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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节

  梁辉道:“万事俱备,都埋伏于高处了,现下所有箭头都已对准洞口,只要逃出一个,他们就射一个;逃出一对,他们就杀一双!”
  唐月娘满意道:“甚好,就看他们是愿意熏死在浓烟里,还是我们的箭下了!”
  话音未落,崖下山洞前方,忽有火光喷射而出。
  “怎么了?”梁辉立即赶上两步,查看那边情形,“是神机营携带的火药,被山火点燃了?”
  “不像,大团火药爆炸绝不是这般情况。”唐月娘正说着,抬眼看见那火药之中又飞出无数道黑影,向着四面散去。
  正当他们猜测那是什么东西之时,后方竺星河已是脸色大变,一把将方碧眠拉倒,自己也扑倒于地:“趴下!”
  转眼间,黑影已到了他们面前,众人刚看清那是几团正在嗤嗤燃烧的东西,无数碎石已在火药的催动下猛然迸射,向着四面八方炸开。
  众人仓促趴倒,但还是不免被石子如刀划过,个个都是血痕淋漓,遍体鳞伤。
  等到爆炸过去,众人还将整个身子紧紧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方碧眠惊骇地问竺星河:“这是……什么?”
  “这是阿南研制的一种药雷,名为‘散花’。是将锐物以火药送入空中,再一举炸开,半空中四射乱炸,攻击敌人。”竺星河望着抱着伤处倒地□□的伤者们,心有余悸道,“幸好如今在山林中,她手头只有碎石,没有其他的尖锐物品,不然的话,里面放的若是钢钉、铁蒺藜之类的,咱们怕是全都逃不过。”
  方碧眠道:“还好它是在半空中炸开的,只要咱们立即贴地上藏好,我看杀伤力也不至于太过可怕……”
  竺星河却一言不发,只将目光移向旁边树冠之上。
  唐月娘心口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急道:“不好!咱们持弓弩的兄弟们,还在树上……”
  话音未落,只听得又是砰砰几阵炸响,从烟火萦绕的山崖下又抛出几个“散花”来。
  这一次,弹药升得更高了些,在半空猛然炸开。
  周围树上顿时全是惨叫声,随即,树上的几个弓箭手重重坠地。
  碎石在火药催趁之下极为劲疾强悍,弓弩手在树上无法躲避,各个筋骨折断,而从高树上坠落,更是非死即伤。
  见兄弟们伤残,唐月娘顿时急了,问竺星河:“竺公子,你应是这世上最了解司南之人,不知如果遇到被围困之时,司南会如何应对?”
  竺星河略一思索,道:“‘散花’过后,便可试探前冲了。下一刻要小心他们突围,冲破防线。”
  “好,刀出鞘,弓上弦,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唐月娘一挥手,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天色近黎明,天边已显出鱼肚白。
  青莲宗众踩踏着尚在冒着青烟的大地,谨慎地手持武器,向着崖下包围。
  将摔伤的同伴救出火圈,其余的精锐则踏着山火余烬,步步向前。
  方碧眠望着冒火前进,不顾头发眉毛被烧掉的教众们,心下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公子他,真的会愿意与青莲宗联手,将司南绞杀于火海之中吗?
  她的目光不觉瞥向后方的竺星河,却见他静静地站在山火之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山崖下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第212章 春水碧天(1)
  一瞬间方碧眠忽然觉得心口堵得极为难受。
  她缓缓退了一步,帮助同伴将退下来的伤患扶住,将伤口冲洗后抹药包扎。
  正在忙碌之际,耳边又听得数声火药的尖锐声响。
  方碧眠仓皇抬头看去,只见“散花”再度出现,这一次里面散出的,却不仅仅只是碎石了,里面有废铁钉、烂构件、缺榫卯、残扣钮……全部一股脑儿喷射出来,直射向包围而来的青莲宗众与树上的弓箭手。
  只听得惨叫声连连,哀鸣声中,弓箭手们几乎全部落地,而青莲宗众也个个捂着伤口倒下,哀叫不已。刚包扎好的伤员更是再度受击,更为凄惨。
  就连跟在竺星河身边的海客们,也难免受了波及,魏乐安因为年迈反应慢,大腿上被扎了一根铁钉,顿时血流如注。
  他忍痛拔出铁钉,手法利落地给自己上药。
  而竺星河看着那些铁钉榫卯,脸色大变:“这些,似乎是军帐的构件?”
  被落木压垮军帐后,朝廷军立即便撤入了山洞,哪有时间带走这些东西来利用?
  除非……他们已经反败为胜,控住了山崖平地。
  尚未等他们反应,只听得喊杀声震天,身后冲出了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廖素亭。
  他最会借助地势,此时山林中纵马冲杀,势不可挡,青莲宗的包围顿时溃不成军。
  山洞外,阿南满意地听着山林中交战的声音,示意楚元知将“散花”收好:“不能再丢了,廖素亭他们已经反包围了,别误伤自己人。”
  诸葛嘉冷哼一声,道:“年轻人还是不牢靠,殿下说这个地势只怕包抄,让他昨夜早早去山顶巡逻了,他居然还让对方的木石滚落了!”
  墨长泽用手扇着面前烟雾,道:“无妨,无妨,反正外面被压的营帐都是空的,我们并无死伤。”
  “可是粮草辎重难免受到了损失,如今被压在了杂乱的土木下面,清理起来肯定麻烦!”诸葛嘉最心疼神机营财产,一身戾气,越想越气,带着一群人便赶了出去,“先杀几个乱贼出出气!”
  厮杀声立刻响起又很快结束。早已被“散花”弄得非死即残的青莲宗众,前有廖素亭堵截,后有诸葛嘉来袭,当即被杀得落花流水,四下退散。
  唐月娘见势不妙,只能咬牙率众撤退,等候下一波战机。
  这一役青莲宗死伤惨重,等逃过河谷清点残兵,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了百十来人,其中还有一部分受了重伤,丧失了战斗力。
  唐月娘痛悔不已,见魏乐安过来查看伤残情况,便问:“你们不是对司南了如指掌,认为今日此战万无一失吗?”
  “世事如棋,谁胜谁负都不好说。”魏乐安自己也有伤在身,无心劝慰他们,口气冷淡,“而且,阿南的手段宗主难道不知?她一贯神机妙算,智计百出,我们虽然了解她,但究竟她会用什么手段,我们亦难以具体测算。”
  唐月娘迁怒道:“这样的人才,你们当家的不好好拘束收拢,怎么叫她跑去了朝廷那边?”
  魏乐安一声叹息,而方碧眠默然张了张唇,未能出声。
  唐月娘回看寥落兄弟们,不觉悲怆难抑。她示意方碧眠与自己走到一旁,低声问:“碧眠,今日局势如此,你觉得……咱们青莲宗,可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方碧眠眼圈微红,却坚定道:“宗主,您是我们的主心骨,顶梁柱,只要有您支撑着,我们青莲宗便不会散!”
  唐月娘摇了摇头,道:“咱们只剩了这点残余之力,如今又被击溃,困于这个河谷,绝难逃脱,不如……你先带着兄弟们撤走,好歹,一定要保住青莲宗的根,将青莲老母的光辉遍洒四方!”
  方碧眠大惊,从她的怀中抬起头,噗通一声重重跪下:“阿娘,我娘去世后,您就是我的引路明灯,您……何苦说这般话!我们定能杀出一个天地,重振青莲宗!”
  “傻孩子,那也得能突破出去啊。”唐月娘轻抚她的面容,低声嘱咐道,“兄弟们危在旦夕,但,我知道海客们定有能力出去。”
  她面容沉静,山间阴雨乍过,这一刻晦暗阴霾中,她面容如雕刻般冷硬,直面死亡不带任何畏惧。
  “碧眠,我会带一小股兵力,率人向反方向突围,而你,一定要带领主力,跟着海客们逃出去。若有机会,咱们在牯牛寨重逢,若再难重逢的话……青莲宗,就交托你了!”
  唐月娘率二三十众向南突击。河谷南岸乱石嶙峋,山火未烧到这里,对方也不曾重视,正是薄弱点之一。
  方碧眠擦干眼泪,吩咐主力集结,等唐月娘撕开包围口子后,主力借机突围。
  然而,他们已经察觉到的薄弱处,朝廷军怎会察觉不到。就在她突围之时,前方人马涌动,阿南早已率众拦住了去路。
  明知自己绝非阿南的对手,甚至上次因为阿南而受的伤至今未曾调理好,但唐月娘还是迎着对方冲了上去,以必死的决心,要为青莲宗众辟出一条生路。
  望着她决绝坚定的身影,方碧眠喃喃地叫了一声“阿娘”,愤恨咬牙,死死盯着阿南。
  阿南的流光无比迅疾,只一照面之际,便要在唐月娘的咽喉上开一个血口子。
  极险之刻,身后梁辉将唐月娘一把撞开,她才得以堪堪避过流光利刃,但下巴上早已被割出了一道深深口子,眼看着血流了半个脖子,看着极为可怖。
  而将她撞开的梁辉则被流光削过眼睛,无法视物,顿时扑倒在地。
  眼看阿南的下一击便要来临,唐月娘却不退反进,连舍身救她的丈夫都顾不上,只为豁命牵引住敌人。
  方碧眠知道,自己该带着教众立即与海客会合,破围逃离。
  但,就在这至关重要的一刻,方碧眠却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将唐月娘紧紧拉住,往后疾退。
  她死死坠在唐月娘身上,令她根本无法再自寻死路般扑上去与阿南拼命。
  地上的梁辉也捂着流血的左眼爬起来,拉住唐月娘就往回急奔。
  方碧眠向梁辉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带着唐月娘快走,自己则直冲向了崖边河谷。
  那里,正是海客们驻扎之处。
  横断山脉峰高谷深,下方是滚滚波涛,激流飞湍。劈开大山的激流就在眼前,道路被分成东西两条,相背而行。
  山高林密,杂草丛生,随时会迷失的深山中,即使对方只剩散兵游勇,朝廷军亦无把握分头追击。
  阿南瞥了方碧眠与海客们方向一眼,指示众人向西追击唐月娘及一众青莲宗残兵。
  而在东路之上,仓促扑入海客中的方碧眠被司霖一把扶住,他急问:“方姑娘,你没事吧?”
  方碧眠摇头,回头看向唐月娘处。
  西路追击更急,青莲宗沿着峡谷撤退,可前方无路可逃,只能仗着荒草丛生遮蔽行踪,使后方追兵一时难以搜捕。
  可一旦朝廷军展开搜查,他们势必会被堵在崖壁之上,全军覆没。
  她含泪扑向竺星河,噗通一声跪下,揪着他的衣襟嘶哑泣道:“公子,求您救救青莲宗的兄弟们吧,我……只要有办法救下阿娘,救下兄弟们,我愿豁出性命,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方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情,但,如今局势危急,我总得以这边的安危为重。”竺星河声音平淡得近乎冷漠,“如今朝廷主力放在那边,我们这边地势隐蔽,他们一时难以追踪,你放心跟我们一路走吧,我会护你性命周全。”
  方碧眠怔怔望着他,模糊泪眼中,他依旧淡定从容,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他许诺保全她,那便一定能保全,因为她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
  她只要接受,就可以苟全性命,从这必死的绝境中安全脱身。
  可……海客们从容逃离的代价,是青莲宗残存力量全部覆灭,是待她如师如母的唐月娘必死无疑。
  她抬起颤抖的手,捂着自己的脸,无声的呜咽从她的唇间逃逸出,模糊而短促,却很快便将她的眼泪堵了回去。
  她抬起头擦干眼泪,看见竺星河向她微微点头,问:“走吧?”
  方碧眠凝望着他,眼中尽是不舍,却又微不可见地摇头,说道:“不,公子,碧眠……告辞了。”
  竺星河微微挑眉,而司霖则急问:“方姑娘,你要跟着青莲宗走?”
  “是,青莲宗养我育我,救我于水火之中。若是没有宗主,当年我怕是早已死在了教坊中……”方碧眠眼中含泪,满是不舍与绝望,“公子,人活在这世上,不能不知恩图报,我……对不住您!”
  见她如此,竺星河也不阻拦,只道:“一路相随亦是缘分,你一向对我们照顾周到,没有什么对不住我们的地方。”
  方碧眠默然跪在荒草中,向着他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见她如此郑重决绝,竺星河略觉诧异,正要扶起她,却见她已迅速站起身。
  她纵身冲出海客们隐蔽之处,向着山崖奔去,手中忽然炸开巨大的响声,随即青烟袅袅,直冲天际。
  她手中所持的烟火,在莽莽大山之中成为了最鲜明的指引,如今海客们聚集隐藏之处顿时暴露。
  几声唿哨在林间久久回荡,指引着大部分兵力向着海客们聚集而来。
  坐在外围警戒的庄叔大怒,气得胡子乱颤:“方姑娘!你这是……为了掩护青莲宗,要祸水东引,将朝廷军引到我们这边来?”
  方碧眠扬手站在断崖边,手中的浓烟烈焰的烟火照亮了她决绝又悲怆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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