握重兵的武将。”
周越山沉吟不语。
酒过三巡,一顿推杯换盏之后,寿宴由热闹缓缓归于了平静。平静代表着新一轮即将要发生的波澜,众人按兵不动,彼此皆心照不宣。
“看着你们这些臣子,朕心里真是高兴啊。”皇帝笑道,“一个个都是国之栋梁,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有了你们,朕的江山才放心啊。”
“这么一看,还不乏有一些尚未娶妻的青年才俊……说明我朝人杰地灵,皆是人中龙凤!”皇帝悠悠环视了一圈,缓缓道,“俗话说的好,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这里面当中的哪一环,都不能少。你看就譬如高卿、杨卿几个,你们这些尚未成婚的臣子,是时候该好好想一想成家立业的问题了——高卿,你说呢?”
陆琳琅挑了挑眉。
众人之中突然被点名,高行修站起身,向皇帝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陛下说的是。”
“那朕现在有一门很好的婚事要赐予你?”皇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悠悠道,“卿可愿意?”
这时杨修文突然起身,朝皇帝躬身一揖,“陛下,臣有话要讲。”
皇帝闻言,顿住了言语,看向他。
“何事?讲。”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还想多写一点,但是我的时间不允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