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向悠望着那漂亮的玻璃杯,忧心它会不会被捏碎。
  而后,那泛白的指尖又逐渐恢复了红润。
  孟鸥的手像是脱力般,一节节从杯壁上滑下去。
  杯壁的冷凝水“嗖”地从他手边经过,比他先一步抵达桌面,像是在嘲笑他。
  “向悠……”他面带苦涩地喊她的名字,“……悠。”
  最后一个字,和他的小拇指同时抵达桌面,轻巧地砸了一下。
  砸出了一个巨型天坑。!
  第5章
  向悠是怎么猜到的呢。
  可能都不需要用“猜”这个字。
  前段时间,影院扎堆上了六部电影。
  两部爱国教育片,一部青春爱情片,一部动画片,一部好莱坞英雄片,一部国外黑丨帮片。
  只有最后那部,是五个字的。
  它的导演酷爱拍也很会拍男人。拍西装革履的男人,拍叼着烟斗的男人,拍西装革履叼着烟斗结果冷不丁把人揍到头破血流的男人。
  他的所有电影,基本都是这种风格。
  向悠很讨厌看这种电影,觉得血腥暴力又无聊。
  与之相反的,是孟鸥很爱这个导演。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这个导演刚好有部新电影被引进。
  别的情侣在一起,都是看抵死缠绵的爱情片,结果他上来领着她看了部“男人打架片”——
  向悠是这么称呼这种电影的。
  在她的眼里,这类电影的套路其实都差不多。
  穿着上档次的手工西装,露着额头蓄着胡子,看人要么斜眼要么对眼。
  必然会有个烟雾缭绕的酒馆,一位深藏不露的酒保,在昏黄的灯光下,一群人聊着另一群人的生命。
  然后就是打架,街头巷尾追逐战,室内肉搏,阳台杂耍,拳拳到肉枪声如鼓。
  在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音乐里,向悠却昏昏欲睡。
  她眼皮打着架,头点啊点,脑袋旁突然伸来一只手。
  手一按,她顺势靠到了孟鸥肩上。
  很老套的经历。
  非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能就是荧幕上正放着一个男人打爆了另一个男人的脑浆。
  她后来有时候会想,在昏暗的电影院里,看着自己爱的电影,居然还能有余力关注身边的人。
  这算不算一种爱的表现?
  她那时候就是个恋爱激素上脑的小姑娘,孟鸥的一举一动,她都能往爱情上扯。
  不过那一觉,向悠意外地睡得很香。
  电影院里的温度很适宜,椅子很舒服,黑丨帮片的画面总是一片昏暗,因此光线也暗得刚刚好。
  孟鸥的肩膀宽阔,清新的皂香教人安定。
  至于那
  喧哗的音效和背景乐,反而因为出现得太频繁,逐渐成了一种助眠乐。
  向悠醒来的时候,电影屏幕上在放下一部电影。
  是部青春片,男主正在操场和人打架。
  画面色彩和糖水片一样饱和,男主很瘦,肩窄条细,出拳软绵绵的,不知为何也能撂飞一众炮灰。
  尤其在看了刚刚的那部黑丨帮片后,眼前的打架场景更是不堪入目。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黑暗中,她看见孟鸥的眼睛闪亮亮的,他压低声音道:“我们这算不算逃票?”
  向悠吓了一跳。
  她向来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从小到大,她连红灯都没闯过一次,垃圾也从没顺手扔过,有次一直见不到垃圾桶,她甚至一路把它带回了家。
  最后她被妈妈骂了句“脑子不好使”,别人都是带好东西回家,就她把垃圾往家里带。
  所以,逃票对她这种道德感强的人来说,是件很严重的事。
  她吓得揪揪孟鸥的袖子:“那我们赶紧走啊。”
  孟鸥问她:“你不想看?”
  “不要。”向悠使劲儿摇头。
  一想到她现在是逃票状态,她就如坐针毡。
  “看会儿嘛,都看半小时了。”孟鸥把腿一伸。
  他坐在外侧,他要是成心不肯让,向悠也走不了。
  “我不看,我们快点走。”向悠都快哭了。
  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己被抓到逃票后,会是怎么样一个场景。
  她会在大庭广众下被指责,甚至被抓到公安局里,说不定还会通知老师家长。
  好可怕,那一刻,她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可孟鸥坐得稳当,还不忘调侃一句电影角色的发型:“敢在学校烫这种卷发,早被老张薅秃了。”
  老张,是他们年级教导主任,抓风纪抓得特别严。
  “你快走啊。”向悠急得直推他。
  电影院里的人不多,且多是情侣。
  他们这处的动静有点大,于是那几对情侣,纷纷扭头朝这处看来。
  对于在乎公德的向悠来说,看电影时是不应该影响
  到他人的。
  可她现在不仅逃票了,还吵到了别人看电影。
  她绝望到一直掉眼泪。
  见她哭了,孟鸥终于慌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票,是他趁她睡觉时,偷偷出去买的。
  他把票在她面前晃了晃,压低声音:“我跟你开玩笑呢。”
  讨厌透顶的玩笑。
  向悠不说话,用力咬着牙,起身使劲儿往外挤。
  孟鸥一收腿让她出去了,而后赶忙追上了她,抓住她的手腕。
  向悠强忍着没发作,直到从楼梯上下来,站在四面无人的角落里,她停住了脚步。
  推门就是人来人往的走廊,所以她要在这里把话说清楚。
  “孟鸥,我讨厌你,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向悠一字一顿道,“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
  那时候,他们确定关系还没有一周。
  说完,向悠扭头就要走。
  孟鸥急了,赶紧抓着她的手向她道歉。
  向悠对此充耳不闻,用力甩着自己的手。
  他抓得极紧,很快她的手腕就红了一圈。
  后来她不挣扎了,低头定定地望着自己泛红的手腕,卡在上面的另一双手,一直没有放松。
  “孟鸥,你就跟那些电影里的人一样,又暴力又低俗,自以为是,不在乎他人感受。”
  还没成年的少女,说着此生最狠的指责。
  那双手随之慢慢松开了。
  它顺着重力向下落,不知是多大的动力,带动着它的主人也颓丧地弯了腰。
  “向悠,我错了。”孟鸥的声音哑哑的,“我以后不跟你开玩笑了。”
  向悠没听,她扭头出了门。
  孟鸥没追上来。
  然后他们就分手了。
  向悠曾经在手机上记录过这一段分手,不过因为时间太短,复合后又被她删了。
  可能想删去的不仅仅是一条记录。
  后来是怎么复合的呢。
  可能是她受不了连着一周,孟鸥都用一种仿佛被遗弃的小狗一般的神情,巴巴地盯着她看。
  那双又深又黑的眼睛仿佛真的淬了毒,让人难以自拔。
  他上课看,下课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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