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不急。”庆明帝往国公府接驾的诸人扫了两眼, “令正和小公子不在?”
安国公卫智春陪笑:“陛下有所不知, 内人虽出了月子, 却仍是病病殃殃的,吹了会儿风人就要倒了,现下在屋里睡呢。不敢叫她顶着一身病气过来惹人。”
“物生你果然如外头说的那样,很是爱重贤妻啊。”卫智春是个什么样的人,庆明帝是再清楚不过了,正是因为知道,才更为称奇。
庆明帝笑了笑,又惋惜地说,“你成亲近两年了,朕一直想瞧瞧弟妹是什么样的神仙女子,能叫你收心养性,浪子回头的。前回除夕宫宴,你们离得远,我老了,眼睛也不好使,没瞧得清尊夫人的模样,今儿也是不凑巧。如此,也只能罢了,以后再说吧。走走走,往里头吃酒去。”
说着,一径穿过仪门,往南大厅去了。
沈云西和卫芩等跟在后面,她四下环视,却不见卫邵,便问卫芩:“你三哥呢?”
“圣上来过咱们家不少回,三哥回回都不在的,”卫芩习以为常,“父亲说三哥老是得病,面圣不雅,从不让他出来见人。不只这种时候,但凡大宴,只要有外客在的,也不许三哥来,说他一身病气容易传给别人,徒添晦气。”
沈云西回顾记忆,好像还真是,就连卫老夫人六十大寿,卫邵都没现身,全是卫大和卫二忙里忙外地招待宾客。
卫芩见她沉思,依稀是对此上了心。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吃瓜姐妹团天生的浓厚分享欲无处安放,甚至压过了素日里对沈云西的小意见,她悄悄地用手挡了挡唇:
“父亲不喜欢三哥,特别、特别不喜欢。”
她肯定地用力点头,以表示这个“特别”的程度之重,发间的流苏都狠狠地晃颤起来:
“岁夫人,你亲婆婆,我前头的那个嫡母,与父亲夫妻不合,父亲极不喜那位,捎带地对三哥也很有意见。若非祖母在,三哥的日子哪能有现在这般好过。”
“这都是我从一个老嬷嬷处打听来的,具体的就不晓得了,岁夫人去得早,那会儿我才出生,大嫂二嫂她们都还没过门儿呢。不过,除了三哥,父亲其实也不太在意我们,现下看来,也就小九比较得他的心。”卫芩说道。
沈云西手搭在眉边,遮了遮天上的太阳,心说男主嘛,尤其是安国公这种风流型的男主,那从前都是不识情爱,走肾不走心的,管他有多少女人孩子,皆为过客。
他所有的真心和爱护必是要留给女主和女主的儿子的。
有钱人的时间难得,贫穷人的钱财难得,花心人的真心难得,给予这份难得才能体现出男女主的爱呀,这调调,她懂。
沈云西胡思乱想着,卫芩忽然拽住她。
“那不是你爹和你姑妈还有秦芙瑜,他们这就要走了?”
沈云西展眼,从人肩之间的缝隙里往前一看,还真是他们。沈侍郎一袭青色袍子和秦芙瑜两人正小心搀扶着沈姑母。
她姑母想是崴了脚,走起路来歪歪拐拐的,束腰裙子上濡湿了大块,面上虽还轻快地笑着和沈侍郎他们说话,但眼睛却是红肿的,一看就是哭过的,至于沈侍郎与秦芙瑜,一个脸沉如墨,一个愤然作色,任谁都能看出有事儿来。
就连卫芩这样的都看出来了,“怎么我一走他们就是生事,就不能等一等,等我回来吗?”没看到现场版多可惜!
她一副巴不得叫他们重演一遍的样子,丝毫没有作为东道主的自觉性。
沈云西也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素常是没有探究欲的,但沈万川这一行人涉及到裕和郡主,她总是要分出点心神来的。
两路人相向而行,沈侍郎他们就这么走过来,自然引起了庆明帝的注意。庆明帝往沈侍郎他们看过去,顿了一瞬,眉头皱起,主动站住了脚步。
沈侍郎见到皇帝,惊得要上去行礼。
庆明帝却一挥手止住了:“在宫外哪那么多礼节,你又扶着人,动作也不便,免了吧。”
沈姑母和秦芙瑜二人听到宫外两个字,唬得心头都颤了,虽心下畏怕,还是控制不住地悄悄抬眼,一观天子面容。
这一瞧,却正和庆明帝深邃的视线对上,沈姑母和秦芙瑜吓得忙又地低下头了。
“宴不是才开始不久,沈卿怎么就要急着离去了?可是物生招待不周。”庆明帝转望向沈侍郎方向,和气地说。
安国公不着痕迹地扯了扯眉头,也忙耐着性子问发生了何事。
沈侍郎和沈姑母似不愿多提,但秦芙瑜见这皇帝好生和气,便一鼓气,告起状来。
“还不是敬王府的长平郡主,夹枪带棒地说骂我舅舅,母亲气不过与她争论了两句,她竟就一盏茶泼过来,连着我母亲一同骂起来了,母亲动作的时候还不小心伤了脚。”
“你叫沈卿舅舅,那你就是他外甥女了,这位便是他亲妹了。”庆明帝了然,他不紧不慢地说,“长平与裕和关系好,她骂你舅舅,定是为裕和出气的,看来沈卿你在家中对裕和不甚周到啊,隔房的堂姐都对你不满了。”
沈侍郎正要为自己辩解,就听庆明帝话音一转,“但长平也有不对,堂堂郡主一副市井做派,说话动手,还伤及无辜。唉,朕这堂妹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你们体谅吧。”
庆明帝又吩咐:“这样,田林,回头叫人送一罐玉雪膏到侍郎府,就当是朕为长平向这位夫人赔礼致歉了。”
随行的大太监田林笑应了。庆明帝已经做了主,安国公就不作声了,卫老夫人也只在旁冷眼看着。
而沈侍郎心安了,当下亦不免感叹一番圣上的仁明温善。
陛下身为天下之主,明哲垂范,偏郡主王府之流的凤子龙孙嚣张跋扈,矜纠收缭,真是皇室祸害!
尤其是那长平郡主!
沈侍郎收紧了扶着沈姑母手臂的十根指头,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为着他,传茵这些年没少受苦。
庆明帝盖棺定论后,沈侍郎便告辞离去了,沈云西一眼也没看他们,她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天暖了,雪化了,蚂蚁都排着队出来觅食了,暗洞里的蛇虫也都要爬出来了啊。
之后回到宴上,沈云西没再坐下,她往长平郡主的方向瞄了瞄,那是位明艳光彩的女性,只端看行事气质,便知是个很刚强厉害的人,与裕和郡主的柔弱是极不同的。
沈云西与长平郡主不熟,看看也就收回视线了,只是叫竹珍叮嘱了厅中的下人,帮忙小心看顾那边。
然后沈云西便没再坐下吃宴,给大夫人知会了一声就走了,叫荷珠去大厨房提了饭菜,往卫邵院里去。
她还是去看看她那病弱没人疼的小可怜相公吧,她多送点温暖,说不定能早点把事儿给办了,她能了了一桩事,也就心歇了。
卫邵在院里看书,见到沈云西,温温笑了起来,“夫人怎么过来了。”
沈云西坦然:“来陪陪你。”
卫邵明白她没有别的意思,但还是心头一动,勾了勾唇角。沈云西仔细观他脸色,青年的面容白得有些不正常,以至于淡青的血管显现得过分明晰,气息也不比平时有力,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两声咳嗽。
她道:“你最近又不大好了?听说是中的毒,是什么毒,一直解不了吗?”
卫邵沉默了一下:“是幼时意外得的。许是解不了的。”
他身上的毒据闻是来自域外,很古怪,是自娘胎里就有的,从母体传至婴孩,便是因此,殷皇后自责心愧多年都放不下,再加上后来他被遣送出宫,更是叫母后牵肠挂肚,悬心吊胆,这些年为着他,宫里的皇后娘娘怕是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也曾劝过,也安抚过,却着实见效不大。
卫邵其实完全可以预见,自己死后,殷皇后会何等崩溃疯狂。一怒之下怕是少不得要牵连许多人,包括……包括他这位夫人。
卫邵望向沈云西,目光将她裹得紧紧的,他从前是不欲管她死活的,一开始接近也只是想试探她借尸还魂的秘密,可现在……也许他该带她去见见母后,叫母后心里有个底,也免得他去后,母后真把她也送下来陪他了。
沈云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隔断了他的视线。
卫邵回过神,将思绪丢出脑海,含笑认真听她说话。
..
沈云西和卫邵一起用过饭,见对方确实不适,没久留打扰,自回合玉居去了。
卫瑭的满月宴后,国公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寂。
沈云西到底还是挂念着沈姑母生的那个孩子,说白了她心里有些不好的猜想,事关裕和郡主原主的亲娘,她再没心没肺不愿麻烦,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她打算抽空回沈家一趟,沈家到处都是沈姑母和沈侍郎的行迹,她总能撞到运气,触发异能的。
然而,不待她回去,沈家那头就先闹出事来了。
这天雨后初霁,荷珠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因跑得太快还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在地上,“小姐,小姐……”
她着急忙慌的样子叫沈云西一愣,“怎么了?”
荷珠喘了好一口气才回说:“小姐,出事了,老爷……出事了!”
荷珠一贯称呼卫智春作国公爷,她口中的老爷自然是沈侍郎沈万川了。
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原是沈万川摊上事儿了,沈云西哦了哦,点头表示:“那可太好了。”
荷珠梗了一下,忙摆着手解释:“……不是,是奴婢说岔气儿,不是老爷出事儿了,是老爷生事儿了!”
沈云西抬脸看她。
荷珠赶忙细说:“柳嬷嬷递了消息来,说咱们老爷今天突然发疯嘞,说什么二少爷顽劣不堪,没得教化了,他特意从旁家抱了个孩娃子回来,非要把那孩子收在膝下,即刻就要上族谱当亲儿子呢!郡主都气晕过去了!”
沈云西一时无语住了:“……”沈万川那老东西抱回来的孩子,不会就是沈姑母生的那个吧。
“小姐别发呆了,嬷嬷请您快快回去一趟,再捱些时候,你怕是要多出个弟弟了!”
虽催得急,但大街上人多,马车跑得不快,紧赶慢赶的,沈云西到侍郎府,也已经是黄昏时候。
沈南风绷着小脸站在屋檐下,吹着风等她,一见沈云西下了马车来,小孩儿紧闭着的嘴巴哇地就张开了,眼泪唰地滚了下来,边哭边叫:“姐姐!”
可怜兮兮的。
这皮小子自小就很少哭,挨打了也能嬉皮笑脸的,如今是真正委屈上了,哇啦啦的,拉着她的袖子,死活不松开。
沈云西拖着他,直奔裕和郡主的院子,从沈南风口里也大概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今早起得晚了,没赶上夫子的课,他就打我。打了也就打,他还说娘不会教养,怪娘不妥当!”
“可夫子都教了‘养不教,父之过’!凭什么怪到娘身上?分明是他这个做爹的是个坏虫!我气不过,就和他顶嘴,然后他就去外头抱了个孩子回来……”
沈南风吸吸鼻子,说道。
沈云西越听,脸上越没什么表情,一径快步走到了裕和郡主的院子,也巧了,正赶上沈侍郎闹第二场。
她站在庭院里能清楚地听到里面的响动。
先说话的是裕和郡主,她含着哭音,声儿都在发抖,“怎么会有你这样做爹的,沈万川,你要是过下去了,咱们就和离!没得叫你这般羞辱人!”
沈侍郎:“和离就和离,我也早就受够了,我们沈家供不起郡主你这尊大佛!”
“好啊,好啊沈万川,你答应的好干脆啊!你这是早存了把我扫地出门的心思吧,那个孩子,对了那个孩子,他不会是你和人在外头生的吧!你是不是早就等我说这话了,我一走,是不是就正好给你们奸夫淫|妇腾位置了!啊?”
“什么奸夫淫|妇,元瑚归你说话放干净点,算了,我懒得跟你吵!”
沈侍郎和裕和郡主争论间还夹杂着沈姑母弱弱的劝和,“哥哥嫂嫂,你们别这样。”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谁叫你到我院子来的,你女儿对我朝朝做的那些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敢到我面前来,你给我滚!滚!”裕和郡主斥道。
“你闹够了没有,传茵又没惹你……你撒手!”
屋里又是一阵喧嚷吵叫,沈云西早听得烦了,她提起裙摆,砰地一脚把门踹开,正好看见沈万川一个用力把正在拉扯沈姑母的裕和郡主推到了地上。
沈云西想也没想,一把扣住沈万川,把人扯过来,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她下了十分力气,又善用巧劲儿,一手下去,纵然老东西脸皮厚,也被拍了个紫涨。
沈侍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就愣住了。
沈云西一双黑梭梭透着凉气的眼对上沈万川:“冷静了吗?”
沈万川这才发现打的他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儿,他捂着脸失声惊怒:“孽女!”
沈云西对此的回应是,反手又甩了他一个手把印子,清脆又响亮,正好凑成一双。还尤嫌不够,又来回扇了两下。都是孽女了,再不多动动手,都对不起这个称呼了。
沈南风裕和郡主还有沈姑母吓傻了,沈侍郎被拍得眼冒金星,人都懵了,“混账,你居然敢打你爹!”
沈云西冷笑了一下,“打的就是你。”老东西,就是欠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