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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等来日回了京城,就打发他巡街打更去。”
  她抿着唇,笑眯眯地使坏道,“他既爱说话,走街串巷,一日十二个时辰,可尽够他言无不尽了。”
  隔了半个城的林记绸缎庄里,林沉林掌柜莫名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安排好林狐狸的身后事,阿拂挑了灯,坐在矮几前,拿小银锤慢条斯理地剥匾箩里的坚果,除了壳,褪去一层浅褐色外皮,松花黄的果仁在旁边堆了一碟子。
  谢执捧了盏消食的山楂茶倚在一旁,间或从碟子里拈一颗放进口中。
  “公子省着些吃,这东西吃多了,克化不动,夜里该难受了。”
  谢执将手中的瓷盏朝她晃了晃,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又懒洋洋问,“要做松子糖?”
  “公子想吃了?”阿拂拿绢帕擦了擦手,笑道,“那我明日就做一匣子,给公子当零嘴。”
  谢执微微抿了抿唇,不置可否,顿了会儿,又道,“还有榛仁糕。”
  “是,公子放心,”阿拂点着头笑,又想起一事,“说起来,京城每年秋里都吃这个,怎么这儋州倒没有。”
  “前儿去街上的点心铺子里,柜上都说没见过。”
  “南北俗异,”谢执又拈了颗榛仁,“此处不产松榛之物,价贵难得,只有高门大户才得一二,点心铺子中自然难见。”
  他将榛仁在指尖转了一转,眼睫半垂,映着灯影,停了片刻,才若无其事道,“果子多了些。”
  “等明日做好了,给空雨阁那边也送一份过去罢。”
  阿拂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挑了挑眉,朝谢执望了一眼,神色间颇有几分揶揄。
  后者一脸平静地将榛仁送进口中,似乎只是交代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糖糕之类,尝个鲜也就罢了,多了难免胃中积存。”
  “我可不愿日日被你逼着拿消食茶喝。”
  “公子只为了这个?”阿拂将矮几上散落的果壳收拾好,笑着促狭道,“就没有旁的缘故?”
  “还有什么?”谢执侧过身,踱着往一旁去,只留给阿拂一个背影。
  “难道没有呆子少爷的缘故?”阿拂端着匾箩,倚在楼梯口,拖长了音笑道,“今日清松不是说,这篓果子是他家少爷特意给公子留的么?”
  “阿拂还当公子惦记着周少爷,预备着同上回似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原来不是吗?”
  谢执身形微微一顿,头也不回道,“哪儿来那么多典故?”
  “这般搬弄,仔细回去叫阿若知道了,又该训你。”
  他抬手松了头上发簪,泼墨似的长发披散而落,青丝宛伸,耳尖带一点嫣红,像初雪新绽的梅蕊。
  簪端的凌霄花枝葳蕤,硬硬地硌在掌心,谢执拿指尖很轻地碰了碰,末了,垂下眼,声音如常道,“你不是说,儋州城里没有这一味点心么?”
  “叫这呆子见见世面而已。”
  才不算什么惦记。
  第50章 襟上香
  新制的松子糖光泽剔透,色若琥珀,切成一指厚二指宽的小块,拿糯米纸裹了,整整齐齐在海棠雕花匣子里码了两层。
  阿拂将匣子收进食盒里,连带着前日谢执出门时穿的那一身烟蓝衣衫,一并清洗熨烫,熏过香后,送去了空雨阁中。
  “我们姑娘每逢秋时爱吃的小玩意儿,不值当什么,吩咐我来送些,给少爷尝个鲜儿。”
  周潋正在案前研墨,闻言温声道了谢,寒暄两句,又吩咐清松将人好好地送出去。
  清松自那回撞见阿拂同林沉后,再见她总有股说不出的别扭,虽尽力遮掩,言行举止到底不同往日亲密,总要露出一两分来。
  阿拂瞧在眼里,只作不见,神色间依旧笑吟吟的,同周潋作别。
  将将踏出门槛时,背后周潋突兀地又开了口。
  “天冷露重,”他顿了一瞬,“关照你家姑娘,莫要多往外头去,免得着凉。”
  阿拂心头重重一跳,侧身往回看时,又见这人立在案前,面上笑容温和,一如往日。
  方才那句似乎只是寻常关怀交代,并无他意。
  “是。”阿拂回过神来,笑着应了声,垂下眼,便往外去了。
  周潋透过阁间轩窗,瞧见她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园中灌木之中,良久,才低低地叹了口气,复又将视线投去案上的雕花食匣里。
  松子贵重,制式糖点只有京城常见,江南此地从未有过。
  谢执却是在秋日里吃惯了的。
  扬州醉花阴的龟公收了银子,才肯偷偷透露,说那位谢花魁是几月前才由鸨儿带去楼中的。
  入楼不过半月,从未待人接客,只在那日花时宴上弹了一曲,便有不知名的恩客一掷千金,捧她当了花魁娘子。
  几日后,便被前去扬州采买舞伎的周敬一并带回了府。
  至于捧她出头的那位恩客,花时宴后,竟再也没了踪影。
  谢执性子冷淡,素来不爱同生人交际,可那日兰斋居里撞见林沉时,她却一反常态地开了口。
  这二人当真素不相识吗?
  桩桩件件牵扯,谢执其人,像是湖心裹挟的漩涡,重重环套,引着人去瞧,却又瞧不分明。
  行商之人,原该最忌讳此道。
  周潋心知肚明。
  可是……
  他拈了一块儿松子糖送进口中,糯米纸化开后,糖粒沁甜,甜得他一颗心发软,无论如何都硬不起来。
  罢了。
  他摇摇头,将食匣合上,转而解了一旁的包袱,抖落出那一身烟蓝长衫来。
  衣襟之上染了很淡的香气,同谢执身上的熏香气息一般无二。
  不必猜,周潋也知道,必是这人使的坏。
  上回送回来那套衫子如今还在橱中好好收着,周潋从不上身,也不丢了,任由它搁在那儿。
  偶尔视线扫过去,又匆匆挪开。
  他记得那日的窄巷中,谢执着这身月白长衫,眉眼如黛,唇上一点杏子红,像是城中哪家娇养出的如琢少年郎,无端地叫人心动。
  大约连女娲都是偏心的,给了谢执那样一副好皮囊,即便扮作郎君模样,依旧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清松送了人回来,便瞧见自家公子立在案前,对着臂弯里的长衫,怔怔发愣。
  细看那长衫的样式,再熟悉不过,可不就是当时寒汀阁要走的几件之一。
  “谢姑娘的针线活儿这般快吗?”他稀奇道,“那件月白的才送来几日,这件也就也好了?”
  “谢姑娘人瞧着文文弱弱的,不想倒有这门手艺。”
  周潋:“……”
  是了,这傻子还受着当初阿拂的骗呢。
  他低咳一声,也不欲纠正,只将衣衫递过去,“这件也收起来罢。”
  “同先前那件收去一处。”
  “啊?”清松接过来,语气颇为遗憾,“少爷还是不穿吗?”
  “好歹也是谢姑娘辛苦做出来的,您便是不喜欢,也该装个样子出来。”
  “她叫阿拂把衣裳送来,心里一定万般盼着您肯上身的。”
  “您这样,多叫人伤心。”
  周潋:“……你只管收着就是,那么多话。”
  这外衫曾被谢执穿过,即便隔着亵衣未曾贴身,可袖口手腕,颈项之上,难免触及肌肤。
  若他再上身……
  鼻端香气萦绕,他突兀地想起谢执细白的手指,落在他腕上,很轻地点了点,初绽的木芙蓉一般。
  “少爷,”清松啧啧两声,“您冷不丁的,脸红什么劲儿?”
  周潋:“……”
  这小子话真的太多了。
  清松自以为洞悉了自家少爷口是心非的本质,再接再厉地劝道,“这可就是您的不是了。”
  “您这般端着,就算在小的眼前脸红十回八回,谢姑娘见不着,那也不算数不是?”
  “叫小的说,您现在,立刻,马上,就将这衣裳换上,去寒汀阁里头溜达一圈,正经同谢姑娘道声谢。”
  他劝得殷切,简直是苦口婆心,“这有什么话,总要说出来,人家才清楚不是?”
  “您藏在心里头,那谢姑娘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虫,哪能猜到您的心意呢?”
  清松顿了下,犹嫌这话不够,狠狠心,吓唬周潋道,“您方才什么都没交代,谢姑娘心中定然没底,也不知这衣裳到底合不合您的眼。”
  “说不定今夜都睡不安稳了。”
  “谢姑娘身子又向来弱得很,郁结于心,夜不成寐,这来日若再生了病……”
  周潋忍无可忍地拿竹简掩住了眼前这张喋喋不休的嘴,“我去就是。”
  “你消停会儿。”
  清松口不能言,眨巴眨巴眼,视线又往那件衫子上落去。
  “外衫……就不必换了,”周潋扶额,勉强替自己寻了个借口,“你家少爷今日要是因为换衣染了风寒,你就乖乖在榻前侍疾罢,明日的街会也不必去逛了。”
  清松万分识趣地收回了目光,也不必周潋动手了,自己朝后退了两步,抬手将嘴捂了严实,朝着周潋嘿嘿地笑。
  周潋没好气地在他额上敲了一记,“在屋中好好呆着,别又同那群小厮溜去顽得忘了时辰。”
  “我片刻后就回。”
  “得嘞,”清松笑嘻嘻地将人直送到院门口,“您不必急,这院子里头有小的守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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