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8节
只剩下沉钝的,腐朽的推门声音。
轰——隆。
……
……
当全世界的声音都熄灭,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极度的寂静。
虚空中充斥着“死寂”和“荒凉”的气息。
此刻的源之塔塔尖,就是这个样子。
神战开启之后,天空神域并没有陷入沸乱……而是恰恰相反,千万把雪白断剑,横插天空神域的云端,铺上一层寒霜,支离破碎的【倒流】神域,又将这云端铺上一层金黄,三座神域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短暂的“平衡”。
天空神域的中央,矗立着一枚坚硬狭长的冰块。
清胧被包裹在这枚坚固冰块之中……准确来说,是云层包裹着他,冰块包裹着云。
女皇的【熔炉】领域不断施加风雪。
而清胧的【云镜】则是不断与其碰撞,将其抵消。
如果只有一层领域,那么这块坚冰要不了多久,就会融化,林蕾晋入神座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一些,她彻底执掌权柄熔炼本源不过二十余年。
而清胧已经在源之塔塔尖修生养息,渡过了近百年的漫长岁月。
【熔炉】与【云镜】之间,其实存在着明显的差距,单凭女皇一人实力,并没有办法封锁清胧……
但,还有白术。
【倒流】神域不断发动,不断在【熔炉】即将消融之际,把时间线拉回冰封力量最强大的那一刻,让【熔炉】和【云镜】回归这场消耗战的起点……这种做法其实就是白术强行将战线拉长,他在消耗自身的神力,来为林蕾的【熔炉】创造更久的冰冻时间。
这就是源之塔尖如此寂静的缘故。
清胧被冰封。
至于完成这个“神迹”,将战局拖入拉锯战的两位神座,则是各自盘坐下来。
林蕾浑身都被青霜覆盖。
另外一边,白术的身形则是开始模糊。
这场神战持续至此,他无法再维持最巅峰的“青年状态”,于是身躯不受控制地产生变化。
时而衰老。
时而稚嫩。
不过好在如今战局稳定,只要白术可以保证【倒流】神域准时发动,那么在发动之时,他自身处于什么形态,其实都无所谓。
天空神域看似寂静。
但其实……并非如此。
在冰封霜冻之下,林蕾和白术正在以精神进行对话。
两人正在默默计算着时间。
这场神战,已经拖入了“拉锯战”……一切都很顺利,但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保证自身意念的清醒,尽可能将清胧封印在【熔炉】神域之中,时间越久越好。
除了林蕾白术,还有两道精神正在对话。
……
……
“老师,现在的情况……您满意了么?”
清胧被封印在【熔炉】之中。
但并不妨碍他分出一缕心流之力,来到【轮回之境】的棋盘之上。
那枚棋盘,在神战爆发之后,便被他折叠收回,如今被冰封在女皇神域之中,无法离开,他又将其重新取出。
此刻的清胧,“精神之躯”同样缩小百倍,化为一道渺小之影。他缓缓落在棋盘之上,看着盘膝长坐的天水先生。
天水自始至终都很安静。
他像是一个看客。
更像是一个旅者。
他要建源之塔,于是便这么建成了,要扶持最强神座,于是便这么扶持起来了。
纵观天水的一生,仿佛受到命运的无数眷顾。
与其说清胧是“天选之人”。
不如说天水才是那个真正的“天选之人”。
然而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却是杀死清胧……
这似乎是他这一生之中,唯一想做却无法做到的事情,或者说,这件事情做到的时候,他大概率已经“死”了,无法亲眼“目睹”了。
“你想听实话吗?你还没死,所以我不太满意。”
天水仰起头来,声音十分诚实,还夹杂着难掩的遗憾。
即便身躯缩小,清胧也很高大。
在这片棋盘上,清胧是最高的存在,天水想和自己这位弟子对视,就必须要抬起头。
“死……”
清胧轻轻呢喃着重复了这个字。
他向后坐去,他的背后凭空凝聚出无数云雾,形成一尊巨大王座。
即便被冰封,被困锁,他还是“通天”的那位神座,只需要轻描淡写坐着,就可以俯瞰所有人。
坐上王座之后。
清胧的声音多了三分自嘲。
“不过是死而已。”
他看着天水,眼中浮现淡淡的悲伤,但只是一闪而过。
坐在通天之位的清胧缓缓俯下身子,他看着老师脸上的面具,轻轻问道:“这些年我一直遵守当年的承诺,即便我熔炼了火种,依旧奉你为至道之师,推行神官制度,修筑双神幻境。在这通天的源之塔中,您是除我以外的第二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其他人想要我死,我都能够理解,可唯独您要我死,我无法理解?”
很多年前。
他还是一个在泥巷中摸爬滚打的狼狈少年之时。
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天水伸出了手。
清胧握住了那只手。
再之后的故事,五洲的每一个超凡者都知道了。
这是每一个传奇绘本里都曾描写过的老套故事,随着源之塔的建立,清胧的成长,中洲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没过多久,这对师徒便制霸登顶五洲之巅,弟子君临最高神座,老师隐居上城幕后。
只是故事的最后,难免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如今清胧将天水囚禁于轮回之境的棋盘上,不过是想让这个故事的结局,多一丝体面。
“因为你变了,所以你该死。”
天水抬起头来。
他看着清胧的双眼,平静说道:“那个泥巷中走出来的少年,已经忘了自己当年是什么模样。”
“我没忘!”
一道阴沉愤怒的低喝,打断了天水的话语。
清胧额头有青筋鼓起,他死死坐在王座之上,用力攥着王座把手。
他之所以坐在这通天之位,还嫌不够,就是因为他记得当年泥巷中的狼狈,落魄,不堪——
这样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这样的日子,他怎会忘,怎敢忘?!
“登临神位之后,你站得太高,离地面太远,所以做了太多错误的选择。”
天水的声音依旧平静,即便被打断了,也不恼怒,而是语气没有波澜地说道:“你忘了还有很多人,和当年的你一样。”
清胧怔了一秒。
这句话,戳中了他心中最介意的一点。
“是,这世上是有千万落魄之人……可他们怎就和我一样,他们怎配和我放在一起?”
这一路走来,熔炼火种,登顶神位。
无人知晓。
清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
这还是他天资卓绝,道心坚毅——
如果这世上“很多人”和他一样,那么就应该有“很多人”都能走到这一步。
他什么都能接受,但唯独不能接受,此刻的这尊王座,是侥幸,是巧合。
所以,他一定要和其他人不一样。
“……”
天水看着自己的弟子,眼中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无声的沉默,让这对师徒最后的对峙显得荒唐而又悲凉。
“我不和您争论。”
清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轻吸一口气,将情绪平复回原点,看着眼前的老师,他缓缓说道:“我知道您希望我死,可当初在泥巷中你对我说,万物生灵皆有活的权力,哪怕是一只秋蝉,想活下去,也该拼命飞出霜雪,看看能不能熬过冬天。所以无论有多少人想我死,只要我想活,我都应该努力活下去。”
天水继续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