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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日思夜想。”
  闻澈落在她后腰处的手轻微收紧,环拥她入怀中,再度垂眸覆上她的眼,再是鼻尖,最后珍重地落回唇上。
  如同细嚼慢咽的品味,却勾得人心甘情愿仰头回应。得到回应的那一瞬闻澈如同得到了某种放肆的鼓舞,他的呼吸更碎,吻得也愈发深切。
  第58章 景玉
  春日林间艳阳碎, 在她鸦羽般的眼睫上洒上碎金。她轻踮脚,鼻息便扫过了他的喉间。元蘅想说话却又觉得被吻得神思都黏在一处,混沌而缓慢。浑身上下从血液到青丝都被染上了他的气味, 被吞噬包裹,如同陷入了极致温暖的晚夏时分, 勾扯着清风都吹不尽的潮热。
  她辨出几分清明冷静, 开口说话却发觉自己嗓音哑而柔软:“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而闻澈却贴在她的耳边沉笑一声,接着将她整个抱起, 将她搁回马背上, 自己也轻身跃上, 将她整个裹在怀里:“到了你就知道!”
  元蘅向来喜欢做事周密严谨, 每步路都要规划好。而如今却有一人, 撕碎这一切, 将理智清醒都丢回过耳的疾风里。
  他们是一样的人。
  元蘅如是想。
  到了地方, 元蘅才想起这地方的确很熟悉。是曾经安远侯练兵的校场,如今归闻澈占据了。
  元蘅微提袍摆顺着阶梯走向高台, 能见闻澈从江朔带来的一千精兵正整齐划一地操练。
  她微勾唇角,瞥向闻澈:“了不得。”
  “阴阳怪气。”
  闻澈不理她, 而是入了内帐中取了一个小册子, 在她跟前展开, “那时我初到江朔,这帮人不信我, 百般磋磨我。我在俞州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元蘅“嗯”了一声:“然后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放轻松了,那些她只能从书信里看到的, 艰难或精彩, 如今有人站在她跟前娓娓道来。
  “斩了两个蛀虫,拆了旧时军队分支, 重组后,领兵的人都是我信得过的,有些是从俞州起就跟着的。接着立了军规,怠慢者唯有一死。没想到这江朔庸枝,还能起死回生。历来治军,都忌讳底下的人与将领不熟悉,又忌讳过于熟悉。个中艰难度量,主帅若是端得平,才能磨钝刀为利刃。”
  闻澈随手翻了一页,给她看上面记录的操练之法,兴致还高:“所以我觉得,燕云军的问题或许就出于此处呢?手底下办事的多少年没更换过了?我瞧着元成晖就每年求着户部拨银子,求着兵部拨军械的时候最上心!这些事早被他淡忘了。如若不然,怎会让陆从渊有地方下脚?”
  元蘅出神。
  这些话何其熟悉。
  当年的在燕云山脚下的褚清连小院里,容与写着凌乱随性的草书。这字迹还被元蘅教训,说字写成这样太不好看。而他将笔头都快咬出齿痕了,敷衍道:“会改会改,你让我慢慢改。我平时写字不这样,真的!在你跟前,我高兴……”
  容与写完那一页,漫不经心地告诫元蘅:“蘅儿,如今燕云军内乱不止,何尝不是他们对柳将军离去的不平?我觉得如果让他们选,多半愿意跟柳将军去琅州。这于治军,是大忌。来日若你父亲与柳将军立场不同,你猜他们何去何从?”
  “元蘅?”
  闻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下,“你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都听进去没!”
  元蘅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报以一笑:“我,听了啊……”
  而闻澈却背靠着高台一角,狐疑道:“在想什么?”
  “容与啊。”
  元蘅不介意直言,游刃有余地看他凝了笑意,“你跟我讲这个,不也是要查他的死因么?”
  闻澈冷笑一声:“什么叫要查他的死因?本王看着有这闲情逸致么?燕云军不是我北成的军队么?如今在你父亲手中出了岔子,本王能坐视不理?”
  他一把将元蘅拽近来,看着她眸中得意的笑,道:“还有,你少没事提他!他都死了,你觉得本王还会计较在意么?未免太小瞧人了!你是——我的——”
  还没等元蘅回话,忽然传来一阵嘁嘁的笑声。
  闻澈从高台看下去,正是徐舒领着几个小士兵路过。那几个小士兵看到闻澈发现了,忙住了口。而徐舒却一副头疼嫌弃的模样,嚷道:“这么多人呢,殿下收敛一些!又不是一群瞎子!有伤风化……”
  有伤风化?
  闻澈挥拳示意,徐舒闷着笑走了。
  好不易赶走了徐舒,闻澈回头看过去,发现元蘅正用手背抵着半边脸忍笑,还露出乌玉似的眸子盯着他瞧。
  他瞬时泄了气:“你也笑!”
  元蘅咳嗽一声,面色恢复如初摇了摇头。她转身要进内帐中去,临走前还要补上一句:“注意体统,实在有伤风化!”
  入了内帐,她半倚靠在铺着绒毯的椅背上,接过了闻澈手中的册子,深思许久才重新合上。
  “那些话跟我说实在没什么用。父亲他在用不着我的时候,从不肯听我的。而且你要知道行军打仗最得利于趁手的兵器,而那些用久了的老人也是军营中的兵器。要更换,就得从骨子里做到破而后立。你要我父亲年近半百了做这些,不容易。”
  闻澈俯身撑在她的椅背上,距离亲昵:“可是这兵器钝了,不磨就废了。任它是轩辕剑盘古斧,你都得眼睁睁瞧着它变成废铁。”
  视线缠在一处,元蘅似有若无地碰了他的唇,他的呼吸陡然重了。
  元蘅将他推开:“现在不是时候。”
  “那什么是时候?”
  她眨了眨眼,道:“且等着看。”
  ***
  后院灶房里还烧着热水,劈柴却不够用了。厨娘一边呛着烟气一边嚷要快些送劈柴来。可是府中使唤的几个仆从都不在院子里,只得她擦了把手,拎着裙摆往柴房去。
  才出了灶房的门,厨娘就瞧见了府里的丫鬟九桃,一身的素白正在廊下与人说话,还时不时帕子擦着泪。
  九桃这丫头才十岁就被买回府里了,生了一副冰肌雪骨的美人坯子,做事还机灵,后来侯爷就将她留在了劝知堂,负责宋景的饮食起居,因此也与府中其她的粗使丫鬟不同。
  宋景对身边的下人却极好。九桃在府中自然也形同半个主子,没人不恭敬。
  能见九桃躲在后院落泪也算件稀罕事。厨娘一时忘了要取劈柴的事,凑过去听了两耳朵。
  大抵是九桃的堂姐前段时日病了,昨个实在没熬住便去了。
  九桃虽是买来的,但后来投奔她来的堂姐也在侯府做过事,厨娘也算知晓一些,虽说九桃与她那堂姐关系一般,但毕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血脉关系。
  唯一的亲人离世,伤心在所难免。可厨娘瞧着她哭得实在伤心,倒还似有旁的隐情。
  与她说着话的是九桃在府中最亲近的姐妹。此刻也用袖子替她拭泪。
  九桃哭得断续:“都是在府中做事的下人,她凭甚说我呢。既然那房中进不得,为何不让她主子搬出雪苑!一个表亲,赖在侯府不去,谁知道存的什么心思!她们主仆二人,都是一样的……”
  安抚的那人声音低柔:“蘅姑娘是侯爷的亲外孙女,住在侯府也没什么不合情由之处啊。何况,她如今是礼部的大人,书房中的机密要事,自然要避着人的。”
  “礼部的大人不搬府邸?我洒扫房间还要挨那漱玉一顿斥责?景公子都没这么待过我!侯府姓宋还是姓元?外人就是外人……”
  “当”的一声,刀刃砍在门框上的声音惊得九桃浑身一颤。
  抬眼时才发觉是漱玉。
  漱玉握着刀柄,将刀收回刀鞘,面色不虞:“有什么话现在当面说清!叫你家景公子出来说话,让他亲口说清谁是外人,我们也好不再叨扰!”
  话说得难听,但九桃不知从何处来了勇气,正欲开口反驳,却见漱玉再度将刀抽出一截,霎时间她再大的勇气都熄了。
  旁边那人忙出来劝,轻手将刀推回去,讪笑道:“漱玉姑娘别动怒,九桃的堂姐才过世,正伤痛呢,被你不由分说地训斥,自然心中不舒坦。她不是有意往蘅姑娘书房中去的。”
  上下瞧了一眼,漱玉这才发觉面前的九桃确实一身素白衣裳,发髻上还簪了朵白花,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至极。
  于心不忍,漱玉终于道:“对不住,是我急躁了,不会有下回了。”
  忽如其来的道歉打了九桃一个措手不及。
  虽同在侯府相处三年,但劝知堂和雪苑的人手向来不会混着使唤。所以九桃与漱玉算不上熟悉。今日是个意外,她才奔丧回来,逢上雪苑负责洒扫的小厮腹痛,半路拦了她,要她帮忙去整理元蘅书房。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多管闲事。
  九桃竟不知,这个随时佩刀,面上看起来也不好相与的漱玉,认起错来是如此干脆利落。
  满腹的怨气消下去大半。
  没等她开口,漱玉又道:“今日你的话我都听见了,自然不能装作没听见。我要你去跟姑娘赔礼道歉。如若不然,明日就跟景公子说,打发你出府!”
  九桃道:“……是。”
  躲在背后听这话的厨娘本以为能看出热闹戏,谁知道这个漱玉是个面冷心脆的,还没吵起来就结束了。
  她撇了撇嘴,往柴房去了。
  漱玉只是面上没难为九桃,心里却一直记着那几句话,怎么琢磨怎么不舒坦。
  被迫入启都的是元蘅,如今被侯府下人说成外人的也是元蘅。就算元蘅不计较,她也觉得寒心。
  回雪苑的路上,她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宋景。
  宋景才从文徽院回来,还没进了侯府来,就被人给撞得头晕眼花。瞧清楚是漱玉后,他却笑了:“漱……”
  名字还没唤出来,漱玉却已经朝他行过礼后走了。他不解地挠了挠头,两步跟上去:“漱玉,你为何不理我!漱玉!”
  漱玉停下步子,直视着宋景:“景公子,你觉得我家姑娘该不该搬府邸?”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宋景抱臂而立,笑得如沐春风:“搬府邸做什么?”
  “就是,会不会觉得叨扰?”
  宋景反问:“这是什么话?”
  话锋一转,他的笑更浓了些,“蘅儿若是把我当外人,我可要伤心死了。还有就是,如果没有你在跟前,我可能睡不好觉。”
  “啊?”
  见她没听明白,宋景反而有些慌乱了。
  这些年的相处,他早就没把漱玉当作一个下人来看待了。想当初他因受到柳全的惊吓病重不起之时,都是漱玉在认真照顾他。或许那时的漱玉只是为了完成元蘅交待之事。但宋景觉得自己是那时对这个嘴硬面冷,但心又极软的姑娘动的心思。
  因漱玉说不喜欢他身上的酒气,他就再也没去过那些饮酒丝竹之馆,也从不在劝知堂备酒。
  漱玉喜欢刀,他就亲选料材,盯着人锻造一柄好刀赠与她,并准许她在侯府随时佩戴。
  漱玉不习惯热闹的场合,他就在每次府中兴办宴饮之时,许她出府采买,给她腾出一份清静。
  这些事他甚至不敢跟元蘅提起,总觉得是自己过于无耻,悄无声息地对旁人起这样的心思。他没喜欢过旁的姑娘,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对人好。
  偷藏于心的隐秘在此时莫名浓烈。
  见漱玉没听明白,宋景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于是褪去了吊儿郎当的神态,索性正色道:“我不愿蘅儿离开侯府,也不愿你离开。或许这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我……我对你的心思,你半点都察觉不到么?”
  忽如其来的情话。
  漱玉从头皮麻到了后脖颈。
  一个没认真过的纨绔公子,如今在她跟前说着自以为认真的话。漱玉无论如何也当不得真。早知撞到人后就该道歉完事,何必絮叨着问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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