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节

  祁元笙笑出了声,眼中泪光闪动,“秀儿生前我未能护住她,希望以后,我能一直陪着她。”
  林随安移开目光,不忍再看祁元笙的脸,“嗯。挺好。”
  院子里静了下来,茶香袅袅,碧空无云。
  “林随安,若是重来一次,我不会掰开你的手。”
  林随安猝然抬眼。
  祁元笙笑得温柔,“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我信你。”
  林随安心中酸楚,端起茶盏,“为朋友,干一杯!”
  祁元笙举起茶盏,“为朋友!”
  “叮”一声,三个茶盏碰在了一起。
  凭空出现的茶盏被一人咕咚咚倒入口?中,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将婆娑轻高面吃了个干净,抹了抹嘴,灿然一笑,“木夏的手艺真?是登峰造极!”
  林随安无奈:“云中月,你日日来蹭饭,要脸吗?”
  云中月指了指鼻尖,“这可是我的真?脸。”
  肤如珍玉,眸含秋水,眼下的刀痕似一滴清泪,非但?没有破坏美感,反倒多出了几分妖冶之色,着实惑人。
  林随安不知道第?几次看呆了。
  云中月有些不太自在,挠了挠鼻子,“这张脸真?有那么好看?”
  林随安点头:“嗯。”
  云中月耳朵红了,祁元笙垂眼轻笑。
  林随安干咳一声,“我只?是好奇,你当真?不是……”
  云中月挑起眉毛,“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是因为憎恶自己身体流淌着太原姜肮脏的血,且不忍战神之名被污,所以咬死不承认和秦南音的关系?”
  林随安一怔,祁元笙:“难道不是吗?”
  “就算是真?正的母子,相貌一模一样?的有多少?”云中月问。
  林随安:“……”
  按照遗传学的概率,如此相似的情?况的确不多,而且——
  “而且按血缘来算,我应该是姜东易的兄弟,”云中月道,“但?为何我的相貌与姜东易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祁元笙:“这么一说的话,的确是……”
  云中月:“其实,我和秦南音、姜永寿都?没有任何关系。”
  林随安:诶?!
  祁元笙瞪圆了眼睛。
  云中月呲溜呲溜喝了两口?茶,“我啊,就是个师父捡回来的小乞儿,师父收我为徒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长得和秦南音有五分相似。世人皆知,天下第?一盗云中月千人千面,擅长易容术,但?却无人知道云中月真?正的绝技,是改造真?正的人脸。”
  林随安:诶诶诶?!
  “自我成?年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师父便会对我的骨骼、筋肉进行调整和修理,足足用了六年时间,费了无数的天材地宝,才完成?了这张脸。”云中月弹了弹脸皮,“和秦南音一模一样?的脸。”
  林随安瞠目结舌:整容?!微调?!好家伙?!真?的假的?!
  祁元笙翻了个白眼,“你嘴里能有句实话吗?那日方仵作分明用滴血验骨之术证明你是姜永寿的儿子。”
  “我师父这绝技虽然神乎其神,但?并非无懈可击,尤其是面对方刻这种技艺登峰造极的仵作,定是破绽百出。”云中月道,“那日方仵作检查这张脸的时候,想?必已经发现了,这张脸并非天生,而是后天人工雕琢而成?。不得不说,方仵作跟你们混得久了,别的本事没长,多了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当即就明白了我这个人证的真?正的作用。”
  林随安脑袋叮一声,“其实滴血验骨术其实根本就验不出血缘关系!”
  艹,她就知道这种亲子鉴定方法不科学!
  祁元笙:“可那日方仵作也验了林娘子——嘶!”
  “验我的时候,方大夫换了一块骸骨。”林随安道。
  “还?换了一柄刀。”祁元笙道。
  云中月很满意,“你俩也不算太笨。”
  林随安脑瓜子嗡嗡的:所以,云中月的身世根本就是这对师徒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做的一个局,为的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用最狠的一招击溃姜文?德的心理防线,逼他?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若真?是如此,那——
  “之后的秦南音呢?”林随安问。
  云中月沉默片刻,“弈城大战之后,师父在战场上找了十日十夜,可战场惨烈,尸山血海,无数断肢残骸难以拼接,无数头颅无法辨认相貌,有的尸体甚至被马蹄踏成?了肉泥,最终,师父只?在尸堆里找到了这个——”
  云中月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囊放在案上,水囊嘴上雕着兽形族徽,“这个水囊是师父亲手挂在秦南音腰间的,上面的族徽也是师父亲手刻的,是秦南音唯一的遗物。”
  “师父为秦南音做了衣冠冢,不料后来竟被阴司令人觊觎,盗走了秦南音的遗物,我花了好久,才寻到那个改名换姓的阴司令人躲在了弈城,结果去了弈城一瞧,发现你和花四郎竟然也在。”云中月的表情?有些匪夷所思,“你俩这运气啊,真?是绝了!”
  林随安:“我怎么听着这话像骂人?”
  祁元笙差点笑出声,想?了想?,又问:“你说的这些,是真?正的真?相吗?”
  云中月端起茶盏抿了两口?,望着碧蓝色的苍穹,“所谓的真?相,其实只?取决于人心。你觉得什么是真?相,那就是真?相。”
  林随安想?起花一棠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世人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真?相,其实只?是将自己想?看到的当做了真?相,至于不想?看的,无论是真?是假,自然都?看不到。】
  “其实,你和花一棠很像。”林随安道。
  “别了!云某可高攀不起!”云中月连连摆手,“只?求以后云某行走江湖想?赚点小钱之时,千万别遇到你们俩了!”
  林随安失笑:“莫非你今日去府衙溜达,又被花一棠赶出来了?”
  “我说你家花四郎是不是有毛病啊?我不过是去过问一下案情?进展,他?又是扔鞋又是摔碗又是骂人的,到底是哪里看我不顺眼?”
  “呃……大约是看你的脸不顺眼。”
  “我这张脸可金贵呢!价值万金也不为过,招他?惹他?了?”
  “……大约是因为,你的脸比他?的脸好看吧……”
  “……就为这?!”
  “……”
  “好歹也是个司法参军,怎么比娘们还?娘们!”
  “噗!”
  祁元笙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闲聊着,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躺进软垫里,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茶釜里的水又沸了,盏中的茶凉了。
  林随安和云中月同时停了声音。
  祁元笙安安静静地睡着,已经没了呼吸。
  *
  祁元笙没有葬礼。
  根据他?的遗愿,方刻将他?的尸体烧成?了骨灰,装在了一个小匣子里。
  匣子是花一棠挑的,梨花木,雕着水波纹,美其名曰:心如东海宽,心如梨花白。
  方刻评价:花四郎你多读点书吧!
  送祁元笙出城去扬都?的这一日,只?有林随安和花一棠两个人,没什么仪式,就是简简单单将祁元笙的骨灰交给了云中月。
  大约是最近出门?总是被围观,云中月不胜其扰,今日又挂了张相貌平平的人|皮|面|具,将骨灰匣仔细包好往背上一挎,瞥了眼花一棠,“花四郎,云某有话要与林娘子单独聊聊,你有些碍事!”
  花一棠咬牙切齿瞪着云中月,就在林随安以为他?又要跳脚骂人的时候,居然哼了一声,揣着袖子走了,远远站在城门?口?,臭脸拉得老长。
  林随安扶额,“你又惹他?作甚?”
  云中月定定看着林随安,眸光莹莹,“其实,你应该猜到了我师父和秦南音的关系了吧?”
  “哈?”
  “我是云中月的传人,你是秦南音的传人,难道——”云中月揭开了脸上的面具,露出蛊惑众生的脸,“你就不想?与我逍遥江湖,比翼双飞,再续前缘?”
  林随安无奈,“你不是你师父,我也并非秦南音,哪来的前缘?”
  云中月摸了摸鼻子,默默戴回了面具,“师父说只?要有这张脸,什么样?的小娘子都?会喜欢我,果然是骗人的!”
  林随安翻白眼,“想?找小娘子,不是靠脸,是靠真?心。”
  “你喜欢花一棠,也是因为他?对你的真?心吗?”
  “那倒不是,主要是因为他?有钱。”
  “……”
  云中月没憋住,笑出了声。
  林随安不爽:“笑这么猥琐干嘛?”
  云中月:“你刚刚没有否认你喜欢他?哦。”
  “……”
  云中月歪了歪头,“我真?要走了,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你就没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林随安正色道:“遵纪守法,别落我手里。”
  云中月爆笑,朝林随安身后瞥了一眼,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花一棠提着宽大的袍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朝着云中月离去的背影踹了两脚,又绕着林随安转了两圈,“云中月那厮……那个……咳、说了啥?”
  林随安:“他?说他?根本不是姜永寿的儿子,也和秦南音没关系。”
  花一棠:“切,果然。”
  这次林随安真?惊了,“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花一棠道,“就姜永寿那样?的狗屎血统,怎么能生出云中月这样?的儿子?”
  林随安眨了眨眼,“其实……你并不讨厌云中月吧?”
  “哼,秦氏后人也断不会甘愿做个贼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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