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节
在此刻，功德金光为生，他身上的鬼气为死。
这世间在没有比他更适合填补规则空缺的人了。
汝国境内凌乱的规则终于被这浩瀚的生死之力影响，如同被梳理开的河流，向着正确的方向潺潺流淌。
他的功德金光和身上的阴气化为滋养土地的一场春雨，落在了干涸的焦土上。
正在敌视攻击的人在雨中停下动作，怔怔地抬起头。
天地间，规则正位，巨大的规则混乱的缝隙被强行填补，天道法则再次在这片土地运转。
雷声响彻天际。
这或许原本是要劈在那位违背天道法则，将自身的功德金光尽数分给所有生灵的太子殿下身上的。
可这天雷已经无法寻找到他了。
没有功德金光和阴气，他便只是普通的凡人。
一个普通的凡人，早在第一次鬼气入体时便该死了，何况他后来还要以这血肉之躯饲养八百鬼将，与神为敌？
他也如同这场春雨，散落在这片土地上，以雷声送葬。
——这原本是他的结局。
但终究他做的这一切，并非真的像一场雨，下过之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再也无人记起。
被他送回地府的八百鬼将不肯入轮回，拼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重新回到汝国。
而汝国内，纵然当年经受太子殿下恩惠的人已经老去，但他的故事也传了下来。
这里之所以又有了一线生机，原本或许还不知道原因，当八百鬼将重回人间，这原因也知道了。
人们进入荒草遍野的仙宫，将这座曾经为神仙建造的仙宫推翻，重新建造起了一座庙。
他们在书架上找到了不被天道准允的“邪门”的法子，为太子殿下重塑金身。
汝国确实已经末路，哪怕有太子殿下的金光引导规则之力重新归正，可腐肉就是腐肉。
这儿没有新的孩童降生，多年的战乱也让整个国度再也运转不起来，而汝国之外，有其他国家在无神降临的这些年里强盛起来，灭国是既定的事实。
依旧有一些人，在知道这是最后的时间后，想要如之前那般“自由”，但比这些人更多的，是厌倦了战争，想要最后好好生活的百姓。
他们一直如同脚下的土地，看起来不聪颖，但种庄稼的人都知道，土地是最憨实厚重的，播撒下种子，好好侍弄，就会长出果实。
他们沉默，却也知道谁对他们好。
既然早晚都是一个死，那……也该让那位太子殿下，来人间享享福吧？
谁是第一个提议的已经无人可知了。
太子殿下的庙宇按照那邪门的办法所说，举全国之力，用最好的材料建造成了棺材的模样。
锻造太子金身的也并非用泥土或金属烧制的普通的神像，是以尸骨烧制的鬼像。
最重视落叶归根的普通人，却甘愿死后投身火炉，烧成一捧灰，捏出他们的神。
这样古怪而邪门的鬼像前，却有无数人虔诚跪拜。
听说那位殿下十五岁就上了战场，从那以后再也没休息过，还是个少年呢。
保佑太子殿下能重回人间，让他也能潇洒自在几年。
庙宇中常年香火不断，鬼像前形成了两个明显的浅坑，不知有多少人曾在此跪拜。
不仅是太子殿下，他们为八百鬼将也建了庙，让他们也能受人间香火。
那些曾经已经散落的功德金光，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聚集，比之前更多更胜。
终于在汝国已经覆灭后的某一天，鬼像睁开了双眼。
肉身已毁，汝国已亡，他已经不再是太子殿下了。
这位孤独的新生的鬼王诞生时，雷声大作，天雷感知到竟然孕育出了这样实力强横的厉鬼，想要降下惩罚，可他身上却又有那么浑厚的金光，于是只能愤怒地劈在空地上。
雷点照亮四周，太子殿下眼皮也不抬，他只是孤独地坐在王座上，四周寂寥无人。
就在这时，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位眼熟的客人。
是东岳神君。
这位地府之主告诉他，神界感知到他的诞生，不会放过他的。
就算对付不了他，汝国子民的魂魄，还有八百鬼将，现如今都在等着再入人间，他护得了一时也护不住一世。
他的鬼像是用邪法锻造的，天道也不会准允他自由在人间行走……
东岳神君说了很多，这位孤独的太子殿下只是听着，听到最后，他问：“神界诸神与我相比，能胜我者几人？”
东岳神君眉头微微皱起。
太子殿下又问：“这天底下，神魔鬼怪，我杀不了的又有几人？”
这话太狂妄，可东岳神君沉默片刻，也只是回答：“我司掌死亡，本身就是‘死’的化身，你杀不了我。”
但其他人，这厉鬼之主既有胜过所有鬼怪的阴森鬼气，又具有连神仙都比不过的功德金光。
或许他的实力未必能胜过一部分强横的神，连地府的十殿阎王里，也有那么三四个比他实力要强的。
但他要真执意杀人，不计后果，不计代价，除了司掌死亡，背靠岱宗的地府之主，剩下的还有谁敢说，能在他的攻击下活命？
这可是鬼王。
如果说地府是亡者的归处，那么鬼，就是专门让人变成亡者的行家。
“威胁我是没有用的。”太子殿下撑着下巴，他歪着头，冕冠垂下的珠旒随之晃动，他漆黑的眼珠看着东岳神君，“你到底想说什么？”
东岳神君看着这少年气满满的鬼王，眉目间似乎有些怔愣。
“你……”他话语微顿，这才继续说道，“你身上的鬼气会一直侵蚀你的神智，现在你不觉得，但一直放任不管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失去所有理智，成为噬杀的兵器。跟我回地府吧，你的鬼将和你的子民都还在地府。”
鬼王想了想——他现在是用骨灰铸成的鬼像，脑子转得没有以前那么快了。
但再怎么想，眼前这地府之主的提议似乎都没什么好反驳的。
“好。”
他真的跟着东岳神君回了地府。
这位鬼王身份特殊，他虽然是鬼，但他又有比之神仙毫不逊色的功德金光，阴气太重无法飞升神界，功德太高又走不了轮回之路。
他实力又强，来到地府之后如同客人一般住了下来。
汝国的百姓们投胎前，他还是会掰点功德金光出来。
没办法，这些百姓最后选择焚烧尸体，塑造鬼像，这是滔天的业障，要是没有功德金光护体，必然要经历几世折磨才能将身上的业障消磨完全。
没有他送一程，他们要白受许多委屈。
至于八百鬼将，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一开始倒是没有再入轮回的打算。
直到某一日，当一个鬼将厌倦了地府的生活，想要重回人间时，太子殿下才知道，这八百人也不能进入轮回。
“他们是厉鬼，不可以投胎转世，这是地府的规矩。”
这一次无论他怎么说，地府都不肯松口，连东岳神君都来劝。
“他们在，你就是当之无愧的鬼王，横行天上地下谁敢造次？让他们去投胎，不说后世如何，你没了这八百鬼将，实力又能剩下多少？”
太子问：“他们都是守卫汝国的将领，为了黎民百姓，自愿化身厉鬼，这样也不能投胎？他们化为厉鬼之后，做过任何一件有伤天理的事情吗？”
东岳神君沉默，好一会儿后他才说道：“可是，他们杀过神。”
什么厉鬼不能投胎，全是神界的压制。
——又是神。
“啊。”
太子殿下回去想了半晌，一拍手。
“我们干脆反了地府，然后再杀上神界！”
众鬼将连连叫好。
当他三度杀上神界，这一次却不像之前那样顺利。
当初的恶神想要在人界掠夺信仰之力，反而实力一般。
现在的神界，不知何时发生了改变。
他们真的开始变成了话本里那样的神。
虽然还在争夺信仰之力，但现在的神靠自己的神力帮助人间，使民众感激信赖，自愿地奉上香火。
这样的信仰坚实可靠，源远流长。
千丝万缕的金色的河流从人间遥遥地连接着神界，当他杀上来后，这些神不仅能阻拦他，还能伤到他身边的鬼将。
他玉石俱焚确实能毁了神界，但他身边这些跟着他天上地下征战这么久的人怎么办？带他们一起死吗？
那是他第一次败。
而东岳神君竟然不计前嫌地也来到神界，在他的周旋下，双方勉强达成了新的契约。
八百鬼将可以再入轮回，而这万鬼之王自愿被镇压在东岳神像下。
他制止了八百鬼将要暴起杀人的行为，只是笑。
“这个结果很好。”
所有人都获得了美好的结局。
至于他，被封印也就不用担心被鬼气侵蚀，这难道不也是好的结局吗？
四条锁链穿过他的身体，黑色的咒文遍布全身，他也终于放下所有心事，能够好好地睡上一觉。
不用担心汝国，也不用担心自己，陷入沉眠。
这确实是最好的结局了……
——是吧……
好想继续一直睡下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