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既然这样,我就去见见吧。”徐春君说,“你前头带路。”
冯大娘答应着走在前面,徐春君跟着她一同来到了客室。
到了一看里头果然坐满了人,男的女的都有。
“这位就是我们大奶奶了,如今这府里都是大奶奶当家。”冯大娘说道。
大管家郑龙本就在这屋里,见徐春君到了,忙过来请安。
这些来要账的人也都起身,或恭敬或漫不经心地同徐春君见礼。
“各位请坐吧!”徐春君十分礼貌地说,“让大伙儿久等了,你们上午就来了,想必还没吃饭吧?”
有几个跟徐春君客气,说道:“多谢大奶奶动问我们这些人都粗糙着呢,一顿半顿不吃,也不觉着饿得慌。”
独有一个扁脸蛤蟆眼的中年男人,出言不逊道:“不用把话岔开,有这功夫把欠我们的钱还了,我们早出去吃香喝辣了。”
不待徐春君开言,郑龙便回呛他道:“朱老五,你说话客气些!”
冯大娘也说:“大奶奶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个粗人,说话难听着呢!”
“好吧,那就不客套了,先从你开始。”徐春君对那个蛤蟆眼的男人说。
“我是八彩赌坊的,你们家大爷从三月到现在,共欠了我们七百八十三两银子。抹了零头,再饶三十两,给我们七百五十两就成了。”蛤蟆眼说。
“我是春娇院的,”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说道,“大爷在我们那儿欠了四百一十六两花酒钱,就算四百两吧。”
这些人一个一个地报账,徐春君都默不作声地听着。
郑无疾有多荒唐,从账面上就能看得出来。
他欠的这些账,有赌房的赌账、勾栏的花酒钱、成衣铺的衣裳鞋钱,甚至还有花鸟店的鸟钱、庙里的香火钱……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将近三千两。
最后,绸缎铺来收账的人年纪比较大,说话也客气:“大奶奶,我们都是做买卖的,不挣钱岂不是要关门了吗?按照规矩,每年都应该是八月十五前把账清了的。但我们也商量了,八月里您才进门。我们那时若来了,就是诚心给您添堵了。因此才又往后容了一个多月,到如今才上门来。咱们好说好商量,看看把我们的账给结了吧。”
他说完,众人都附和道:“说的不错,我们也是仁至义尽了,大奶奶别为难我们这些要账的,家里多少口人等着吃饭呢!”
一个伯爵府的大奶奶被一群人围住了要账,这阵势一般人都招架不住。
往常方氏当家的时候若是来要账的,她都不敢出面,只打发管家和管事娘子把账还了。
“大伙儿说了这半天,想必也口渴了。来人呐,看茶。”徐春君吩咐下人上茶。
“茶就不必了,大奶奶给个痛快话儿吧。”春娇馆的人说。
“是啊,是啊,我们来这儿也不是为喝茶来的。”众人都跟着说。
他们不喝茶,徐春君喝,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把一碗茶都喝完了,方才开口道:“多谢众位给我们容了这么多天,可如今大爷不在家,我进门的日子短,也看不出这些借据是真是假。”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认账吗?!”蛤蟆眼急了,站起来质问。
“朱五爷对吧?”徐春君语气温和地说,“都说和气生财,你何必这么火大呢?我又没说不还,只是如今不好确认。”
“那大奶奶的意思是……”有人把话又往前引了一步。
“这个账我们家绝对会还的,这一点请众位放心。”徐春君给在场的众人都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依着我的意思是等大爷回来了,核实清楚了再还。大爷离家已经有些日子了,再过几天想必就回来了。说句实在话,大伙儿也不差这几天吧?”
要账的互相窃窃私语,他们本来就是约齐了一同上门的,当然要共进退。
最后还是绸缎铺的人说:“我看着大奶奶应该是个讲理的,她今日若是不见咱们,咱们总不能冲进去找她。况且人家想要跟丈夫核实,这本也应当。试想咱们家里的人若是欠了账,难道你问都不问一声就直接还钱吗?”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她到时候再赖呢?”有的人还很迟疑,“以往他们家太太当家,只要咱们上门,必然直接就给了的。便是没有钱,也会拿东西抵,比她痛快多了。”
“此一时彼一时,人和人哪能一样呢?”也有人表示理解。
最后商议了半晌,由绸缎庄的人跟徐春君说:“大奶奶是娇客,既然跟我们说了,这个面子当然是要给的。那咱们就定准了,等什么时候大爷回来了我们再上门来。到那时还请大奶奶千万别再推脱了,我们小本生意,经不起这么一直拖欠着。”
“放心吧,我绝不骗你们就是了。”徐春君说,“多咱等大爷回来了,核实清楚账目,我们必然还的。”
第192章 收租
郑龙来到徐春君这边,徐春君放下手里的针线,对一旁的阿蓑和阿笠道:“给大管家看座上茶。”
“不敢不敢,老奴还是站着吧。”郑龙一向恪守尊卑。
“你还是坐下说吧!虽说主仆有别,可你是这府上的老人儿了,更是服侍过老爷子的,我们这些晚辈理应对你高看一眼。”徐春君态度和蔼,她说的也在理。
许多大户人家的年轻主子,对于伺候过长辈的下人都会另眼看待。
“那就多谢大奶奶了。”郑龙谢了座,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了上。
“叫人把你请来,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替大爷还债的事儿。”徐春君说着叹了口气。
“依大奶奶的意思,咱们该怎么办呢?”郑龙不答反问,他想看看徐春君作何打算。
“我想着这事儿还真是犯愁,没想到大爷在外头欠了这么多的债。咱们账上的钱根本不够还的,又何况就算是挪用了账上的钱,家里的开销可怎么办呢?”徐春君说话的功夫已经连着叹了好几回气了,“若是我有钱能拿出来暂时还上,也成。可我的嫁妆本就不多,前些日子谢人家陈公子,还有给大爷送去的银子,加在一起也上千了。都是我自己的私房钱,如今我也拿不出多少钱来了。”
“大奶奶说的是,三千两对咱们而言的确不是个小数目。”郑龙也忍不住点头叹气。
徐春君的娘家也不是富户,她能拿出这些钱来,也算是尽了力了。
“我想着咱们家不是还有两间铺面吗?多少应该也有些进账,再加上这都收秋了,田庄也该交租了。”徐春君不像是当家人,倒像是求借无门的穷亲戚,“这些放在一起凑一凑,能把大爷欠的账给补上吗?”
“大奶奶,您也是知道的,咱们府里的主要进項也就是靠这两条路支撑着。先前咱们家在城里还是有几家铺子的,田庄上的地也多是一二等的好地。可后来大爷实在太能花销了,账上的钱不够,就只能折卖铺子和田产。到如今。总共还有两家半死不活的铺子,田产也就只剩下一百多亩了。还多是三等地,产粮也不多。”郑龙无奈地摇头。
如果郑无疾不是这么败家的话,就算他不做官,家里头这些铺面田产的收入也足够他衣食无忧了。
可他每日里飞鹰走马,吃酒看戏,什么东西花销大,他就干什么。
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他这么折腾。
“你是说铺子和收租也凑不齐三千两?”徐春君似乎很吃惊又很害怕。
“最多也就两千出头,还得说粮价高的话。”郑龙答道。
“这……这可怎么办好?”看样子徐春君是真的有点着急了。
“要不您问问太太和老太太,让她们帮着想想法子。”郑龙试探着说。
没想到徐春君即刻就否了:“这可不行,这糟心的事儿怎么能让她们知道,这不是给她们添病吗?”
郑龙心想,这位大奶奶虽然管家不怎么样,但还真是一等一的孝顺。
换做别人听说丈夫在外头欠了这么多的钱,早哭闹着去找婆婆了。
“大少奶奶也别太着急了,不是跟那些要账的人说了吗?等大爷回了京城,核对好了再给他们钱。这中间还是有时间的,咱们多方筹措筹措,把这窟窿堵上就是了。”郑龙说。
徐春君低头思忖了半晌,无可奈何地说:“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只能这么办了。过两日我回娘家看看,井里没水四下淘吧。”
“大奶奶,容老奴多句嘴。等大爷从东都回来,好歹劝劝他,让他收收心吧!再这么下去,咱们这个家可真就要散了。”郑龙劝徐春君,“您替他还了这回还有下一回呢,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古训有云: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太太和太太能说他,我可不能。”徐春君一派愚贤,“否则岂不是倒反天罡了?”
郑龙听她如此说,还能说什么,只好说:“大奶奶说的也是,是老奴糊涂了。”
“你也是好心,”徐春君一点儿不生气,“回头你就去铺子里和庄子上,把该收的钱收回来。这些东西我都通不上手去,就得劳烦你了。”
“这都是老奴应当的,”郑龙忙说,“不敢当劳烦二字。”
“对了,你顺带把这些账簿拿给账房吧。”徐春君说着,命阿笠把那摞账簿拿过来交给郑龙。
上头的灰已经积得很厚了,一抓一个清晰的手印。
看来这账簿在徐春君这里放了半个月,她压根儿连翻看都没翻看过。
郑龙抱了账册出来,直接去账房交给了娄虔。
娄虔拍了拍账册,腾起的灰尘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两缕八字胡扑簌了好久才停下来。
“得,怎么拿去的怎么给我拿回来了!这位大奶奶,空长了个好胎子,实则又是个绣花枕头。”娄虔摇头晃脑,大肆嘲笑徐春君,“从这点上看,她和大爷还真是天生地造的一对儿。”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这两天跟我到庄子上收租去。”郑龙甩下一句话,“还有个窟窿等着堵呢!”
他还有事要办,就出府去了。
拐过几条街,在枣枝巷子的一户门前停下。
拍了拍门,随后门就开了。
“是老爷回来了!”开门的是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关了院门,又噔噔噔往院里跑去。
这院子不算大,但收拾得干净紧致。转过照壁,有三间正房,两间耳房。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正从门里迎出来,穿绸着缎插金戴银,一张粉脸上堆着笑,花蝴蝶一样扑进郑龙怀里。
“老爷最近忙什么呢?都好些天没过来了。”女子小声埋怨着,撒娇大于嗔怒。
郑龙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能忙什么?那边的一堆烂摊子,什么事不得我操心?过两日我又要到乡下去,所以来看看你。”
“小花儿,快去准备酒菜,现做来不及了,就去前头的高升酒楼订一桌。”年轻女子吩咐身旁的丫头,“我陪老爷喝两盅。”
第193章 不回去
兽碳猩红,锦幄初温。
外头的凄风苦雨半点儿闯之不进,这里只有融融暖香,醇厚酒香,以及活色生香。
柳惜惜穿着薄纱睡衣,斜倚在床栏杆旁,玉色肚兜上绣的是五彩鸳鸯并蒂莲,遮住胸前的一片春光。
但欲遮还露,更显风情。
她正陪着郑无疾喝酒,二人都半醉了,却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来东都的这些时候,他们两个每天过的都是花天酒地的日子。
郑无疾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若论吃喝玩乐,绝对是行家里手。
因为他从小到大每日里做的就是这些,甭管是谁,这么长年累月的玩下来,想不精通都难。
“二管家找上来了,大爷不回去么?”柳惜惜把一颗葡萄喂进郑无疾的嘴里问。
“回去做什么?”郑无疾并无归意。
“咱们出来已经一个月了,”柳惜惜眼波流转,似醉似醒,“再不回去,只怕不太好吧。”