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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节

  卓寿遗体显示,火焰自他左肋开始烧起。太过炽烈的火焰迅速洞穿了他的腰腹,使他在生前捂着腹部失去意识后活活烧死,就连死后都维持着这般姿势。
  阿南着重看了看左肋的痕迹,可除了些许烧焦的砂石痕迹外,并无任何异状。
  楚元知抬手在卓寿左肋烧得焦脆之处,捻着那些焦土痕迹:“南姑娘,你说怎么卓司仓与……的手上,都沾染了沙土啊?”
  阿南知道他口中省略掉的,是指王女。她仔细看着楚元知指尖的沙土痕迹,凑近他低低问:“你还记得,殿下之前交给你的那撮沙土吗?”
  她指的,就是他们从梁家的柴房工具桌缝隙中,弹出来的一点点灰迹。
  楚元知恍然,也压低了声音:“对,就是那东西!”
  阿南给他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包东西的手势。
  楚元知会意,默然点了点头,凑近了卓寿的伤口,慎重缓慢地重新审视起来。
  “说起来,这么多年了,我验过无数尸首,刀伤枪伤,溺毙焚烧,却还没见过被雷击而死的尸身呢。”年纪较轻的仵作说道。
  比较老成的仵作则道:“我在永州倒是见过一例雷击昏迷者,那人侥幸未死,只是身上被击出了怪异花纹,就如雷电从他头上生根一般,从脸至胸全是密密麻麻的紫色根须纹样,好不诡异!”
  楚元知解释道:“雷电之力,击于表面一点,深入内里万千,身上留下的疤痕正是表明了雷电之力的进击之法,一触则瞬间走遍全身,无可挽救。”
  另一个仵作问:“然而,看卓司仓的死状,似是在雷击之后还保存有意识,以至于手捂雷击之处倒下,而不是一般被雷击者那般直挺挺倒下?”
  “对,没有痕迹而被烧死,一般来说,是天雷击中其他东西,焚烧之后引燃了他全身。这样的话,虽然也因雷击而死,但却是间接的,因此而并未直接失去意识。”
  阿南若有所思道:“可我看过当时现场,卓司仓所在的地方一片荒芜,别说周围有什么易燃物了,就连一棵树一根草都没有,沙漠之中哪来的东西引燃?”
  楚元知亦是疑惑不已:“而且,卓司仓当时的衣服已经彻底湿透,不是周围的草木,又有什么东西能在他身上烧起来呢……”
  虽然尚有谜团,但尸身既已验完,几人见再无所获,便做好记录,准备闭棺。
  卓晏见寿衣被解开后还没理好,忙示意他们停一下,自己弯腰伸手入棺内,将焦黑遗骸所穿的寿衣细细整理好。
  活人右衽,而死者所穿的寿衣则是左衽,毕竟阴阳有别。
  卓晏强自控制双手的轻微颤抖,将寿衣的左衽压到右衽之上,悉心压平,再以细带系好。
  阿南看着那左衽衣襟,心中忽然一动,一直卡在心口的那件小事升上心头,让她不由扬了扬眉。
  验尸已毕,在声声超度经文中,一行人抬棺出城,送至城外择好的墓地。
  卓寿重罪流放,落叶归根已成奢望,这地方又并无什么亲友,只有街上老人帮忙找了抬棺的“八仙”和吹打班子,卓晏怀抱灵位,廖素亭搀扶着卞存安,送到城外好生安葬。
  墓旁已搭了简陋茅屋,封好墓土后,卓晏留下结庐守墓。
  阿南走出几步,回头看看坐在墓前的卓晏,有些担忧地问廖素亭:“这么冷的天气,阿晏要守多久啊?”
  “看情况吧,少则七七四十九天,最长的三年也有。”廖素亭道,“主要是担心新坟下葬,会有不法之徒来掘墓偷盗,毕竟死者怎么都会有套寿衣,拿去当铺也能换几个钱。”
  阿南眺望周围荒野:“这衣食不周的,阿晏在这儿能撑得住吗?”
  同来送葬的诸葛嘉冷冷道:“照我说,烧成骨灰算了,不用买坟地不用守,以后殿下要是允他父子落叶归根,带回去也方便。”
  “理是这个理,但你这个人,说话绝情冷性的,总让人听着难受。”阿南横了他一眼,向他伸出手,“给我搞点银子,二三十两就行。”
  诸葛嘉脸都绿了:“这一路你都向我借多少钱了!”
  阿南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又不向你借,我向神机营支取的。要查验殿下给的令牌吗?”
  诸葛嘉咬牙切齿:“进城再说!谁出门带这么多钱?”
  等进城拿了银子,阿南便去街上买了一堆日用的大件小件,外加一条十斤的棉被,然后直奔城内最大的米面店。
  把银子往柜台上一丢,她吩咐掌柜的签个契:“每五天给我送一袋米面去郊外,搭点时蔬鸡蛋什么,记得风雨无阻,先送三个月。这些银子算预付,多退少补。”
  毕竟,卞存安那病恹恹的模样,让他隔三差五过去可以,但给卓晏搬送东西,估计够呛。
  掌柜的一看白花花的银子,乐得合不拢嘴,忙不迭答应了。
  阿南指了个身强力壮的伙计,让他扛起东西跟自己先跑一趟,熟悉一下路径。
  沿着荒道往卓寿墓前走,拐过个大土堆子时,忽然有个小孩慌慌张张从后方跑出来,差点和阿南撞个满怀。
  眼看他就要摔个屁股蹲,阿南赶紧扶住他,一看这脏兮兮的小孩,破旧裤脚下一双冻得满是血口子的光腿,脸上还带着鞭抽的血痕,正是当日被官兵抽打驱赶,然后被梁垒救了的灾民孩子。
  她将他放下,问:“荒郊野外的,你跑这么快干嘛?”
  “前面……有个人快死了!”小孩吓得不轻,指着卓寿的墓说道,“我看他噗通一下就摔倒了,和、和我爹一样!”
  阿南心下一惊,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卓寿墓前一看,空荡荡的,并无任何人在。
  她又立即钻到茅庐内看去,才松了一口气。
  只见卓晏已经被一个妇人扶到了床上,对方掐着他的人中,正在低声轻唤他:“卓少爷?”
  听到阿南进来的声音,她回头看来,彼此都是愕然。
  “梁舅妈?”阿南见对方竟是唐月娘,不由诧异,忙打了声招呼。
  唐月娘忙道:“南姑娘,我路过这里,看到卓少晕倒在墓前了,所以扶他进来了。”
  阿南过去看了看,还好卓晏只是悲伤过度一时昏厥,应无大碍。
  “没事,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就好了,还好舅妈热心。”阿南示意伙计把东西放下,见唐月娘伸手探着卓晏额头,便问,“舅妈认识阿晏?”
  唐月娘应了一声:“之前卓少来过矿场,见过几面。”
  阿南烧了点水,唐月娘用勺子舀着水,喂卓晏先喝两口。
  卓晏意识不清,嘴唇只下意识蠕动着,而唐月娘的动作轻柔又妥帖,将他下巴捏开后略倾半口水,耐心地等待他吞咽下去后,再给他喂半口水,不紧不慢。
  阿南见她这般细致,也放下了心,在旁边坐下后,一抬眼看见他们的侧面,心口忽然微微一动。
  这冬日阳光斜照进窗内,卓晏和唐月娘额头眼鼻的轮廓被同一缕日光照亮,依稀竟有些相似。
  第158章 故国旧梦(4)
  阿南觉得心里有些古怪。唐月娘喂卓晏喝了半碗水,放下手道:“我给卓少煮点粥吧。”
  可卓晏昏迷中吐着模糊的呓语,手下意识地紧抓着她的衣袖,不肯放开。
  唐月娘想要掰开他的手,可低头听到他的声音,身体忽然僵住了。
  他叫的,反反复复是“爹、娘”两个字。
  唐月娘顿了顿,默然将他的手掖入被子。谁知卓晏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猛地挣起,唐月娘猝不及防,身体一歪,肩膀撞在后方墙上,失声痛叫了出来。
  阿南忙伸手去扶她,对卓晏责怪道:“阿晏,你看你把舅妈都撞倒了。”
  卓晏茫然坐起,看着唐月娘,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唐月娘忙捂住肩部,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
  “还说没事,你看你都流血了。”阿南想查看下她的伤势,唐月娘已抚住肩头起身,强笑解释道,“没事没事,刚撞上床沿了,揉几下就好。”
  “要不,我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不用不用,我们乡下人,受点伤有什么大不了。”她说着,见卓晏已经无事,便安慰了几句,匆匆离开了。
  目送她离开,阿南问卓晏:“你和梁舅妈认识?”
  卓晏有些迷惘,想了想才知道她说的是唐月娘:“梁婶子吗?我们见过几次面。”
  阿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见她有探究之意,便努力又想了想:“有几次我去矿场办事没来得及吃饭,她借厨房给我做过两次,她做的羊肉卤子面,味道挺好的。”
  见他再搜刮不出其他印象,阿南便道:“这倒是,我也去她家蹭过饭,至今念念不忘。”
  叮嘱卓晏好好照顾自己后,阿南带着廖素亭离开,一出门便低声对他道:“找两个利索点的兄弟,好好盯着唐月娘。”
  “怎么,她有问题?”
  阿南揉着自己右臂的青肿处,道:“嗯,我昨日去梁家蹭饭时,她还手脚利索呢。我不信阿晏这个草棚能撞出这么重的伤来。”
  廖素亭立即道:“反正咱们人手足,干脆也叫几个人去矿场,包管她全家插翅难飞!”
  阿南与他相视一笑:“那最好不过了。”
  到了城郊,阿南又想起一事,对廖素亭一招手,打马如飞拐去了北元的使者们被软禁之处。
  她怀揣三大营令信,自然是来去自如,守卫还亲自陪她进内。
  她却并不召集人过来问话,只在院中转了一圈,见檐下晒着几件婆子们的衣服,上手摸了摸有件青布褂子已经干了,便取了下来。
  旁边正要过来收衣服的几个妇人面面相觑,又不敢上来拿,只能站着看。
  阿南拿着衣服,问她们:“这衣服是你们的吧?”
  有个老妇人点了点头,迟疑道:“这……是我的。”
  “好像已经晒干了,我帮你叠好吧。”
  说着,她便十分熟练地将衣袖拢在衣襟前,门襟朝下折好,背面朝上,叠成整齐方正的一件,然后递给对面的婆子。
  却见对面的婆子脸色都变了,慌忙抓过衣服,一句话都不说,先把衣服抖散了,然后将衣襟朝上,衣袖反折,重新叠了一遍,紧抱在怀中,似是怕阿南再抢去了。
  阿南打量着那衣服,问:“怎么了,是我叠得不好吗?我觉得挺整齐的呀。”
  阿婆瞪了她一眼,一脸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阿南却朝她笑了,从怀中掏出块碎银子递给她,道:“抱歉啊,大娘,我不太懂你们北元的规矩。是我这样叠衣服有什么不对吗?”
  婆子看着她手中的银子,迟疑着不敢去接,旁边的守卫喝了一声:“问你话,你就从实回答!”
  婆子唬了一跳,抖抖索索道:“是,我们北元的人,叠衣服可不能这样叠……这衣襟向下折衣服,是指穿衣的人……已经死了!这是给死人整理遗物呢!”
  阿南“啊”了一声,忙将手中的银子塞到她手中,说:“对不住对不住,我可真不知道是这样的意思。大娘,这银子您拿去买点红布香烛去去晦气,真是对不住了!”
  那婆子虽然感觉自己触了霉头,但掂了掂她给的银子,又觉得不亏,脸色也好看了起来。
  阿南看向周围的人,见之前做主答话的妇人正在人群中,便示意她随自己到旁边屋内坐下,问:“阿娘,前次验尸时,我看王女身上的首饰大都还在身上?”
  妇人神情愁苦,憔悴不堪,显然王女失踪、她又被软禁在异乡,一直寝食难安:“那必定是在身上的。只是王女死得凄惨,我们当时也没去点数过她的首饰……怎么,难道王女的东西,在义庄被人偷盗走了?”
  阿南没有回答,只将那个金翅鸟颈饰拿出来,展示在她的面前:“近日有人捡到了这个东西,我看这金翅鸟的纹样,似属于你们北元王族。”
  “正是!这东西是王女的颈饰啊!”妇人一下子便认了出来,忙道,“王女出事那天,她正戴着这个!”
  “确是她的颈饰?”
  “是的,我们北元的项圈,时兴紧套于脖上。这金翅鸟正悬挂在锁骨正中,领口钮结之处。”妇人肯定道,“不信姑娘看一看,左边翅膀上的绿松石纹路,依稀像朵五瓣花。”
  阿南仔细查看,果然与她说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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