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虞子钰看了一圈,见到了眼熟的面孔,是戚献。
  心中甚是狐疑,戚献不是仙门寻生宗的天兵吗,她唯二两次随祖师娘去寻生宗,都是戚献来接她们的。
  虞子钰忧心忡忡,莫非寻生宗这个仙门倒台解散了,戚献不得已另寻生计?
  她起身小跑上前,来到戚献面前,凑近他悄声问道:“小伙子,你不在寻生宗当差了?”
  戚献站得笔直如一杆长枪,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并不回她的话。
  虞子钰又问:“寻生宗这个仙门,如今可还在?”
  “在。”戚献终于是答话了。
  如此,虞子钰也放心了许多。只要仙门还在,成仙便不只是一条路走到黑的独木桥。
  晃悠了会儿,隐隐约约听得,老皇帝震耳欲聋的咳嗽声于宣政殿内传出。虞子钰都怀疑,他再这么咳下去,该把肺给咳出来了。
  她提起衣裙,一步步踏上由大理石砌成的陛阶,来到宣政殿大门前。殿门两侧的盘龙柱浮雕栩栩如生,堪称宏伟。
  虞子钰首次靠近宣政殿,看着这个象征最高皇权的地方,不禁心潮澎湃。她不免好奇,大臣们究竟是如何上朝的。
  正欲继续挪移步子,威风凛凛的羽林军手中苗刀一伸,截在虞子钰面前,不让她进入。
  “我是虞子钰,皇权特许,也不能进去?”虞子钰对殿内的情况好奇不已,探着头往里看。
  “何人在殿外喧哗?”老皇帝瞧着像是身子半截进了黄土,年老体衰,却耳目清明得可怕。
  虞子钰连忙高声回话:“皇上,是我,虞子钰!”
  老皇帝嘿嘿笑了两声,嗓子沙哑如发锈的锯条在割锯石块,回她道:“是子钰啊,有何事,进来说吧。”
  羽林军苗刀回落,稍稍对虞子钰欠身,长臂一伸做出相迎姿态。
  虞子钰跨步入殿内,腰背挺直,背上长剑紧扣于脊背,她左手搭在腰间弯刀的刀柄上,像是来秉公执法的捕快。
  众人暗自吸气,除了羽林军,能够带刀剑进入宣政殿的,真是独独虞子钰一人了。
  殿内之庄严恭肃,令虞子钰不免也严肃了起来。
  老皇帝含胸驼背,伛偻着身子窝缩在纯金打造的龙椅上,他看上去比在寻生宗时更加老态,头顶几根稀疏白发几乎要撑不住冕冠,扭曲面孔的皱纹沟壑深得渗人。
  大臣们按官位等级,依次整齐站列于堂殿中央,各个身穿朝服,面容凝重。
  虞子钰从中间而过,看到三殿下萧瑾站在大腹便便的太子身侧,二者一个长身玉立乃公子如玉,一个肥头胖耳乃丑态毕露,形成鲜明对比。
  萧瑾偏头看向她,朝她笑了笑,虞子钰也对他笑当是回应。
  她继续朝前走,一只大手拉住她,将她拉到自己身旁,赵天钧紧紧攥着她的手,满脸赔笑弯腰:“皇上,家女年幼无知,误闯大殿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老皇帝摆摆手:“何罪之有,子钰聪明伶俐,这宣政殿她如何来不得?”
  底下的大臣们寂然不动,阒无人声
  片刻后,虞子钰爽朗大笑打破了僵冷的沉默,她大笑道:“皇上说的是,知我者,莫若皇上是也!”
  老皇帝也跟着笑起来,虞子钰一同狂笑不止。
  赵天钧于宽袖之下在她手背掐了一把,压低声音:“乖乖,你可别笑了。”
  “你掐我干嘛。”虞子钰不满地抽出被父亲紧攥着的手腕。
  老皇帝又问:“子钰,皇爷爷先把这朝上完,处理好政务,再处理你的事儿,可以吧?”
  虞子钰点头:“可以,我的事儿也不着急,皇上您当以社稷苍生为先,先听政吧,我等得起。”
  她站在父亲身边,专心致志听着各个大臣上表奏章。
  国子监祭酒上前道:“皇上,臣有本启奏。前些日子宁远公主从民间寻来几名学士,说要另开设一门地形学,以规划农田、渔业、山间湖泊地势为主。微臣觉得不妥,特来请示皇上。”
  老皇帝显然对这些东西不太在意,敷衍地问:“有何不妥?”
  祭酒:“如今监生们素养参差不齐,微臣认为国子监的教学当以儒学经典为主,儒学才是正经,什么算学、律学、地形学这些不过是旁经,不该单独设立课业。”
  老皇帝扶额皱眉:“众爱卿有何见解?”
  大家众说纷纭,争论下来双方观点各持一半。
  一半人认为如今书生教学当以儒学为主,着重培养书生的君子品行。一半人支持宁远公主,认为算学、律学等学科同等重要,不可视为旁经。
  老皇帝重重咳嗽几声,半眯起浑浊的眼珠子:“区区琐事,怎么吵成这样!你们都闭嘴,子钰啊,你来说说看。”
  虞子钰忽而觉得重任在肩,朝前阔步走去,赵天钧都拉不住她。
  “皇上,且听我说道说道!其一,我自然是支持宁远公主,将算学、律学、地形学等发扬光大,这点毋庸置疑!”
  “其二,我认为应当彻底摒弃儒学,改为让天下书生钻研道学,我苦读精研道学多年,发现道学之真理方才是治国之本,儒学提倡的仁义造就了无数伪君子,当属渣滓浊沫!”
  虞子钰直言不讳,语句犀利。
  向来将儒学奉若世间唯一真理的国子监祭酒,听了她这话,气得吹胡瞪眼。
  他指着虞子钰唾骂:“无耻小人!儒学乃真正的圣人真理,仁义礼智信当属做人之本,千百年来造就了无数学士,让世人摆脱愚昧,知晓礼义廉耻,你说儒学是渣滓浊沫?混账!”
  虞子钰:“儒学的三纲五常中,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将人区以高低贵贱,尊卑有别之分。如今我大宣王朝民风开放,不该再以儒学的‘克己守礼’为治国之基,当推崇道学!推翻儒学!”
  国子监祭酒差点气得背过气儿。
  他红着眼跪下喊道:“皇上!老臣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无耻小孩公然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还说要推翻儒学,这是在扇老臣的耳光啊!”
  一名国子监祭酒的同党大喊道:“皇上,虞子钰这疯语癫言着实蛊惑人心,请皇上逐她出去吧!以道学治国,这是何等惊世骇俗之言,老臣听了都害怕,难道要让全民跟着她修道修仙吗?”
  虞子钰下巴微抬:“全民修仙,你们倒是说得出口!修仙得靠天资,你以为什么狗屁东西都能来修仙吗?”
  她继续上前绕过国子监祭酒:“皇上,且听我多言几句。于伦理,道家讲究‘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雌雄平等,众生平等。于治国,道家讲究‘无为而治’,君王不与民争,便是太平盛世。”
  国子监祭酒上前指着她:“皇上,岂能容一个癫子在此胡言乱语!老臣真的听不下去了啊!”
  虞子钰看向祭酒:“道士一直奉承的是‘盛世归隐山林,乱世下山救世’,战火纷飞之际多少道士下山救民。而儒学之下,太平盛世多见儒生,乱世却不见之乎者也。故而,要这儒生有何用?”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修仙修出魔障来了!你沉迷道学,故而视道学为真理,处处贬低儒学,实属狂妄!”
  国子监祭酒大骂道,不愿再与她争论。
  虞子钰再一次高声道:“道学内容之丰富,可当治国。道学分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八大支柱。乾,论有天地人哲学。震,论有道家医学,武术针灸食疗皆有论述;坎,论有自然山水之说......”
  她逻辑清晰将道学八大支柱讲出来,得出结论:“以道学治国,可得万世太平,应当全民学道。”
  众人鸦雀无声,虞子钰看向她爹,寻求肯定:“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赵天钧上前拉她的衣袖:“闺女,别讲了,爹害怕。”
  老皇帝却是哈哈大笑:“子钰讲得好,不愧是修仙大才。”
  国子监祭酒咬咬牙道:“那皇上是听这癫子的话,以道学治国,推翻儒学了?”
  他摘下官帽,嘴唇微颤,拔高声音大喊:“皇上,老臣一生推崇儒学,若皇上真要摒弃儒学,老臣今日便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以死明志!”
  “你倒是撞啊,嘿嘿嘿。”老皇帝皱巴巴如枯木的手指了指他,嗓子里发出亡鸦般的嘶哑笑声。
  国子监祭酒只觉得没意思,捡起官帽又戴上。
  老皇帝和虞子钰一样的疯癫,心思根本不在治国之上,他就算是死了,恐怕也只会被老皇帝扔进炼丹炉,掀不起任何波澜。
  老皇帝最后道:“宁远要开设地形学之事,朕改日会找她详谈,此事日后再议。”
  随后给太监柳丙使了个眼色,柳丙大喊:“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退朝后,虞子钰追着老皇帝问,祖师娘去哪里了。
  老皇帝只说他也不知道,问虞子钰要不要留在皇宫用午膳。虞子钰心事重重,婉拒了。
  她出了宣政殿,来到下方御门广场,见到父亲和三殿下在等她。
  赵天钧快步去拉她的手:“闺女,若不是如今皇上也痴迷寻长生之术,你方才那一番话恐怕是要诛九族的!”
  虞子钰一拍手:“你看,这便是儒学治国的弊端,动不动就诛九族。道学以生命为大,才不会随意杀人。”
  她两手一摊,耸耸肩:“唉,反正以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境界,自然理解不了我的思想。算了,我以后再也不管世事,我自走我的成仙大道。”
  萧瑾温润一笑:“子钰,我倒是觉得你说得有理。道学确有诸多可取之处,若我是君王,定封你为国师。”
  虞子钰欣喜不已:“三殿下,还是你对我最好,你比我那个窝囊废夫君强多了!”
  萧瑾难得的,有些幼稚地觉得得意,问道:“此话怎讲?”
  虞子钰唉声叹气,肩膀垮下来:“唉,李既演真是没用,我让他给我生孩子,他这么久了都没怀上,可把我急死了。”
  赵天钧只觉得窘迫,咳嗽一声:“三殿下也生不出来啊,怎么就光说李既演没用?”
  虞子钰:“此事说来话长,天机不可泄露,反正李既演就是没用。”
  萧瑾悄悄看着虞子钰的侧脸,看到她脖子上的吻痕,随着衣领微微张合而若隐若现。心中苦涩如一枚细针埋进肉里,一动就疼。
  三人一起走出宫门,看到李既演站在前方等着。
  今早虞子钰哭着说要出去冷静时,他便跟着她了,她跑进皇宫后,他无法再跟进,只能在宫门外等她。
  看到萧瑾那一刻,李既演眼底闪过不悦。
  他上前握住虞子钰的手,低声唤她:“娘子,你进宫所为何事?”
  虞子钰冷言相对,甩开手:“没用的东西,整日误我大事!”
  李既演得回将军府处理一些军务,求了虞子钰几声,虞子钰还是不愿跟他走,他也只能作罢。
  待处理好要务,到了太阳落山之际,才去虞府找虞子钰。虞子钰还在屋中研究修炼之道,听到门外李既演的声音,爱答不理。
  李既演自己推开屋子进门,来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娘子,咱们再努努力,说不定今晚能怀上呢。”
  “你昨晚就这么说,还不是没怀上?”虞子钰翻过身,侧躺着看书。
  “男子怀胎本就不是寻常事,要怀上是难上加难,咱们得多下点功夫。”李既演亲在她手背,语气温柔。
  虞子钰目光不离书本,不情不愿道:“自己脱了衣服滚上来,烦死你了。”
  “是,娘子。”
  李既演对此事热心不减,虞子钰却已经有些腻了,刚开荤那两日确实快活似神仙,可折腾得多了,逐渐味同嚼蜡。
  加之,一想到李既演三番两次怀不上,她更是愁肠百结,提不起兴致来。
  揉了一把李既演发红的耳朵,下了威慑令:“这次再不行,以后你就别上床了,窝囊废!”
  “知道了,为夫一定尽力,娘子莫要胡思乱想。”他捧起虞子钰汗津津的脸,“来,亲一下我的心肝宝贝儿,不生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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