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在那个时候,温远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扒着护栏往下翻。
人群传出一声尖叫,然后是死一般的静。
尹若心跑下了楼。
温远躺在楼下水泥地上,闭着眼睛。他从三楼的高度跳下来,尹若心不知所措地检查他头上身上有没有血,没有,哪里都没有,可他就是不醒。
尹若心不敢碰他,拿出手机打120。
周围再次聚集来一帮人,所有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没有人来帮她。
陆承佑从篮球馆打球回来,他刚冲过澡,穿了件宽松的黑t,头发吹得半干,额发松松遮到眉毛。
他随手拨了两下头发,走到高三教学楼时,远远看见楼下聚集着一帮人。
他向来不喜欢凑热闹,冷漠着一张脸忽视这群人,单手抄兜往前走。
就要走到楼道口时,他听到人群包围里传出一个女生的声音。
“你们满意了吗!”
陆承佑步子顿住。
女生的声音轻柔,但并不软弱,甚至带了股不顾一切的豁出去了的决断:“你们满意了吗!”
不管她说什么,说得有多么义愤填膺,围观的人依旧一脸冷漠。
陆承佑转身,朝她走。
上课铃响,围观的人慢慢散开,各自回教室。对他们来说,一个人死不死活不活跟他们没有关系,只有他们自己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
人群散尽,陆承佑看到了在人群外,跪在温远身边,举着手帮温远遮挡太阳的尹若心。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趋利避害。
只有她不知死活地怀抱着一点儿善心,倔强得让他不知道该如何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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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远被送进了医院。
他从三楼跳下去,跳下去的时候脚先着地,身上有几处骨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温远的父母赶到了医院。是一对衣着很朴素的夫妻,听到儿子出事的消息后就赶了过来,男的还穿着工地上的服装。
夫妻两个一边听着医生的话,一边忧心忡忡地点头。等送走医生,夫妻两个朝尹若心走过来。
“小姑娘,是你把我儿子送到医院的吧,”男人有些手足无措地从口袋里掏钱,最后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从里面数出几张票子:“你花了多少钱,叔叔这就给你啊。”
尹若心看到他手上还有工作时留下的泥灰。
她摇摇头,转身走了。夫妻两个在后面叫她,她没有回头。
回到学校,班里气氛依旧,大家都跟没事人一样,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班主任进班,把尹若心叫了过去。
两名警察来学校询问关于学生跳楼的事。丁泰也在,他父母也来了。
丁家的人是做珠宝生意的,属于这个城市里高人一等的上层阶级,在警察面前也能保留着一身高高在上的傲气。他们坐着,警察站着,校长来给他们送茶,他们慢悠悠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尹若心被班主任带进来。
警察问了她几句话,她一一回答,告诉警察,丁泰一直以来都在霸凌温远,逼得温远跳了楼。
丁父丁母抬眼看她,眼神里有上位者看着下位者时的鄙夷和厌恶。
“这位同学姓尹是吧,”丁父面带笑容:“尹同学,凡事不要上纲上线,同学之间绊几句嘴动几下手,这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的事,温同学自己心态不好,说不上两句话就跳楼,这怎么能怪别人呢。而且他不是没事儿吗,治个几天就好了。我已经让我助理去医院了,会负责他的医药费。”
丁父看向警察:“我很负责任了吧?”
两名警察互相看一眼,对着丁父扯出个笑点点头,别的没有多说。
尹若心不解:“什么叫小打小闹,把人都逼得跳楼了,这叫小打小闹吗?”
“尹同学。”
开口的是丁母,丁母的身材跟丁泰一样,很魁梧,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女强人。
一身彪悍气质的丁母在椅子里坐得四平八稳:“不算小打小闹,那算什么,蓄意谋杀吗?这样的话,”她看向屋子里的警察:“温远就算是杀人犯吧。”
警察尴尬地进行调解:“您别生气。您小儿子的事我们也感到很抱歉,当初我们已经尽力在弥补了。”
“结果呢?温远不还是好好地待在这里吗,”丁母说:“当初我二儿子因为温远跳楼自杀,没送进医院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你们说他们都是小孩子,心智不成熟,为了一点儿小事就要死要活,让我们别再计较。我们就听你们的了,一点儿都没计较吧?怎么现在我儿子跟人拌几句嘴,倒搞得这么严重了,还劳烦你们过来,你们是觉得现在的事很大,要把我儿子抓走吗?怎么偏偏是我们丁家这么倒霉,什么事都得让我们忍让!”
警察赶紧赔不是,不好再在这边久留,略说了几句话就走人了。
丁泰看着尹若心冷笑。
丁父丁母临走时剜了尹若心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个疯子、傻子,反正就不像在看一个正常人。
班主任让尹若心回班,以后不要再管有关于温远的事了。
尹若心出了办公室,心不在焉地往前走。
路上撞到了陆承佑。
他似乎是早在那里等她,垂着眸看她一会儿,冷不丁说:“这次试过了,有用吗?”
阳光斜斜打过来,在他发上镀了一层绒绒的金光。
“帮上温远的忙了吗。”他又说。
尹若心感觉自己受到了讥讽,脸上发热,不甘地攥了攥手心。
“问你话呢,”陆承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话。”
“丁泰的弟弟是怎么回事?”她问。
“丁泰有个双胞胎弟弟,”陆承佑终于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不知道怎么就看上温远了,想让温远跟他好。温远不愿意,因为被他缠得没办法,有一次当着学校里很多人的面骂了他,把他的心思说了出来。从那以后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同性恋,私底下都在议论他。他一时想不开,有天早上从教学楼顶层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尹若心总算知道丁泰对温远的恨意是来自于什么了。
陆承佑仍旧盯着她看,目光复杂难懂:“你想帮温远,可结果呢,你没有帮到他还把自己牵扯进去了,值吗?”
他往前走了半步,朝她靠近。两人的身体快要碰到,尹若心不得不往后退,背部贴到了护栏。
陆承佑还在朝她靠,一直到鞋尖挨到了她的鞋,他低下头,目光往下移,顿在她微张的两瓣殷红柔软的唇上,过了两秒重新移回她的眼睛。
“你想当救世主,”他的声音很低很磁:“可谁是你的救世主?”
陆承佑起身,淡瞥了她一眼,打算要走。
并不知道是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勇气,尹若心握了握拳,咽下喉咙里的涩意,对着他说:“在老家的时候,我也被学校里的人欺负排挤过。”
陆承佑蓦地停下了步子,眼珠陡然黑了一层。
他回过头,眉心紧蹙着:“你说什么?”
“我知道被人欺负是什么滋味。”尹若心鼻子发酸,眼睛里浮起一层泪光:“我被那些人霸凌的时候,特别希望有个人能来救我,可是没有。所以我看到别人被欺负的时候,我知道他们有多害怕,我不想让他们跟我一样,连个能帮他们的人都没有。”
“谁欺负过你?”陆承佑太阳穴跳得快要炸开,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尹若心没有明确地回答,只是说:“老家学校里的人,你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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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天过去,尹若心的那句话还是不停地在陆承佑耳朵里回旋。
“在老家的时候,我也被学校里的人欺负排挤过。”
尹若心长得瘦弱,身体十分单薄,看起来就是个没长大的需要人庇护的小丫头片子。
想到她或许遭受过殴打,陆承佑心里堵得越来越厉害,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控制住。
他心疼她。
周末,他没去篮球场,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里走了走,不知不觉到了顺康药店。
尹若心坐在一张桌子前写作业,最近她很少再去韩家,总是一个人在这里住。
张岚担心她是觉得不自在,试探着问:“阿惹,你是不是不喜欢韩叔叔?”
“没有啊,妈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好几天没回去了。”
“我是有时候在药店里待得时间太晚了,怕回去会打扰到你们,就干脆留下来住了。”尹若心说:“那不然今天晚上早点儿关店,我跟你一起去韩叔叔家里吧。”
“妈妈不是非要让你回去,你要是觉得在药店住比较自在的话,就可以待在这里。其实从老家来找你韩叔叔之前,妈妈有想过,是不是不该来……”
“妈,我都说过了,你给我找个后爸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只要他能对你好就行。你不要想太多,你现在还这么年轻,再婚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什么事情都先考虑我,我已经长大了,等明年夏天就要上大学了,是个大人了,不能一辈子让人照顾的。”
张岚看着自己懂事的女儿,红着眼睛点点头:“好,妈妈不说了。”
陆承佑在这时候推门从外面进来。
张岚过去招呼:“您好,请问需要什么药?”
陆承佑猜想这位应该就是尹若心的母亲。
他把态度收敛得恭敬:“我是尹若心的同学,学校给了我两张国家博物馆的票,我想着刚好能带一朋友一块去。”他抬头,看着满脸疑惑的尹若心,语气镇定:“不知道尹若心有没有兴趣?”
“国博馆的票是很难约的,”张岚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我们阿惹去,你先等等啊。”她转过身,说:“阿惹,你快去楼上换件衣服,收拾好下来跟你同学一起去国博馆。”
把尹若心劝上楼,张岚看了几眼陆承佑。
是个长相极其俊美的男生,身材高高瘦瘦的。听他说是阿惹的同学,那从他这里应该能打听到阿惹在学校过得好不好。
张岚对他笑了笑,问:“同学,你跟我们阿惹是一个班的啊?”
陆承佑礼貌颔首:“是。”
“哦。那……我们阿惹在班里跟同学相处得怎么样?”张岚几乎是有些讨好地问:“有交到什么朋友吗?”
陆承佑从她眼神里看出来她的担心。
她估计是知道尹若心在老家时,曾经被学校里的人排挤过的事,担心女儿因为经历过那样的遭遇而变得个性孤僻,会不好好交朋友。
陆承佑艰涩地滚了滚喉结,说:“当然,我就是她朋友。”
张岚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对,你看我,老是瞎操心。”她走到一边把冰箱打开:“你喜欢喝什么饮料啊,阿姨给你拿。”
尹若心没听说过学校里还会管国博馆放票的事。
她上楼去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其实知道这又不是约会,随便穿一件就得了,但她就是下意识地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