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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节

  见这边的石像有异,把守神道的顺陵卫立即将其他的石马神兽推倒,一时间惊呼声此起彼伏。
  “这边的獬豸也是雪堆!”
  “这边……麒麟身上有一半是雪堆!”
  荥国公站在神道之上,一时震惊得久久无法回神。
  而朱聿恒却只瞥了他一眼,返回到神道第一对石狮旁,抓过顺陵卫的长矛,向着狮身上方扫去。
  上方一尺来高的积雪被一扫而下,狮子顿时矮了一截。
  廖素亭“咦”了一声,道:“这狮子,怎么好像变矮了?”
  “不是狮子矮了,而是我们的神道变高了。”朱聿恒冷冷道,“有人在顺陵中,变出了另一条道路。”
  “殿下,如此情势之下便别开玩笑了吧,这里明明只有我们走惯的这一条道,哪来另一条?”荥国公强笑道,“再说了,道旁还有这么多高大神兽夹道,新路能往哪边辟去,才可将神兽全部遮掩?”
  朱聿恒听若不闻,只向前再走一段,迈到第二对神兽獬豸旁边,然后挥手扫雪。
  那看起来如以往一般高大的獬豸,居然有半身都是雪,其余的全都埋在雪下,与站在道旁的他们竟差不多齐平了。
  朱聿恒指着面前这陡然变矮的石兽,开口道:“脚下。”
  众人知道他是在回答荥国公刚刚的问话,望着那矮了半截的神兽,一时都是面面相觑。
  诸葛嘉跺着下方坚实的道路,显然想起了当初在榆木川迷路时的情形,忍不住问:“殿下是指,风雪弥漫将路垫高了?但,即使风雪再大,也不可能将原来的道路彻底掩埋吧……”
  “确实不可能。但,有人借助此时天气,在山陵地形上抬高一层,在空中微不可查地偏转角度,让我们凌空走到了另一座山头。而风雪让我们感觉迟钝,以为滑跤难走是顶风冒雪的原因,其实,这是神道的坡度与夹角都变大了,所以导致上行艰难!”
  荥国公惊慌地踩着脚下道路,道:“可臣等每日来此布防,甚至昨日还巡视了一番,如此浩大的神道……就算神兽石像是雪堆的,人力也不可能在昼夜之间办到啊!”
  诸葛嘉也有些迟疑:“属下听说,当年建造这条神道发动数万民伕,花费数月才堆建而成,如今这短短时间,就算对方能撒豆成兵飞速改道,咱们守陵的这么多人,也不可能不察觉啊!”
  “何须那么多人,那么大动静?”朱聿恒一指天空纷纷扬扬的雪,道,“因为这严寒天气帮了对方大忙,导致他只需要几个人加以配合,立即便能搬山倒海,做到这一切!”
  说罢,他抓起一盏纸皮灯笼,率众人大步走向神道中央。
  ……第232章 三谒顺陵(4)
  神道旁伪装的雪塑已被清除,他以步数丈量,借两边逐渐隐没的石像为参考,在走了约有百十来步之后,脚步才慢了下来,寻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处关键所在。
  毫不犹豫地,他示意众人与自己一起,将手中灯笼一把抛向那一段神道之上。
  数十个灯笼与火把一起抛下,灯笼中的蜡烛倾覆,外面的纸皮连同竹骨架顿时熊熊燃烧。
  不消片刻,下方的雪道顿时开始融化。
  消融的冰雪下,露出的赫然是冻在冰中的秸秆。
  冰块中间夹杂了秸秆,便冻得极为坚硬,五大三粗的侍卫们一拥而上,向着地下一脚脚踹去,却始终未能将其捣毁。
  直到下方传递来柴火,在冰道上燃烧,下方才被轰然烧穿一个洞。
  就在火堆坠下的刹那,朱聿恒已高高跃起,直击下方的机关枢纽的最中心。
  霎时间,眼前雪气弥漫。轰然声响中,脚下神道整条坍塌,带着朱聿恒急速向下坠去。
  但朱聿恒早已推算过下方的结构,在他率众走过神道的那一刻,下方每一个受力点便都已在他脑中清晰呈现。
  在下坠之际,他的日月出手,勾住旁边的立柱在空中稍顿。夜明珠的光华一闪而过,让他瞥见了晃荡之中,地下支撑的结构。
  如他所料,这条假神道正是数根木头搭成的叠梁拱形状。交错搭置的竖梁由横梁相卡分摊荷载,上面越是重物相压,下方结构便越显稳定。
  而在这几根木头叠成的架构之上,铺上一排厚厚秸秆,再浇水湿透,被牢牢冻住之后,便成了一条坚实无比、向上延伸的天路之桥,彻底覆盖并偏离了原来的神道,将所有人指引到了预先设好的陷阱埋伏之中。
  这便是突破了空间限制的五行决之力。大如榆木川的山脊,小如横断山夜间山道,只要借助天象地形,便能以结构交错之力将一切延伸至空中、地下,凭空营造出改天换地的效果。
  而,这也是五行决转变了道路与方向之后,为什么都需要一个“陷阱”作为后手配合的原因——
  因为,无论是在榆木川以叠梁拱改换山脊、还是横断山中凭空造出一个悬崖、抑或是在这山陵之中转换神道,在吞噬了空中或者地下的空间后,都必须妥善处理这个多出来的空洞,否则,设阵手法便难免漏洞。
  而如果这空间变成了陷阱,于是在解决合理存在的同时,更能埋伏下潜藏杀招,于天罗地网后再翻出森罗地狱,无人能逃。
  电光火石的瞬间,朱聿恒查明下方结构,印证自己的猜测后,随即落于木梁构造间隙中。
  如他所料,阵法构造薄弱处被击破的刹那,潜藏的陷阱立即发动。
  劈面风声响起,暗处坍塌震颤声传来,机关已发动自毁,叠梁拱的所有梁柱一起向着朱聿恒重重压了下来。
  在坍塌的刹那,朱聿恒手中日月收紧,身躯一翻,急跃上卷,抓住叠梁凹处略缓了一缓,随即提气上跃,穿透下压的冰雪与梁柱,纵身跃出黑暗。
  但,就在他脱困之际,面前炫光连闪,一圈光华已笼罩住了他。
  是横断山脉中那具日月,幽光熹微,从漫天夜雪中破出,向他袭来。
  朱聿恒凛然不惧,毕竟对方并无棋九步之能,只是仗着武器锋利,操控日月的手段却并不高明。
  神道坍塌,剧烈摇晃中周围人早已不见,朱聿恒毫不惊惧,手中华光闪动,迎击对方日月。
  但,就在必中的刹那,他的日月骤然散乱。而对方的日月却陡然暴起,在原本只能控制一波发射的基础之上,又更增一层,如沧海水浪,层叠推来。
  短短时间之内,对方手法突进,大出朱聿恒意料。
  猝不及防下,他催动日月回防,阻断对方攻势。
  然而,对方手中原本平推的第二波攻势,忽然倾斜散乱,以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向着他扑击而来。
  六十余枚利刃,仿佛突然脱离了控制,打出了第三波无序攻势。
  朱聿恒的日月虽然回防,但根本无法在片刻间防守住那混乱无序的进击,转瞬之间,对方的日月已在他的身上擦过,割出数道伤痕。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了杂沓薄刃之中,一道莹润的银光,如彗星袭月,穿透纷繁光华向他袭来。
  竺星河的春风。
  朱聿恒立即明白了,为什么对方能突飞猛进,让日月辟出多道攻击。
  竺星河的春风,能影响甚至驱动日月轨迹。而对方的日月便是借春风之力,因此而拥有了数重攻击之力,模拟出了棋九步之威。
  黑暗中风雪弥漫,春风携万千日月之光向他袭来。朱聿恒如今身体尚未平衡,在他们的联手夹攻之下,唯有迅速以日月护住全身,光芒纵横滴水不漏。
  可惜竺星河本就是最擅长预判方位之人,他手里的春风是短武器,比需要天蚕丝操控的日月更为迅捷,无孔不入。
  只听得轻微的嚓一声,竺星河已经抓住日月纵横间微不可查的缝隙,转瞬即逝的光芒直刺进了朱聿恒全身的光华之中。
  朱聿恒反应神速,硬生生凭着手中日月偏斜的角度,立即回防自己的要害部位,抵住了春风的入侵。
  就在春风被阻得缓了一缓的刹那,风雪中流光乍现,卡住了那缕直刺朱聿恒的银白光芒,硬生生将它停在了朱聿恒胸口半寸处。
  春风受制,竺星河的手在空中滞了一下,下意识瞥向流光来处。
  一身侍卫服制的阿南,正将臂上的流光一收,向着这边奔来。
  脚下的叠梁拱已经摇摇欲坠,风雪中发出咔咔的可怕巨声,即将散架。
  而她踏着动荡的地面飞奔而来,不管不顾,坚定地落在了朱聿恒的身旁。
  朱聿恒虽然并未中招,但身上的衣服已被春风的气旋割出道道破碎血痕。他退了半步,与她并肩而立,与面前二人在剧烈的晃荡中对峙。
  阿南的目光落在竺星河的身上。他一身缟素,手持春风,站在横乱雪风之中,依旧是皎洁高雅的模样,只是他的脸上,蒙了一层面纱,遮住了真面目。
  阿南的目光下移,迅速扫了他的手一眼。
  那双原本修长白皙的手上,尽是斑斑黑痕,伴随着溃烂的血痂,触目惊心。
  魏先生的药方确切无误,竺星河这辈子,都要全身带着这难以愈合、无法见人的疤痕,度过余生了。
  她的心口像是堵住了,好大一阵难受。
  曾经视若性命的男人,如今终究变成了站在对面的敌人,明明白白,无可躲避。
  竺星河的目光转过她的面容,瞥向了她身旁的朱聿恒,一贯疏淡的眸子中,跳动着仇恨嗜血的火焰,令人心惊。
  “阿南,这是我们朱家的恩怨。你若是还顾念旧情,就别横插一脚。”
  阿南扬头道:“公子,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光风霁月的坦荡君子,何必与蛇鼠为伍,在你先祖大祭中,搅出这么大的风浪?”
  “呵,此处不过是山陵外围,惊扰不了宝顶之上的□□皇帝。我也要让他老人家在泉下睁开眼看看,他的不肖子孙们,为了争权夺利,如何残害手足,屠杀至亲!”竺星河一指后方皇帝与太子所在的碑亭之处,厉声道,“相信□□皇帝在天有灵,必会除邪惩恶,主持公道!”
  青衣人在旁阴恻恻道:“跟他们费什么话,时辰已到,该是以血洗血之时了!”
  春风声波飒急,催动日月薄刃,横斜间如万花迷眼,纷乱万端。
  脚下叠梁拱剧烈动荡,眼见便要坍塌,风雪骤急,声波紊乱,双方都掌控不好自己的日月。
  唯有阿南的流光,迅急尖锐,一点寒光穿越所有纷争,直射向韩广霆的要害。
  韩广霆早已察觉到她的动作,手中日月一放,任由竺星河以春风掌控它,指尖急收,万象瞬间自他手中呈现。
  阿南的流光顿时停了下来,只在他面前一掠而回。
  她捂住自己的心口,趔趄后退。
  地面动荡,她身躯失衡倾倒,眼看要被机关吞噬。
  朱聿恒立即撤手,不顾那些即将毁伤自己身躯的利刃,转身向阿南扑去,将她的手一把抓住,不让她掉进下方坍塌的机关。
  身后日月飞旋,将他后背绞得血肉模糊。
  他拉住阿南的手却纹丝未动,仅凭左臂单手操控日月护住自己,在清空杂乱的相击声中,薄刃彼此飞击,珠玉破碎,与此时的飞雪一般无二。
  阿南心口绞痛,只凭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抓着朱聿恒的手。
  她知道,是心口埋藏的那枚六极雷,爆开了。
  “哼,西南雪峰上,老夫发动你天灵玉刺,你竟侥幸逃得一命,这一次,我看你怎么逃!”
  竺星河在旁脸色微变,正一迟疑之间,但见他手指一松,手中粉末已随风而去。
  竺星河抿紧双唇,却终于未再开口。
  而青衣人看着死死拉住阿南不肯放手的朱聿恒,阴森森笑道:“好一对同命鸳鸯,死也不肯放手逃生。也幸好她心口这枚是应天刺,而你的督脉早已损毁,牵动不了你的血脉!”
  阿南左手抓住朱聿恒,右手在动荡扭曲的叠梁拱上狠命一按,终于翻身爬了上来。
  她剧烈喘息着,死死盯着面前的青衣人,问:“这么说,我身上的六极雷,阿琰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全都是你搞的鬼?!”
  “呵,什么叫搞鬼?当年若不是为了争夺天下,朱家人苦苦哀求,我又怎么会想出这惊世骇俗的法子,重启天下八个死阵,掀起这般狂风巨浪?”脸上僵死的□□亦挡不住疯癫狂笑的模样,他一指山巅明楼宝顶,厉声道,“冤仇有解,血债血偿!今日便是你们所有人的死期!”
  “你怎么知道,我会死?”看着他那癫狂模样,靠在朱聿恒身上的阿南,却忽然直起了身子,朝着他冷冷一笑。
  本以为她该已心脏受损失去意识的青衣人,见她居然恢复如常,正在错愕之间,却听阿南又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当初在神女山上,我是怎么从你的六极雷下逃出来的?”
  青衣人心下一闪念,猛然瞪大了眼,失声问:“傅准……?”
  话音未落,只听得空中振翅之声传来,一只碧羽辉煌的孔雀穿破横斜雪花,飞到了即将坍塌的神道之上,在空中久久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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