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林随安:“……”
你没完了是吧?!
“或许是一时寻不到趁手的工具,或许是想让罗石川死的更快一点,或许是……”林随安顿了顿,“他在做密室的时候就计划要将火筴带出去嫁祸给苏城先。密室只是个幌子,故作神秘留下破绽,只待有心人发现这些破绽,便可将矛头直指苏城先。”
穆忠恍然:“林娘子便是那个破绽。”
朱达常也恍然:“我们以为抽丝剥茧破解了密室,找到了真正的凶手,但实际上都是孟满的计划。”
穆忠:“密室只是他留给我们这些所谓聪明人的诱饵罢了。”
林随安不动声色点头:二位的阅读理解能力真是王者级别!
“还有一个问题,”穆忠道,“林娘子又是如何得知罗家主将地契和行商文书藏在桂花树下的?”
林随安瞪眼:还来?!
“这也是我想问林姐姐的。”罗蔻提裙进屋,垂眼施礼道,“之前对林姐姐多有不敬,蔻儿惭愧,还望林姐姐莫要放在心上,为我解惑。”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
从发现金手指的那一刻,她就料到定有这一日,早就想好了整套说辞。
“退婚那日,罗家主曾与我饮茶长谈,席间提到罗家娘子幼时之事,说某年仲秋月圆之夜,你送给罗家主一个茶釜。”
罗蔻眼眶微红,“是我七岁那年,想不到阿爷还记的。”
“罗家主特别提到,当时的你满脸是泥,所以我推测,你为了给罗家主惊喜,特意将茶釜藏在了树下。”
罗蔻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拼命点头。
“穆公提到你寻不到地契和行商文书,那时我突然想到,罗家主曾特意提过要与你们仲秋赏月,还邀请了我,定是此举颇为重视,便猜想或许罗家主想和当年一样,让你们自己挖出宝藏,给你们一个惊喜。”
“阿爷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罗蔻抹去眼泪,长长呼出一口气,又朝穆忠行礼道,“穆公之前所言合作之事,罗蔻以为可行,以后还请穆氏商队多加照拂。”
穆忠欣慰点头,林随安望着罗蔻精神奕奕的小脸,终于真正松了口气,美滋滋端起茶碗嘬了一口,呛得两眼翻白。
艾玛,放凉了更难喝。
第14章
一群白色的鸟儿飞过晴朗的天空,鸟羽的阴影滑过脸颊,有些冰凉,又跟着风滑走了。空气里充满了潮湿和草的味道,林随安满足地吸了口气,咬了一大口胡饼。
胡饼是类似囊的食物,又圆又大,刚咬下去有点干巴巴的,嚼几口,酥油和芝麻香在唾液的催化下散发出独有的香味,是充饥的最佳美味。
最重要的是,胡饼易携带,不易变质,实乃长途旅行必备干粮。
林随安跟随穆氏商队踏上了旅程,目的地是穆氏商队的大总部——扬都。
这个平行世界的唐国有五座都城,安都、东都、广都、益都和杨都,在唐国三百多年的历史长河中,每座都城都担任着非同一般的历史地位。
安都作为政治文化中心的首都,是唐国二百三十多年的权力中心,直到七十年前玄昭帝登基迁都东州才退居二线,至此,东都便一直引领着唐国的政治风潮。相比之下,广都、益都和杨都虽然政治地位不比前二都,但都有很高的经济地位,称为“扬一益二广不服”。
扬都和广都皆以国际贸易为主,是远近驰名的国际港口大都会,水路纵横,经济发达,贸易繁盛,人口众多,益都手工制造业更为出名,是丝绸之路的中转点。
穆忠此次来南浦县,其一是为了和罗氏商队谈合作开辟新商路的业务,其二是审核南浦县城东市的铺子财务状况,因此出门的时候只带了四个人,回程的时候顺路带了两车货,算是轻车简行。南浦县城距离扬都只有二百多里,根据穆氏商队的行进速度,十日之内可达。
出行的第五日,林随安已经适应了旅途生活,赶路的时候骑马看风景,晒太阳,休息时喝泉水、啃胡饼,偶尔加餐烤羊肉,听着商队伙计天南海北侃大山,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要我说,论这世间的美酒,第一当属东都的“满碧”,酒色清澈如琥珀,第二就属咱们扬都的二十六酿,入口层次丰富却不杂,醇而不腻,回味无穷啊——”老刘举着水囊边喝边砸吧嘴,仿佛喝得不是泉水,而是琼浆玉液。
老刘虽然名字里有个“老”字,但其实只有三十六岁,是商队中除了穆忠之外年纪最大的,其余三名伙计,阿隆二十四岁,小马二十一岁,瓦尔有半个胡人血统,高鼻深目,只有十九岁。
老刘嗜酒如命,可惜商队规定出行时全程禁酒,所以只能过过嘴瘾。
“为何叫二十六酿?”林随安问,“是用了二十六种酿造方式吗?”
“林小娘子可曾听过‘二十六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瓦尔问。
林随安:“……不是二十四桥吗……”她闭嘴了。
穆忠噗一下笑出了声,众人看着林随安的表情皆是些惋惜。
“林小娘子定是被那个半吊子夫子骗了!”阿隆义愤填膺,“教给你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马:“就是就是,这简直是误人子弟嘛!”
老刘:“太过分了,应该把束脩退回来!”
林随安默默抹了把汗。
穿架空就是这点不好,总是会犯一些常识性错误,尤其是平行世界架空更坑,有的常识重合,有的常识又完全不一样,有的常识大体一致,细节又略有不同,比如刚刚那首诗,在她的世界当然是耳熟能详,可偏偏不是二十四桥而是二十六桥。林随安只能把这口锅扣在了一个“莫须有”的启蒙夫子头上,认真扮演一个被半吊子老师坑了的可怜孩子。
“扬都水路纵横,城内共有二十六座桥梁,”瓦尔道,“正所谓:九曲乌作坊,洗马攀阿婆,周家小市广济翠,开明蔡家通太平,利在南,通天北,参佐贯西东,北三中三南三九,四坊六七逛扬都。”
林随安:“原来如此!”
瓦尔顶着黄棕色的刘海,瞪着墨绿色的眼珠子:“扬都人都会背这个,否则会当成外人,会被瞧不起的。”
林随安:“……”
这话从您的嘴里说出来真是太有说服力了。
“休息好了就准备出发,”穆忠拍了拍衣摆,朝着货车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了几人一眼。老刘、瓦尔等人立即冲到了货车边,手持横刀,怒目四望,阿隆还朝着林随安使劲儿招手,“林娘子快藏起来!”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一声炸喝扯出一长串山匪,十来号人,凶神恶煞,脸罩面具,衣着没什么特点,面具还挺统一,都是树皮刻的,只留出两个黑洞洞透出眼睛,远看像两只蚕豆,有些搞笑。
穆氏商队自是见过大场面的,临危不惧,穆忠指了指车头插着的小旗,红底黑字黄边,里面嵌着硕大的穆字。
领头山匪:“穆氏商队?”
穆忠抖出几吊钱扔过去,“这些钱请弟兄们买酒喝。”
山匪接过钱颠了颠,吹了声口哨。
这个场景林随安一路已经见了三次,每次都是同样的流程——山匪出现,穆忠给钱,山匪撤退——熟练得仿佛排练了几百遍一般,林随安有理由怀疑,这一路的山匪早就学会了躺着赚钱的秘诀,比如:穆氏商队是冤大头,只要带着兄弟们去摆几个造型,不用打不用杀,就有钱拿。
所以林随安不慌不忙,先把吃了一半的囊包起来装好,准备去牵马。可就在此时,林中传来淅淅索索的响声,那山匪拿到钱非但没撤,还招来了更多的人,差不多有二十人,戴着搞笑的面具,压着草地慢慢靠了过来,刀光耀亮了林随安的眼瞳。
看来这一次穆氏商队的名头不好用了。林随安心道。
穆忠挑眉,“林娘子,该付路费了。”
“路费”就是当穆氏商队的保镖,也是穆忠答应带林随安上路的条件。
林随安点头:“靠后。”
穆忠退到了货车旁边,老刘等人面露惊诧。
林随安攥住千净刀柄走向山匪,山匪一张张面具下发出此起彼伏的嘲笑,一半以上的山匪直接无视林随安,抄刀冲向了穆忠的车队。
林随安动了。
足尖擦过草尖,疾风掠过耳畔,千净墨绿色的刀刃在阳光下变成透明的翠绿,就如一片薄薄的树叶,钻进他们手和刀柄接触的缝隙中。
【旬风辰秋叶】
这是前几日林随安在十净集中看到的句子,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似乎是什么口诀,但此时此刻,这句话就如同一道光,照亮了沉睡在体内的刀法,驱动着身体快速、干净、漂亮地斩灭眼前的敌人。
她的身体舒展又灵活,千净仿佛成了她的翅膀,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她沿着风一般的、看不见的路线掠过草地、树影、轻盈地飞翔着,飞翔在刺目的血光中。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晃动,山匪惊恐的表情、充血的双目、反光的刀刃、飞溅的血浆,渐渐组成了一副画面,她拿着刀,精准挑断了他们的手筋,伤口很小,只有半寸长,血也很少,只有一小股,可是惨叫声很大,尖锐地刺激着林随安的耳膜,林随安的心跳变快了,仿佛擂起的战鼓,血脉中涌出了欣喜的颤栗感。
最后一个山匪倒在了地上,林随安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脚下翻滚嚎叫的山匪,心脏砰砰砰狂跳,手臂兴奋发抖,千净催动了这个身体的嗜血快感,她还想要继续……继续砍下去……
她猛地举起千净,刀刃的寒光流动着刺入了山匪的眼瞳。
“英雄饶命!”山匪的惨叫震得千净嗡一声,林随安手心一麻,手臂猛地停在半空,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驱散了冰冷的杀意。
林随安抹掉溅在眼角的血渍,收刀回鞘,“滚吧。”
山匪们逃走了,留一地狼藉。
商队一众傻在原地,瓦尔和阿隆手里的刀掉了,小马和老刘的下巴掉了,看着林随安的表情好像她脸上生出了二十六桥明月夜。穆忠见怪不怪,朝林随安竖起了大拇指,说“值。”
接下来的一路,仿佛所有的山匪都从良了,连个半个山匪影子都没看到,穆忠颇为感慨,说早知如此,应该早早请林随安出手,也省去一大笔买路钱。林随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地位显著提升,若说之前大家只是把她当做是蹭吃蹭喝的小妹子,那么现在她就是镇守商队的吉祥神兽。
阿隆贡献出了所有私藏零嘴,小马恨不得时节时时给她撑伞打扇,老刘有事没事来套近乎,甚至连林随安之前胡编的“莫须有”夫子都甩掉了的“坑人”的帽子,一举变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瓦尔还突发奇想想拜林随安为师,被林随安慌乱拒绝了。
她这一身不知道是什么属科的邪性功夫,还是莫要误人子弟的好。
是的,邪性。
这就是林随安对“千净”和“十净集”定义。
*
赶到驿站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更天,难得能在屋檐下睡个好觉,排好值班时间,众人便早早各自回房睡了。林随安终于得了个单间,回房第一时间抓紧研究十净集。
解开绑绳,小心展开轴体,手掌大小的书页依次在眼前铺展翘起,仿佛鲤鱼翻起的鳞片,是这个时代常用的龙鳞书装裱法,翻阅时颇有种富贵的华丽感。
可惜里面的内容就不太华丽了。从名字就能能判断,十净集其实就是千净的配套刀谱,林随安第一次翻阅时,本以为能见到什么的高大上的教案,结果却是万万没想到——
林随安看着页面上“图文并茂”的刀谱,深深地叹了口气。
刀谱只有五页记载了内容,其余皆是空白页,每一页都是统一格式,右边字,代表口诀,左边图,代表刀法,第一页的口诀是“割喉血十丈,阎王招魂幡”,是她之前和大竹竿对战时脑海里冒出的一句,旁边配的图则是……是——一个火!柴!人!
敢相信吗?!
一个万分神秘千分高深百分牛逼的剑谱,居然连小人书连环画的水平都没有,只有一个火柴人!
一个站立的火柴人,脖颈处横了一道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就是配图的全部内容。
说实话,当初林随安满心期待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差点没心梗厥过去了。
她甚至怀疑这是苏城先画的赝品,但后来见到苏城先遗物的绘画水平……这逗比的画风显然不是他能够理解的时尚前沿。
第二页,口诀“待斩若生初”,配图,躺在地上的火柴人,手脚上横了四道线。
第三页,口诀“刀复断汤”,图:一个火柴人躺在地上,腰部横了一画。
第四页,口诀“旬风辰秋叶”,配图:一个大火柴人和一群小火柴人,大火柴人手里举着根长火柴,火柴四周还画着放射状的线条,林随安掐额头,这表示什么,自由女神像?
看来只能结合实战时的身体反应来解读,比如今天这一场战斗,以一敌多,林随安回想了一下攻击路线,之字线穿入人群,基本是一人一刀挑断手筋,没有任何多余的走位和动作,这一招应该是速战速决的群体攻击。
“割喉血十丈”很好理解,就是割脖子的招式,在胡姬酒肆用的砍断手筋脚筋的招式,大约是“代斩若生初”,剖腹的招式是“刀复断汤”,结合下来,这三招应该是“旬风辰秋叶”的准备式,也就是说,学会了前三式,才能运用地四式。
林随安觉得自己有点眉目了,翻开了第五页。
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